第1章

H城八月中旬,下午兩點多,“三灣玫瑰園”建築工地旁的工棚裏,王于漾坐在唯一的一把塑料椅子上面,看着背靠鐵皮板抽煙的青年。

個頭很高,穿一身灰撲撲的破舊民工服,腳上的兩只黃球鞋都開了嘴,消瘦的一張臉上髒兮兮的,勉強能辨出剛硬的五官。

這位就是法國最龐大的雇傭軍前任隊長“death”,真實姓名周易,二十四歲,軍團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隊長。

三個月前突然離開軍團,回國搶了農民工的飯碗,搬磚搬的像模像樣,殺戮的味道跟冷血之氣全被灰土藏了起來。

混在工地上,就是個不好惹,長得還不錯的工人。

王于漾咳嗽了聲,語氣裏不自覺帶着久居上位的威勢,“把煙掐掉。”

一道視線穿過一線一線缭繞的煙霧,像一把極度鋒利的刀刃刺來,他面不改色的迎上去。

那道視線幾秒後撤離。

“沈白钰上周六晚上在自己的別墅裏被殺,新聞鬧的很大。”

周易淡聲道,“你來這裏找我,說你就是他,你沒死,你在一個叫王于漾的人身體裏重生了,這種鬼話你覺得誰會信?”

王于漾輕笑出聲,“傻子跟聰明人。”

“……”

王于漾說,“煙掐掉,我給你證據。”

周易下意識照做,等他反應過來,眉頭立刻皺緊。

王于漾慢條斯理道,“五年前,你奄奄一息的趴在班加西臭烘烘的下水道旁,像只剩下一口氣的小老鼠,我路過的時候給了你一瓶水……好像還有一塊巧克力。”

周易嘴邊的煙一抖,“不排除是沈白钰把這件事告訴了身邊的親信,你聽別人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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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于漾蒼白的唇譏诮的扯了扯,親信?他那晚在書房裏不明不白的死了,這才幾天時間,底下的人就已經卷款跑的跑,搶占的搶占,狗屁的親信。

他用力掐了一下眉心,“當時我還說了一句話。”

周易猛地咬住煙蒂,面部表情晦暗不明。

王于漾招手,“你過來。”

周易無動于衷。

王于漾的臉色變得陰沉,瞬息後斂去,他無奈的搖搖頭,像個拿小孩子沒辦法的長輩,“你這孩子真是……”

“不過來就不過來吧,我過去。”

話落,王于漾就從塑料椅子上起身,腳步懶散的走進漂浮的煙霧裏,湊在青年耳邊說了句什麽。

周易的瞳孔一陣緊縮。

王于漾說的那句話是——要是長得可愛青澀點,我就要了你,可惜了。

工棚裏一片寂靜。

王于漾心想,為什麽過了五年還記得,原因有兩點。

一是這孩子跟他身邊的那些都不同,并不柔弱漂亮,只有堅韌冷血。

二是,這五年裏還碰過面,記憶會跟着刷新,并沒有删除,他想看小老鼠能蛻變成什麽。

“前年在墨西哥,你執行任務途中受傷,藏在我的車裏混過去的。”

王于漾見青年低頭看過來,他調笑,“怎麽,你以為當時我毫無察覺?”

周易的面部被煙霧籠罩,一片模糊。

王于漾記得當時他剛聽完一場音樂劇,心情不錯,又認出是長壯實了些的小老鼠,就當沒看見。

“去年二月份,我在Y城遭到伏擊,暗中幫我的那個狙擊手是你。”

周易依沉默着将煙丢地上,拿球鞋碾了碾,他半響開口,“你的目的是什麽?”

似乎是鐵證擺在面前,已經信了死後能以另一副皮囊活過來的荒謬說法。

王于漾沒直接回答,而是說,“我既然跟你說這些,就是要告訴你,我留意過你,知道你在這裏,也知道你之前所在的軍團拿錢辦事,給的錢夠多,命都可以拿去。”

“不過,對你而言,錢只排第二,第一是人情,不是說你重情重義,而是你不想欠誰。”

周易沒露出什麽情緒變化。

王于漾轉身坐回塑料椅子上面,疊着腿說,“我不太清楚你因為什麽回國,是執行某個任務還是私人原因,我不會過問,你跟我只有三面之緣,我要說信你,恐怕你不信,但事實還真就這樣。”

周易退後點跟他拉開距離,目光裏帶着審視。

王于漾揉額角,那晚別墅裏開宴會,他累了,就獨自去書房裏躺着休息。

迷迷糊糊的,他感覺有人進了書房,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了一個人影,是個男的,個子很高,頭上扣着黑色棒球帽,帽檐壓的很低,看不清臉。

當時他察覺到危險,想打開抽屜拿槍,手還沒伸過去,脖子就被劃開了。

王于漾條件反射的按住脖子上的動脈,同時也從回憶裏抽身而出,後心滲出了一層虛汗。

別墅裏有保镖巡邏,警界遍布四周,那人不可能悄無生息的硬闖進去,肯定有人帶。

而且那人的身手很詭異。

王于漾只是有點模糊的印象,卻想不出帶對方進來的人究竟是誰,他需要一個契機,現在還沒出現。

這裏面肯定有內鬼的參與。

內鬼揪不出來,他只能找個生面孔來替他辦事,他思來想去,逐一排除,就只有面前的這個孩子合适。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孩子是他看着長大的,性格為人不能說全部摸透,但實力他很清楚。

關鍵一點是,不屬于任何一方勢力。

王于漾回神,“我給你還人情的機會,你幫我查出內鬼。”

“不是誰死了都能再活一輩子,既然你有這樣的機會,就該珍惜,為什麽還要查?”

周易坐到自己的床上,低眉垂眼的把玩着打火機,“之前是敵在暗,你在明,現在你也在暗處,沒人知道現在的王于漾就是S城的沈二爺。”

王于漾懶懶的笑起來,“也許有呢。”

周易瞬間擡頭。

王于漾沒往下說,他有一種詭異的感覺,好像自己正在被人監視着,除他跟周易之外,還有第三者知道這副身體換了芯子。

所以他需要一個幫手。

而且這副身體的原主也怪……

周易面無表情,“你查清了真相,也做不回S城呼風喚雨的沈二爺,死了的人是不能活過來的。”

王于漾的臉輕微一抽,這孩子話怎麽多起來了?

做不回就做不回,他這把年紀,風光無限了很長時間,什麽都嘗過了,換個人生說不定能活出別的滋味。

查真相是為了讓自己今後活的舒坦些。

鐵皮房裏冬冷夏熱,八月份被太陽烤曬的像個火爐,悶熱難耐。

王于漾待了這麽一會,脖子上就淌了不少汗,他蹙眉心,“有紮頭發的嗎?”

周易的表情微愣。

王于漾撈撈後頸被汗打濕的發絲,“長了。”

周易起身出去,他很快回來,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一個黑色皮筋。

王于漾接過皮筋,突兀的說了一句,“對了,你一直在找的東西,在我手裏。”

頭頂的呼吸聲粗重了起來,伴随着駭人的殺氣。

王于漾随意将腦後的頭發紮起來,擡手拍拍青年肩頭的灰塵,“塵埃落定了,東西給你。”

他的死,只是開始。

什麽都查明白,收拾幹淨了,才算是塵埃落定。

脖子突然被扣,王于漾揚了揚眉毛。

周易扣住他脖子的手收緊,嗓音低冷,“你說有就有?”

王于漾的呼吸受阻,神态卻不慌不忙,“我是個什麽樣的人,想必你也清楚。”

周易盯着男人貓一樣慵懶傲慢的眼睛,“不清楚。”

王于漾的嘴角抽了抽,“或多或少清楚一點?”

“是有一點。”周易居高臨下的看着他,“聽說S城的沈二爺喜怒無常,狂妄自大,手段狠毒,奸詐狡猾,吃人不吐骨頭。”

“……”

王于漾不确定是老了,還是死過一回,心态發生了變化,沒有動氣,只覺得好笑,他也真的笑了下,“我告訴你那東西在我手裏,不是亮底牌,也不是加籌碼,單純的只是我的誠意。”

周易的眼底變幻莫測。

王于漾哄小孩似的說,“幫我這個忙,人情你還了,東西也會拿到,一舉兩得,多好。”

周易像是在評估這句話,沒有出聲。

王于漾拿開扣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粗糙手掌,“時候不早了,你去洗把臉,換身衣服,收拾收拾跟我走。”

周易冷冽的目光鎖住他,“你不怕我把你的身份洩露出去,或者賣給你的仇家?那些人寧可錯殺。”

王于漾仿佛沒聽見,他指指青年的灰白色頭發,“順便洗個頭,裏面都是石灰,嗆人。”

周易立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麽,片刻後,他拽下繩子上的毛巾,拿了幹淨的衣服出去沖涼。

王于漾呼出一口氣。

雖然他來之前就想好了對策,有把握,但不是十成,只要出現一點變數,就會很麻煩。

現在順利的達到了目的,他腦子裏繃緊的那根弦就松了下來。

王于漾四處搜尋的目光一頓,他撈出雜物裏的塑料紅邊小鏡子照照,發現脖子上被扣出了兩個紅印,太陽穴一跳。

上個月他在“金玉滿堂”吃飯的時候碰到了彭國祥,那老東西身邊帶着一個很看重的後輩,說是退役特種兵,他想到了周易,一時心血來潮的查了對方的動向,知道人在這裏。

就因為當初的一時興起,才讓他有了今天這一出。

不然現在他不再是手握大權的沈氏當家主,而是一個賣早點的普通小攤販,身邊沒有能用的人跟資源,還真找不到周易。

王于漾走出工棚,看到青年朝他這邊走來,邊走邊擦一頭濕發。

髒破的民工服換掉了,穿的是幹淨的黑色T恤跟迷彩褲,肩寬腿長,一身精壯的肌肉有着成年獸類的爆發力,氣場裏藏着危險性,還有多年刀尖舔血的冷酷。

王于漾眯眼打量離他越來越近的青年,臉洗過了,輪廓線條清晰起來,比灰撲撲的時候要冷漠很多,富有侵略性的男人味道讓他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秒就收了回來,毫無興致。

五點左右,王于漾帶周易回了S城的住處。

周易只看不問,似乎是出于職業習慣,進了小區就開始觀察周圍的環境跟地形。

王于漾進了樓道,說話聲裏帶了點回音,“這一片的居民樓是六層戶,我住在頂層,有個閣樓,你睡。”

周易在他後面上樓。

爬到六樓,王于漾正要拿鑰匙,就看見防盜門那裏蹲着一個瘦小的眼鏡男,聽到動靜站起來,對着他的時候鏡片後的眼睛睜大,“王哥,你怎麽才回來?打你手機也打不通,上哪兒去了啊你,快急死我了,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就要去派出所報警了。”

王于漾的眼睛微眯,這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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