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阿然,別讨厭我
第5章 阿然,別讨厭我
開學日子将近,奶奶打電話讓陶川東給陶汀然辦理轉學手續,就在縣二十四中。
一個坐車去鎮上趕集都暈車的老太太,為他讀書的事情前前後後跑了三趟學校,老太太慣會使苦肉計,抹着淚眼婆娑的眼睛勸他把剩下一年半熬過去,畢業再說。
“在這裏沒人敢欺負你,誰要是欺負我孫子,老太太我第一個到學校收拾他。”
從陶汀然到恙塘的第二天,陶奶奶就悄悄拜托過周其律能多帶陶汀然玩,開學也一樣,早半個月前就和周其律說過陶汀然上學的事了。
“到學校了不要害怕,”奶奶安排得妥妥當當,說,“其律和你同校同班,打架他會幫你的。”
讀書的事奶奶鋪墊大半月,陶汀然既煩躁無可奈何。他對奶奶發不出脾氣,只能妥協。
聽到奶奶的意思,周其律像個打手,陶汀然逗趣道:“給我請的保镖嗎?”
周其律是那種會在小事上搭把手的,一旦涉及招惹是非,陶汀然覺得對方肯定會一臉冷漠地繞路走。
“我意思是奶奶和其律是站在你這邊的,你不要真去打架。”
今早起晚了些,這會兒快十點了,奶奶拿了把太陽傘和蒲扇給陶汀然,催他出門,“路口坐農運車,到鎮上轉211公交車,在美津園吃。”
村長家在縣城買了套房,今天喬遷宴,奶奶暈車去不了,讓別人帶禮信的事小老太太非讓陶汀然跑一趟。散心的同時順帶采購後天開學要帶的床上四件套。
“好,記住了。”
奶奶操不完的心,搖着蒲扇送陶汀然到路口等農運車。核載八人,實載十二人的面包車差點擠不下,奶奶在門外還搭了把手推推,末了叮囑他買床單要去縣東門家居批發市場,那裏比較便宜。
“行,別送了奶奶。”陶汀然矮身擠進車裏,朝奶奶揮了揮手。
村長家的喬遷宴離得近的基本都叫了,不知道周其律去不去,陶汀然早上起床拉開窗簾看了眼,周家大門緊閉,好似沒人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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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邊只要有兩條腿趕路的,司機都要停下來問句走不走,車快塞爆了還讓後面的人擠擠。陶汀然第一次坐這種車,比人販子用車條件還惡劣。
一路上扒着搖搖欲墜的車頂把手,歷經二十分鐘終于到鎮上。
農運車支持微信收款,支付碼就挂司機座位後面,陶汀然慣性思維使然,以為鄉下公交和城裏一樣可以刷電子卡,身無分文就上了車。
“去哪兒?”售票員從後賣票。
車上摩肩擦踵,陶汀然站在居後的位置,手握扶手,“長啓。”
“長啓五塊。”售票員說。
陶汀然怔了怔,售票員一眼看破:“不支持微信哈,你看找誰換換現金。”
陶汀然猶豫片刻,剛想找誰換現金,嘈雜的人聲中不知是誰低聲說了聲“借過”擠到他的身後。
“兩個人。”
聲音有些熟悉,從自己右肩上方遞錢給售票員的手經絡明顯,青筋凸顯的手臂呈小麥色,力量勃發。
陶汀然朝後看見昨晚才見過的臉。
他的普通人鄰居。
周其律斂眸看了眼陶汀然,說:“我和他。”
售票員接過十元鈔票,“都是長啓?”
周其律颔首:“嗯。”
可能是要開學的原因,公交車人特別多,途徑兩個小鎮上上下下不少人,有人背着大背簍往陶汀然面前一怼,白色體恤衫平白多了個井字印花。
周其律往後車廂挪了兩個扶手的距離,他本意想去拉陶汀然的胳膊,不知想到什麽又沒真碰上,扯了下對方衣袖,說:“過來點兒。”
偏偏陶汀然最讨厭的就是被扯衣服,比肢體接觸還讨厭。
但昨晚算不上交底的談心的尴尬勁兒還沒過呢,周其律人品和他長相一樣周正穩重,靠譜,對他不錯,陶汀然對他發不了火。
“下次別拽我衣服。”陶汀然看向窗外,往他身邊靠近了些。
陽光傾斜到他們身上,影影綽綽。年輕學生并排而坐,共享同一首歌,上城裏辦事的人三三兩兩談論這年頭生意難做。
距離過近,衣服之間摩擦出可忽略不計地白噪音。周其律表情沒怎麽變,點頭說:“知道了。”
周其律也去美津園,陶汀然不認識路,跟他一起坐公交車去的。
縣城裏的公交可以刷公交卡,陶汀然“滴”了兩下,算還周其律人情。
“謝謝。”周其律在他後面上的車,沒和他争。
兩人就在前門的雙人位坐下,陶汀然低垂着睫毛點弄手機,說:“有什麽,我還欠你錢呢。”
到長啓的第一天晚上,周其律給他拉回去的,當時說的十五塊車費忘給,後面一大堆突發情況,陶汀然徹底抛之腦後。
今天讓人給了次車費才想起來。
點開微信掃碼加好友,陶汀然伸手過去等周其律打開微信讓他掃,簡潔扼要道:“微信轉你。”
周其律沒說好還是不好,兩人加上好友,發過去自己的名字就收起了手機。
陶汀然直接複制備注,轉帳二十發過去,和周其律一樣多此一舉地說:“陶汀然。”
周其律看他。
陶汀然說:“我名字。”
視線轉開,周其律平視對面窗玻璃外,說:“我知道。”
七歲之前兩人幾乎形影不離,是童年最好的朋友,陶汀然回來的第一天周其律就認出他了。
小時候陶汀然還不這麽生人勿近,純淘氣包,愛玩愛笑。兩家前後隔條巷子和院壩,離的近,周圍留守兒童同齡的只有他倆,陶汀然常常跟在周其律後面追。
陶家有睡午覺的習慣,全家午飯後必須睡,沒誰例外。陶汀然那時候淘,六七月頂着大太陽偷溜去田邊捉蝌蚪。
周其律從小就沉穩,能擔事。他還小,周啞巴基本找的都是日結的活,早上出門前給周其律三塊錢,做好一天的飯溫鍋裏才出門,晚上回來。
陶奶奶那時看他可憐,常喊他到家裏吃飯,倆小孩兒在陶汀然房間做作業,蜷縮在床上頭挨着頭睡覺。周其律家裏種了小塊地的花生,在小山丘上,他有時不睡午覺去扯花生,陶汀然便跟着去吃。
力氣不夠,有的花生斷土裏,兩人像黑背埋骨頭一樣用手刨,最後一身泥巴,兩人回去挨了罵,被奶奶一起按在家裏大洗衣盆裏搓泥巴。
渾水換了三次,陶汀然有模有樣地學奶奶給他搓胳膊的樣子去搓周其律的腿,笑彎了眼說:“其律哥哥,你好黑呀,洗不白了。”
閑暇放松時刻最容易溜號,陶汀然不動聲色地掃了眼周其律的手臂。
公交車叮鈴哐當,駛過減速帶時兩側扶手晃來蕩去,小電視上的廣告卡頓,直到陶汀然下車,那則森林防火的公益廣告也沒播放完。
“你也去村長家嗎?”陶汀然問廢話。
周其律說:“去挂個禮。”
飯店大堂好幾家辦喜事的人,村長坐自家收禮的桌邊招呼來客。陶汀然和周其律一去,本來在聊天的一些人不約而同地閉了嘴。
原本就不熟,經上次小賣部那事,陶汀然對這些人更沒個好臉色,挂了禮也走了。
離開美津園陶汀然打車去了東門批發市場,那裏的東西便宜是便宜,質量确實也只值這個錢。
飯點過個多鐘頭陶汀然才覺得餓,就在東門一家砂鍋米線店點了份三鮮米線。
“阿然?”有人撩開發黃發舊的塑料門簾進來,陶汀然面前的光被一大片陰影籠罩。
米線還沒端上桌,他玩手機的手一頓,眼皮緩緩撩起,眸色一凜。
男生一瘸一拐地走到桌前,彎腰确認是他,笑說:“真的是你啊?”
這時,老板端着煮好的米線過來,大概是認識跛腳男孩兒,笑問:“熟人啊?小複。”
段複義一身規整幹淨的T恤短褲,和陶汀然差不多大,斯斯文文一少年。
他掃牆上的碼付款,對老板笑說:“是好朋友。方叔,給我也來一碗三鮮米線,兩碗我一起付了。”
“诶,好嘞。”老方說。
段複義在桌對面坐下的瞬間,陶汀然起身就出了店,熱騰騰的米線一口未動。
“阿然!”段複義追出來,跛腳走路費勁兒,始終落後一段距離。
陶汀然面色陰沉,對方喊魂似的聲音一直充斥耳畔。牙齒緊咬口腔內壁的軟肉,陶汀然忍無可地停下腳步,等對方走近,冷漠地看着段複義。
“阿然。”段複義小跑起來很狼狽,他像是怕陶汀然轉頭走了似的,現在也顧不上形象。
“你面還沒動,吃了再走吧?”段複義小心翼翼地說。
陶汀然捉摸不透地睥睨他,“說完了?”
段複義點點頭,陶汀然語氣輕蔑地說:“滾吧。”
“好,我滾。”段複義的眼神滿是讨好,他自知愧對,為了讓陶汀然放心,坦白道,“今天遇到你是意外,我上個月回來看我奶奶,沒想到會在這兒遇到你。”
“開學我就回去了,”段複義頓了頓,說,“阿然,你別讨厭我行不行?”
東門批發市場大,分類多,正午沒什麽人來逛,即将開學人流量才比平時多兩倍。都是來買涼席床單空調被的。
街邊鬧哄哄,不知道出了什麽事,一群人圍着看熱鬧。周其律剛替同事代了一個小時的班,杜彬群裏喊話東門小聚,他掃了共享單車過來。
騎車經過那群人對面的馬路,冷不丁聽見有道陌生的男聲在叫陶汀然的名字。
“吱——”剎車握緊,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尖銳刺耳聲,周其律扭頭朝人群看去。
高挑的少年走出人群,身上的白色T恤正面靠末的地方有道褐黑色的印子,井字形。穿別人身上一眼就能确定是背簍弄髒的痕跡,在他身上像衣服原本的印花。
周其律愣了兩秒,原地調頭,橫穿馬路開過去。
陶汀然步伐快,邁得大,揍了段複義一頓,對方一時站不起來,還在後面“阿然”“汀然”地叫他。
“陶汀然。”
伴随清響的車鈴,熟悉的聲音破開悶熱的風。
周其律出現在餘光中,陶汀然停下腳步。
對方看着他,說:“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