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 第心傩
◇ 第40章 心傩
方蘭則開了門,衆人擡頭往中空的天井看,桑栩說得沒錯,夜色變得灰蒙蒙的,原本清亮的視野籠了一層紗,走廊燈光暈碩大,好似白慘慘的宣紙上落了金黃的油漬。霧氣從天井上方灌進來,從四面八方敞開的窗戶鑽進來,無聲地蠕動,慢慢盈滿整個東安公寓。
至今沒有人知道迷霧裏有什麽,異鄉人只知道自己被傳進夢境時,通常會落在迷霧沒有侵蝕的區域。而大家也知道,走進迷霧的人沒有回來過的,五姓中一直有人試圖探索迷霧,但尚未得到什麽有價值的信息。
方蘭則擡手觸碰了一下霧氣,冰冰涼涼的,有如實質。
走廊盡頭忽然傳來腳步聲,手電的燈刺破迷霧,往這邊照來。周瑕把衆人拉進來,迅速關了門。剛剛把防盜門關上,門就被敲響了。
“你好,我是公寓管理員,來巡查的。我剛剛看到你開門了,方便讓我檢查一下嗎?”
大家都沒開門的打算,太詭異了,剛剛他還在走廊盡頭,一眨眼就到他們門前來了,實在不同尋常。
“我真的是管理員,”外面的人說道,“我是孫大海,你肯定見過我。”
桑栩眉頭微微一皺。
孫大海,他記得這個名字。張貴福的日記裏說——
“孫大海那個白癡,我提醒過他不要離開公寓,可他不聽我的。他走進了迷霧,再也沒有回來。媽的,本來管理員就少,他的活兒都得我幹了。”
孫大海是走入迷霧的人,本已經失蹤,而現在随着迷霧入侵東安公寓,他竟然回來了。
大家保持沉默,連房間裏的燈都關了,生怕被外面的“孫大海”看出什麽端倪。桑栩把自己掌握的信息發到群裏,大家紛紛打字溝通。
鄭石頭:【我賭一根辣條,外面的絕對不是人。】
蘭則:【外面的東西能看嗎?有沒有人敢看看貓眼?】
聞淵:【不要看。】
鄭石頭:【老祖宗怎麽看?】
周瑕:【想活命就別看。】
栩:【外面到底是什麽,老祖宗知道麽?】
鄭石頭:【@桑栩 老祖宗剛剛私聊我,說你不許跟他說話,還讓你滾。】
栩:【……】
鄭石頭:【他說他今天起不會再跟你說話。】
蘭則:【哈哈哈哈哈。】
桑栩擡頭看周瑕,周瑕狠狠撇過頭,哼了一聲。
老祖宗有的時候真的很像小學生,他活着的時候上過私塾嗎?桑栩默默地想。點開老祖宗的頭像,進入對話框。盡管桑栩沒有心,他依舊不希望老祖宗生氣。桑栩發了個對不起,發現自己又被拉黑了。
孫大海锲而不舍地敲着門,大家耐心地跟他耗着,過了半小時,孫大海終于消停了。大家聽見他往右側離開的腳步聲,紛紛貼上右邊的牆,細細聽外頭的聲響。異鄉人耳目聰敏,清楚地聽見他停在隔壁公寓門口,再次敲響房門。
隔壁是1015,住的是那個滿屋子報紙的老大爺,之前桑栩和他說過話。
吱呀一聲,大家聽見老大爺開了門。
“大海啊,好久沒看見你了,你去哪兒了?”
孫大海卻沒說話,大家等了好久,也沒等來孫大海的回應。
與此同時,老大爺的聲音也沒再響起。
衆人在黑暗裏面面相觑,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一種沉重的感覺湧上心頭,桑栩發現事情變得越來越棘手,因為他們甚至搞不清楚外面發生了什麽。外面的東西太過神秘,不能看,不能探究,一看就死。即使成為身懷神通的異鄉人,在夢裏依舊如蝼蟻一般渺小。
周瑕低頭看了看時間,低聲道:“都去休息,早上八點,我們出發,到地下去。”
卧室留給老祖宗,周瑕進去看,發現收拾得很幹淨,誇了方蘭則幾句。方蘭則笑吟吟道:“我從小就愛收拾,我哥衣服襪子都是我洗的。”
桑栩在外面聽着,明白了方蘭則的小心思——他想勾引老祖宗。難怪把公寓收拾這麽幹淨,就等着老祖宗來吧。周瑕會被他勾引嗎?桑栩靜靜地想。
桑栩猜的很對,方蘭則不僅打掃了房間,還早早地在床頭櫃裏準備了避孕套。因為他聽集團裏的流言說,老祖宗喜歡在夢裏幹那事。
房間裏,周瑕納悶地問:“你家沒洗衣機?”
方蘭則一下卡殼了。
周瑕要睡覺,讓他滾了。所有人輪流在門口值守,窗戶也被封死了,怕有怪東西從那裏進來。
桑栩睡了五個小時,醒來時天已經大亮,但因為外頭已經完全被迷霧籠罩,屋子裏還黯沉沉的。
鄭石頭貼門聽,沒有聽見什麽奇怪的聲音,問:“怎麽樣,可以出去了不?”
周瑕從衣櫃裏翻出衣服,撕成布條,說:“你們把眼睛蒙上,找根繩子,纏住腰,連成一串。多穿點衣服,護住頭臉。一會兒我打頭走,你們所有人牽着繩子跟着我,不可以摘眼罩,誰摘我弄死誰。”
好歹有老祖宗在這裏,他可是大大大大邪祟,大家的心稍微定了定。
周瑕再一次強調:“先說好,外面的東西非常詭異,要是發生意外情況有人落單,就盡量往一樓的電梯井走,我會沿途找你們。但記住,不要睜眼。你不睜眼,剩個半截身體我還能用補天丹救救你。你睜眼了,我也回天乏術。”
大家用力點頭。
沒有找到麻繩,只能把衣服綁成布帶,各自系上腰。周瑕打頭,方蘭則搶着站在周瑕身後,說想離老祖宗近一點。這人還特意回過頭問桑栩:“哥你不會吃醋吧?”
桑栩擡起頭,恰好對上周瑕陰森的目光。
桑栩本來想說不會,話在嘴裏繞了一圈,變成:“會。”
“那我和哥換個位置……”方蘭則嘴上遲疑,腳卻沒動。
周瑕摁住方蘭則,笑道:“你就站我後面。”
第三個是鄭石頭,桑栩排第四,最後面是聞淵。所有人系上眼罩,除了周瑕。周瑕把他們領到門口,手按上門把,道:“我要開門了,準備好了麽?”
大家挨個道:“準備好了。”
吱呀一聲傳來,視野一片漆黑的桑栩感受到自己渾身被冰涼籠罩,好似泡在了冷水潭裏。腰間的布帶被拉緊,鄭石頭往外走了,他也扶着牆,走出房門。周瑕照顧他們看不見,走得不快,桑栩扶着欄杆,小心翼翼往前走。
鄭石頭很好奇1015發生了什麽,壓低聲音問:“老祖宗,隔壁怎麽樣了?”
“門開着,人不見了。”周瑕說。
前面有吱呀聲傳來,似乎是有公寓的門打開了。桑栩聽見一個男性房客的聲音:“你們去哪兒啊?能不能帶上我?”
公寓裏面有個女人罵道:“反正家裏肉夠吃,別往外走,快把門關上!”
防盜門又砰的一聲阖上了。
繼續往前走,經過走廊裏的房間,桑栩聽見周瑕啧啧感嘆,1011空了,1008也空了……大概都是昨晚被孫大海騙開房門的公寓。跟着隊伍下樓。什麽都看不見,下樓下得小心翼翼。桑栩默默數着樓梯,一級兩級三級四級……
忽然聽見樓上傳來一聲喊:“鄭石頭!”
衆人頭皮一麻,尤其是鄭石頭,吓得一哆嗦。他們異鄉人進這個夢境會替換一個本地人,用本地人的身份做僞裝,眼下是誰在喊鄭石頭的本名?
桑栩覺得這聲音好熟悉,驀然記起,這不是孫大海的聲音麽?
緊接着是老大爺的咯咯笑聲:“小乖……你去哪兒……留下來吧……”
布帶猛地被拉緊,周瑕低沉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跑!”
倉促之間中陰身發動,桑栩連忙跟着布帶拉拽的方向往前跑。前面是淩亂的腳步聲,後面也是,孫大海和老大爺在追他們,而且速度非常快,之前聽還在樓上的腳步聲,瞬間就似乎緊緊貼在了後方。
忽然之間,前方的布帶松了。桑栩眉頭緊蹙摸了把布帶,發現帶子斷了,軟軟拖在地上。他吃了一驚,帶子怎麽會斷?然而來不及思考,孫大海和老大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身後忽然被誰拽了一把,拉着他滾進右側。嘴巴被捂住,他聽見聞淵的聲音近在咫尺——
“安靜。”
桑栩點了點頭,抿緊嘴唇,同時發動了轉生為死。聞淵摁着他的肩膀,二人緊緊貼着牆,一絲聲息都不敢透出。孫大海和老大爺的腳步聲從面前經過,一股冰寒刺骨的陰氣撲面而來。
這絕對不是人,人不會擁有如此恐怖的氣息。
桑栩記起之前在兇宅別墅,他爬出窗戶的時候感受到的也是這股氣息。
“小乖……”
“阿淵……”
他們呼喚着,在桑栩和聞淵面前徘徊。
很顯然,他們在尋找這兩個人,可奇怪的是,二人就蹲在他們面前,他們居然怎麽找也找不到。
應該是因為聞淵的心傩。桑栩能感覺到,聞淵摁着他肩膀的手越來越緊繃,體溫也在下降,似乎在忍受莫大的痛苦。如果桑栩摘下眼罩,就會看見聞淵的臉上浮現繁複的傩面彩色紋路,與鄭石頭請傩時一般,只是樣式不同。
三分鐘過去,四分鐘過去,桑栩明顯感覺到聞淵快撐不住了,肩膀上的手幾乎和空氣一樣冰冷。
桑栩迅速拿出一顆補天丹,塞進聞淵手裏,聞淵立刻吞了補天丹,手掌才略略回溫。與此同時,樓下傳來哐哐哐的敲擊聲。有誰在敲擊欄杆,敲得急促又大聲。孫大海和老大爺循聲而去,腳步聲嗒嗒嗒下了樓梯。
等他們走遠,桑栩低聲問:“你怎麽了?”
“我請傩操控他們的認知,必須入侵他們的內心。”聞淵聲音很虛弱,“他們的內心,很恐怖。”
“你有看到不該看的嗎?”桑栩怕他變異。
“沒有。”聞淵頓了頓,忽然說,“之前很抱歉,我不是故意告訴老祖宗你沒有心。”
桑栩不着痕跡的摁住他肩膀,發動觀落陰。
他要判斷聞淵是不是真的沒有看到不該看的。
他看見聞淵咬破舌尖,默念法咒,延請心傩。法咒念完,一個無形的東西在聞淵身後出現。桑栩暗暗心驚,難道這東西就是“心傩”?
來不及深思,桑栩繼續觀看聞淵猶如一條滑膩的蟲子,滑進孫大海和老大爺的內心,修改他們的認知,把他們視野中的聞淵和桑栩抹除。與此同時,桑栩看見他們內心深處無限的黑暗,仿佛深不見底的泥潭。有黏膩而不可探究的低語從裏面發出,猶如咒語一般回蕩在聞淵耳邊。
聞淵正是一邊修改他們的認知,一邊抵抗那種低語的折磨。
桑栩松了手,聞淵并沒有撒謊,他沒有看見任何不該看的東西。
然而就在此時,他感覺到聞淵身後那無形的東西看了他一眼。
桑栩:“……”
桑栩突然覺得背後有點涼。
陰冷的氣息靠近,桑栩通體生寒。心傩要幹什麽?是發現他用觀落陰了麽?就在此時,樓下傳來周瑕的聲音:“你們在幹什麽?”
陰寒的氣息消失了。
桑栩喚了聲:“老祖宗。”
他感覺到面前空氣一蕩,大概是老祖宗閃現到了他跟前。
周瑕看了看聞淵,這家夥蒙着眼,臉龐蒼白,滿頭冷汗。周瑕又看了他身後的東西一眼,那東西無形無狀,但周瑕感覺到它似乎沖自己行了一禮,緩緩消失了。
“聞淵,告訴你身邊這個蠢貨,”周瑕對聞淵說,“跟、緊、點。”
聞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