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第30章
四月十七, 唐父的祭日。
恰逢這日國子監休假,唐明松頭天晚上下學回到家裏休息,準備這天一齊去祭拜唐父。
按照老家的風俗, 祭拜先人要準備一盤桔子一盤柿子, 還有四樣肉菜和一杯酒。因為還要祭拜唐母, 就讓劉阿婆幫忙給準備了雙份, 分放在兩個竹籃子裏,方便提出門。
都說魂歸故裏,當年唐母病逝後埋葬在京郊外三十裏太雲山山上的祭園裏, 以便她日後可以看見四月桃花盛開,看見山腳下不遠處住着的丈夫和兒女, 并沒有送回老家那邊安葬。
唐父去世之前交代,将其埋葬在妻子旁邊就好,墳地是當初在處理妻子後事時就已經買下的。他笑着說,這樣子既能陪伴妻子, 也能遙望到子女的近況,以後祭拜也方便。
他們倆生前在老家那邊沒有感受到親情,哪怕還有五服內的親戚在, 也對那邊無所惦念, 平日裏也沒有聯系。在京郊這邊經營當鋪幾十年,在這邊安定下來了,去世後埋葬在這邊就好。
唐玥三人提着祭品乘坐馬車往京郊外駛去。
太雲山并不高,上山的路因為經常有人到山上的太雲寺祭拜而稍顯平整, 馬車慢速走過只是颠簸了些,并不難走。
許是想到逝去的父母, 今日唐明松和唐憶婉的情緒比較低落,唐玥憶起腦海裏小唐玥與爹娘相處的記憶, 也稍顯沉默。
好在她将當鋪重新經營起來,也算照顧好唐明松和唐憶婉這對弟妹,對唐父唐母有個交代。
一年前的情形還歷歷在目,馬車停在祭園入口旁,用繩索拴住馬,唐玥一行人很順利地繞過一處處墓碑,找到唐父唐母的安葬處。
唐明松瞬間紅了眼眶。
唐憶婉以前對死亡還沒什麽概念,但一年的時間足以讓她消化,讓她明白爹就像很久以前早已記憶模糊的娘一樣,再也不會回來了,就這麽埋葬在眼前冰冷的地底下。她掉下眼淚,無聲在哭泣。
唐玥拍了拍她的肩膀無聲安慰着。
她們把竹籃子裏的祭物一一擺在墓碑前,分別倒上一杯白酒。唐玥分別給三人數出三炷香,用火折子點燃,所幸這會無風,還挺順利。
她身為大姐,率先雙手持香對着相鄰的兩座墓碑跪下:“爹娘,我帶着明松和小婉過來看你們了。你們放心,我把當鋪重新經營起來了,現在家裏衣食無憂,我們姐妹仨互相扶持都過得很好。願你們永登極樂。”
三拜之後,将三炷香插在盛滿米的陶瓷杯上。
唐明松跟着敬香:“爹娘,我來看你們了。這段時日有大姐經營當鋪,把家裏撐起來,一切都很好。我也有努力讀書,不負爹娘你們的期望,順利通過縣試和府試,得到趙夫子的推薦目前在國子監讀書。你們放心,我會繼續努力,争取早日取得功名,撐起這個家,做大姐和小妹的靠山。”
唐憶婉雙手持香,學着大姐和哥哥,和爹娘說起自己的近況:“爹娘,我最近有乖乖聽大姐的話,每天練字、看書,等長大了到咱家當鋪做票臺。之前我跟着柳兒學針線活,會了些基本的行針法,覺得還是太無趣就沒學了。我現在每天還早早起床跟着大姐晨練,在後院裏跑圈和踢木樁,身體變得很好。你們倆就放心好了,我們日子都過得挺好的。”
唐玥和唐明松在一旁聽着,鼻頭莫名酸澀。
等香燃盡,他們将帶來的紙錢都燒了,希望唐家父母在另一個世界能快樂生活,不為金錢煩憂。将酒灑在墓碑前敬先人,這才将祭品收起放進竹籃子裏,起身離開。
不同于去年唐父安葬後的悲痛欲絕,這回唐明松和唐憶婉更多的是釋然,心裏的悲傷化作更有力的力量,支撐着他們繼續生活下去。
唐玥也松了口氣,如今把生活過好,就是她對唐家父母最好的交代。
她們并沒有直接回去,而是繼續往山上走,到太雲廟上柱香。
山上的溫度要比山下低一些,風吹過微涼,桃花含苞欲放,太雲寺來往的人不少。唐玥一行人到主殿添了香火錢後,各拿了一炷香跪下參拜佛像。
之後她們又去了往生殿,這裏可以供奉已故人的牌位,由僧人每日念經超度,幫助其超脫劫難的枷鎖,轉世投個好胎。先前唐父去世時家裏沒錢,這回過來也是想請僧人給唐家父母做個念經超度。
唐玥詢問過僧人一些細節後,報上唐家父母的生辰八字和去世日期時辰,僧人将其抄寫在紅紙上道:“施主放心,明日開始先父、先母的牌位将供奉在佛堂裏,我們會為其念上七七四十九天的經。待法事完畢,将得到徹底的解脫。”
唐玥再次道謝後,才帶着唐明松和唐憶婉下山。下山的路并不難走,他們走到祭園入口附近,借了拴馬的繩索,坐上馬車離開。
那些祭品早先他們出來時就先放在馬車裏,畢竟這些東西不适合提到寺廟裏去,也怪重的。
回到家裏,唐玥交代劉阿婆:“這些肉得趁新鮮吃了才行,今天午飯和晚飯都加熱就行了,你要是不嫌棄,就拿一半回家裏吃吧。”
劉阿婆高興道謝:“不嫌棄不嫌棄,我高興還來不及呢,謝謝玥姐兒。”祭拜采買的都是好肉,總共有四樣呢。
其實現在天不熱,這些哪怕放着過夜明天接着加熱吃也是不礙事的。向來有将祭品分給親朋好友一起吃的習俗,劉阿婆知道玥姐兒這是找了個借口,想感謝自己的幫忙來着。
當天,家裏肉菜豐盛,大家都吃得高興,也驅散了早上去祭拜唐家父母的悲傷。
在家休息一天,唐明松調整好自己的心情,隔天一早收拾好書本和以防夜裏餓了可以充饑的幹糧,背上包裹,雇了輛馬車往國子監去。
唐憶婉在自己房間裏看書練字,以及做一些大姐給她出的算術題,說是以後有利于對賬本。
當鋪則繼續營業。
吳川和少安分坐在半圓桌兩旁,一個翻閱着從武館藏書閣裏新借來的近身打法,一個翻閱着從唐明松那淘汰下來的經書。反正閑着也是閑着,不如看書打發時間。
唐玥則守在櫃臺前,把藏在櫃臺面上的刀刃那些取出,在磨刀石上重新磨得鋒利後放回去。
她又拉開櫃臺抽屜,裏頭放置着用于典當的銀錢,有一百兩和五十兩的銀票,再是十兩重和五兩重的銀元,以及用繩子串成一串串的銅板。唐玥清點完後心裏大概有數。
對于銀錢她向來是慎重的,白日裏營業時把錢票放進抽屜裏,傍晚結束營業後又将裏頭的銀票都取出收回到自己房間裏去,免得夜裏遭了賊。
才剛把抽屜合上,就來了位顧客。
他穿着麻布衣褲,拄着根拐杖一步一跳,看着顫顫巍巍的。往下一瞧,原是右腳小腿那褲子外裹着夾板,用繩子捆得嚴嚴實實的。
唐玥忍不住出聲:“這位顧客您慢點走,小心腳下。”
“哎掌櫃的你真細心,放心吧我都走習慣了。”顧客渾然不在意道。
他這在外奔走不小心摔斷了腿,大夫給看過綁了夾板讓他在家卧床修養,每天喝着中藥。這都三個月過去了,夾板還得繼續綁着,倒是可以拄根拐杖下地走了。起初他也提着心,每步小心翼翼的,生怕一個沒站穩摔下去又把腿給摔到了。
他是個幹苦力的,三個月沒去幹活,工頭臭罵完後新招了人去做,自己卻是沒有銀錢收入一直在啃老本。家裏還有妻兒老娘那麽多張嘴要養,實在沒辦法了他才拄着拐杖帶着自己一年前機緣巧合得到的東西走進了這家當鋪。
他從衣袖裏掏出一把長方體的東西,稍微用力展開才發現是把畫扇,遞過櫃臺:“掌櫃的,你看這把扇子材質不錯,上面還寫了字,我看挺好看的,那些讀書人不都喜歡這種扇子嗎,你看能值幾個錢?”
唐玥接過這把扇子看了下,扇骨材質确實奇特。
她沒有判斷錯的話,是制作扇子裏比較稀缺珍貴的羅漢竹。像這把扇子裏好些扇骨都可以隐約看出原先的竹節距離較近,中間稍顯圓凸,猶如彌勒佛的肚子,與修長挺直的竹節相比,別具趣味。
但這把扇子上所提的文字卻是一般,內容也不過是一首耳熟能詳的詩句,落款更是普通,是尋常人買了扇子回去随手提的字,沒什麽特殊意義。
唐玥心裏有了價位,轉瞬又看到扇面邊緣處顏色有點不對,稍微深了些。她狀似檢查扇面是否平整,随手在畫扇邊緣處摸了一圈,覺得內裏可能還有一層,這倒是稀奇。
聯想到無數種可能性,唐玥還是提高了價錢:“這位顧客,這把畫扇材質是比尋常的竹扇要好些,但上面的字一般,不過是尋常詩句,估摸着是主人閑暇時随手寫的,沒有什麽收藏價值。死當的話,也就二兩銀子,你可願意?”
其實這把扇子到手一年裏,他也找一些人幫忙看過,都說值點錢又不太值錢,上頭的字又不是什麽狀元将軍寫的,他不死心,才一直藏在家裏。但如今生活艱難,這位顧客對掌櫃的能報二兩銀子的價錢還挺高興的:“願意,就典當給你們了。”
唐玥當即唱:“當一把普通畫扇二兩銀子。”等少安寫好當票并讓對方在死當契書上按手印後,她遞給對方二兩銀子。
這位顧客顯然是高興的,拄着拐杖跳着出了當鋪門。
而唐玥也研究起手裏的畫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