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鏡中人(二)
鏡中人(二)
當北冥劍宗往外傳信時, 瑤持心與奚臨堪堪借法器穿牆進入了葉瓊芳的屋內。
潛行符隐藏的是氣息和外形,卻不能抹去存在,故而即便旁人看不見她, 自己還是能觸碰到周遭的實體, 因此大師姐不得不走得格外小心, 以免留下什麽痕跡。
她在前面貓着腰四處探索,奚臨跟在後面給她善後,剛眼疾手快地撈住瑤持心衣擺掀倒的一只藥瓶還回去,又順手把一旁被她不慎碰歪的木雕扶正。
這一路他連氣都懶得嘆了, 動作流暢中帶着一絲娴熟。
葉瓊芳的小院裏外共三間, 就寝入定的、接待客人的以及煉丹用的,規模還不及瑤持心的大,十分樸素,搞得大師姐挺不好意思,頗有點自慚形穢。
除了丹房, 別處都很空,一張矮幾一套茶具, 竹榻上僅有一個灰舊的蒲團, 恐怕連躺下打盹的次數也極少。
四周擺放着的無非是仙草、丹藥、醫書典籍, 幾乎一望而知, 盡收眼底, 并沒發現有什麽可疑的東西。
按理說內賊若與劍宗合謀,不可能不互通消息, 而此物随身攜帶的風險太大,如果是她會選擇藏在隐蔽之處。
瑤持心要找的就是這個。
但仔細一想, 縱使真的有,大概也不會擱在顯眼的地方。
奚臨的目光掃過葉瓊芳藏書的架格, 其中竟有不少是對上古時期舊聞舊物的記敘,便随手揀了一本來翻。
尚未細看,前面的師姐便悄聲呼喚道:
“師弟”
她從櫃子後面歪出半邊身子,招手示意他過去。
奚臨見狀放好了古籍,矮身避開一串挂着的藥草,行至瑤持心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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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
她側讓一步,“你來瞧瞧,我隐約覺得這裏應該有一個秘境的,可又看不真切,像被什麽陣法給蓋住了。”
其所指之處位于丹爐的正南方向。
師姐多日以來的法陣書到底沒白背,奚臨甫一望去,就知道此處的确有隐藏空間的術法殘留,但未必是秘境,約莫只是個很小的密室。
不過大能手筆之下,以她的本事能感覺得到這一點已經很不錯了。
他自己心裏悄悄地欣慰了幾分,将瑤持心往身後掩了掩,“師姐,躲開一點。”
瑤持心:“好!”
大師姐深知動嘴的不能給幹活兒的添亂,頗為識趣地退到師弟背後探頭探腦。
只見他擡手對着虛空不知結了個什麽印,驟然間白光大熾,刺得她睜不開眼,索性揪着奚臨的衣衫遮住光輝。
瑤持心在滿目耀眼中問道:“動靜這麽大,葉長老不會察覺吧?”
他說:“不會。我不是強開,這是正常解陣。”
好的,聽不懂。
她心想,反正師弟說沒事那就沒事。
清氣柔和地往外滌蕩,強光消弭下去,原地裏丹爐旁邊,赫然露出了一間暗室的大門。
葉瓊芳的屋內果真有不可為外人道的東西。
這裏頭會有什麽?
瑤持心同奚臨對視一眼,旋即一馬當先走在前面探路。
他出聲提醒:“你當心點。”
瑤持心:“知道啦。”
其中漆黑渾濁,好在修士的眼目不必照明也大致看得清楚。
此處說是密室,瞧着卻和外面的丹房沒什麽兩樣,依舊是煉丹的材料與各色瓷瓶藥罐。
但沒有丹爐,正中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青銅小鼎。
瑤持心提着裙擺剛想過去看看,冷不防近處的架格上,在一片不易視物的昏暗中悠悠睜開了一只眼睛。
瑤持心:“!!!”
她險些失聲驚叫,關鍵時刻愣是咬着牙關硬生生憋住了,可大師姐還是給活活吓成了只踩尾貓,一個腿軟揮舞着臂膀往後仰倒,得虧奚臨在後面抱住她。
那只眼從架子邊緣奮力探出一點,似乎是在瞧她摔得重不重。
它于高處沖底下望了又望,随即發出了一聲:
“叽”
“這不是!”
瑤持心開口時才意識到太大聲,連忙掩住嘴對奚臨壓低嗓子,“這不是鹫曲身上的那只…什麽什麽眼嗎?”
看見眼珠的剎那,青年的眉心一瞬間沉沉地皺了起來。
瑤光山居然還沒把它處理掉。
他以為仙門正統最容不下歪門邪道,拿到手就會銷毀。
眼珠注視着他倆從地上站起身,目光定定的…不過此物沒有眼皮,貌似看誰都是定定的。大師姐半是驚駭半是好奇地躲在奚臨身側打量了片晌。
再度确認了這和鹫曲帶的那只眼珠應該是同一只。
“我記得它瞳孔泛藍。”瑤持心湊近觀察,“這個也是。奇怪,怎麽在葉長老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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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臨神色不明地垂下眼睑,“大概是大比之後,被瑤光山留下來的吧。”
瑤持心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想起正事:“它可以傳信嗎?能不能作為通訊類的仙器使用?”
“不能,只是只眼珠子而已。”
那就僅是個作弊用的法寶了。
瑤持心頓時失了興趣。
她對此倒沒覺得有何不妥。
既然在葉瓊芳的丹房,想必便是煉丹的原材料之一,這些原材料本就千奇八怪,諸如心肝脾肺胳膊腿之類不計其數,更古怪的也不是沒見過,有只眼珠不算什麽。
她于是丢開了架格,往青銅鼎附近去了。
而奚臨仍舊停在原地,久久地凝視着放置在盒子裏的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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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不知為何,好像很在意瑤持心的樣子,饒是她已走遠,瞳孔也一直追随着,直到撞上木盒的禁制才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
這一回神,便瞧見了頭頂的奚臨。
眼珠子朝他“叽叽”作響。
對面的青年眸色一沉,袖口的風鼓動着衣袍與發絲,他掌心倏忽攢起了凜冽的劍意,仿佛下定決心似的,五指向對方緩緩壓去。
碧藍的眼珠懵懂地看着那巨大的手掌極具壓迫感地逼近,并不知危險将至,天真得無動于衷。
也就是在這時,瑤持心的聲音遠遠傳來:
“師弟,你小心一點哦,別弄壞了這裏的物件。要是被葉長老發現就糟了。”
奚臨聽見她的話,指尖的劍意不自覺地一散。
他轉頭往她的方向看了看,又回過來盯着那只眼珠,眉心猶豫而糾結,最後只能豎起食指壓在唇上沖對方作了個噤聲的手勢:“噓。”
眼珠不明所以地回應他:“叽?”
瑤持心将密室裏裏外外搜了個遍,卻沒找見有什麽古怪的地方,最古怪的也就數那只大眼珠子了,連鼎都是普通處理材料的仙器。
仿佛這僅僅是一間多出來的煉丹室和庫房。
可若只是如此,又何必要用陣法故意藏起來呢?
多少有點欲蓋彌彰。
房間就這麽點大,她找無可找,只好再度折返至架格前,雙手抱臂探究且困惱地盯着那眼珠端詳。
三只眼睛沉默對視良久,大師姐終于還是放棄:“走吧,回去了。”
“過一會兒葉長老也該講完經了。”
瑤持心轉過身時,她一頭長發掃過櫃架,堪堪觸碰到湛藍的瞳孔,在眼珠直愣愣地注目下,劃出了一道弧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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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收拾完現場返回青龍峰,天正擦黑。
做賊的心還在怦怦而跳,一時半刻平靜不了。
師弟送她進屋後,也回了自己的住處。
傍晚的餘輝唯留一線,随着漸升的弦月緩緩湮沒。
大師姐獨自坐在桌邊握着筆琢磨。
在葉長老的住處毫無所得,可這不代表她就徹底洗清了嫌疑,丹毒之事暧昧不明,以及那間怪異的密室還不知從何說起。
太反常了。
不是說門下弟子就不允許有自己的秘密,但按照師弟推測,那法陣是最近才新起的,這就又與玄門大比的時間不謀而合。
她思來想去,還是懷疑這密室有蹊跷。
是自己找得不夠仔細嗎?
亦或是遺漏了什麽呢?
瑤持心仰頭靠在椅背上,目之所及的支摘窗外,夜幕已然降臨,蛙鳴與蟲聲切切而響。
她忽然想睡一覺,做個大劫夜的噩夢。
從前只顧着慌恐逃命,未曾留意過那些細枝末節。
自己看來得多做幾次夢,指不定又會有什麽新的收獲。
大師姐念頭如是一起,當即把筆杆一擱,上床尋周公去也。
無極燭臺覺察到她安寝的動靜,悠悠熄了光。
仙門的夜總是清幽祥和的,動物也不忍打攪。
過路的鳥雀在窗沿邊略略一停,便展翅飛進了林子裏。
萬籁俱寂之際,那沉寂的燭臺忽然無端亮起一簇微弱的星火,帶着某種警覺與探查的意味。
床榻上的瑤持心蓋着薄被背對門窗,身形有節奏地上下起伏。
而就在這時,詭異的安靜中聽到一聲細細的“叽叽”。
一只眼目在大師姐的頸項上赫然睜開,清明純澈,泛着璀璨的藍,在濃密的青絲間轉動着打量周圍。
*
和瑤持心預想的略有出入,葉瓊芳并非在講經結束後就立刻回了自己的院落,今日出現一點波折,她中途與懷雪薇促膝長談耽擱了不少時辰,待歸家已是深夜。
朱雀長老不是浸淫賞風弄月的大師姐,對于住處從來都是幹淨整潔便可,不講究奢靡放縱。
她不必徒弟伺候,連桌上放着的粗茶也是冰涼的。
葉瓊芳執杯飲了一口。
子時的夜,在丹修器修眼中,大好時光才剛開始。
她将茶杯照舊擱至原處,細致到連杯底在桌面常年留下的水痕也原封不動地一一吻合。
休整完畢,朱雀長老起身進了丹房,四下裏一番環顧,确認一切如常後,擡手解開了秘境的法陣。
耀眼的白光幾近吞噬萬物,她卻面色不改,眼皮也未曾眨一下。
華光退卻,露出密室原本的尊容。
那架格上裝有“涕邪眼”的盒子內早已空無一物。
葉瓊芳的視線正要往裏望去,近乎已經觸及到了櫃架的邊緣,白天有人闖入的痕跡行将暴露無遺。
突然,院外響起叩門之聲。
“長老,葉長老。”
“掌門急事召請。”
她微微側臉,聽出是瑤光明身邊的随行弟子。
朱雀長老立刻長袍拂袖收起秘境,重新好衣襟,出門相迎。
*
瑤持心一覺睡到天亮,很悲哀地發現這一晚睡得可香,并沒有前夫在夢裏對她喊打喊殺,她什麽也沒夢見。
大師姐只好攏着長發伸着懶腰走下床,陽光正好,照在她昨天一心二用也沒畫完的法陣上。
“…”
她同紙上的鬼畫符面面相觑,符和人都感到一絲尴尬,而睡得淩亂微敞的肩胛邊,“眼睛”也跟着探了出來。
瑤持心最後認命地拉開燈挂椅,伏案補起昨日的功課。
她心道,背吧,背吧,要不師弟又該嘆氣了。
大師姐甫一坐下,衣襟便往上松松地一攏,正好擋住了半截脖頸。
那眼睛吃力地爬了許久,才将自己從領口蹭出頭,甚為好學地借瑤持心的碎發遮擋,看起了法陣。
日常的修煉進度是她與奚臨約定好的,雖然偶有犯懶,但多數時候,瑤持心還是很認真地在按部就班地完成。
由于要抽空盯着葉瓊芳的動向,她不得不加快啃典籍的速度,這倒讓她趕起功課來很是得心應手。
辰時之前,大師姐便迅速糊完了法陣,把書一推,準備接着去盯梢。
昨日她同師弟不僅潛進了長老的房中,還破了她的秘境,不知葉瓊芳會不會有所覺察,又會有什麽反應。
她會因為失了方寸而露出馬腳嗎?
瑤持心甚為好奇。
畢竟,有時候打草驚一下蛇,也不失為一種突破困境的辦法。
然而她剛到朱雀峰,沒找着長老,卻得到一個意外的消息。
“什麽,葉長老要下山?”
“是啊。”丹房的女弟子道,“昨夜剛接的掌門令,随行的還有林朔大師兄和雪薇師姐。”
瑤持心不解:“降妖還是除魔?怎麽這麽多人?”
而且都是頂尖高手,那得多厲害的妖魔,要出動一位長老并兩名朝元修士。
“師姐你忘啦?”那師妹捧着醫書轉過來朝她一笑,“玄門大比結束,咱們今年是第二,可用資源的山川湖澤與從前不同,正式開采前得先和人家昆侖晤面結盟才是呀。”
哦…
她真給忘了。
換了新的地盤,要與同樣共享資源的另一門派前去當地露個面,或為百姓降下福祉,或攜手驅除妖魔,以示友好締盟。
總的來說是走個過場。
但過場需要光鮮亮麗的人物撐臉面,所以得長老牽頭,大弟子相随,這是仙門禮節。
丹修師妹繼續道:“昆侖昨日傳的信,他們急着要礦石,因此掌門連夜便召了咱們師父前去安排。”
可如此一來,葉瓊芳豈不是就離開瑤光山的視線範圍了?
還偏偏是這個時候?
門派之中好歹來來往往,尚且得顧及着人多眼雜,出了山便大不相同,有更多的機會避人耳目。
即便有弟子同行,恐怕鮮少會在意到她的異樣。
何況雪薇又是“自己人”,壓根就不去懷疑親傳師父的所作所為。
不行。
在這個節骨眼上,瑤持心左思右想不放心,當機立斷:“可以再加一個…不,兩個名額麽?我也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