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重逢

第二十一章 重逢

終南山下長安城,金碧樓臺相倚,槐花簇簇,滿城香雪。

越秋白掀開簾子,只見車馬喧阗,商賈雲集。涼州離長安不遠,但他前來的次數也寥寥無幾。

“上次來長安之時,還是深秋,滿城的寂寥色。沒想到在這夏日,卻別有景致。”

越秋白正感嘆間,卻見不少官兵在行人間穿梭。他擰起眉,如此多官兵,怕是城中出事了。

雲蕪綠也覺察到了不對,從馬車中探身,向後望去。城門口的官兵堵着門,嚴查出城之人。

“剛從龍潭出,又入虎穴。”雲蕪綠低喃。這一路回去,多半不太平。

“你若想辦事,速速去吧。”越秋白催促道。

雲蕪綠側首看了他一眼:“為何?”

“李賊另立新帝以來,朝堂中腥風血雨,如今城門戒嚴,許是宮內有變。不管是成是敗,屆時全城封鎖,你還是趁此先把宗門之事辦了吧。”

“行,那我先下車了。”雲蕪綠彎腰,身子往馬車外探。

“等等。”越秋白喊住了她。

“何事?”她的身子一頓。

“小心點。”

“你也是。”雲蕪綠頭也不回地躍下了車。

馬車一晃,輕快不少。越秋白挑起車簾,看着雲蕪綠的身影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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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蕪綠路過西市,已有不少官兵在清場,小商小販收拾着貨物往家趕。看來越秋白所言不差,宮中許是出事了。

此事,還是要速速告知主人才好。

她腳下的步子生風,疾步走至弘化坊的一間酒樓。

飛檐拂雲,瓊樓含霧。同涼州的酒樓相比,長安酒樓巍峨宏偉,令人驚嘆。

偌大的酒樓,雖還未有官兵前來,但看上去也頗為冷清。

“客官,打烊了。”小二滿臉歉意道。

聞言,雲蕪綠不僅未退出門,反而走到櫃臺前,悠悠開口:“春風苦渡,花明柳暗。”

小二連忙道:“客官請上二樓。”

雲蕪綠颔首,沿着木梯拾級而上。向下俯瞰,小二真催着大堂中的客人離開。待她走上二樓,人皆已清空,小二匆匆忙忙地關上了門。

二樓的房門皆掩着,唯有一間的門是半阖的。

她走到那間門口,舉起手,遲遲沒有敲門。

她還沒想好如何去見此人。

“既然來了,就進來吧。”男子的聲音清越,與三年前未有任何的變化。

她深吸一口氣,将門推開。

男人背對着她而坐,秀颀挺拔,似章臺楊柳。

他看上去從容自若,但她還記得五年前初見他時的狼狽模樣。

他原本被郡中舉孝廉至長安,結果在殿前失言,被奪去了官身。那會他剛回建安,便跪在主人跟前上表忠心。

她那會就侍立在主人身邊,心底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這個人,似乎低頭了,但骨頭卻是硬的。他不像別的人,對着主人搖尾乞憐,而是對主人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他似乎只是來向主人展示才能的,而不是攀附主人。主人那會手頭無人,便留下了他。

再後來,她發覺自己錯了。

這個人就是一條毫無廉恥的狗。

“你不在會稽,來長安作甚?”雲蕪綠在他對面坐下。

他面向着窗,她将他的面容看了個清楚。三年了,一如當初,連臉上的稚氣都還未退。眉眼隽逸,有明山秀水之韻,鼻似青峰卧立,唇邊淺含笑。

“主子有信,務必讓我親自送你手上。”

“拿來吧。”雲蕪綠沒好氣地道。

柳舒成從懷中掏出信,向前一遞。

雲蕪綠伸手,柳舒成的手向後一縮。

“主子的信,你就這麽不放在眼裏?”他的眼睛一睨,滿眼的計較之色。

雲蕪綠沉着臉,伸出雙手,柳舒成這才将信放到她手中。

柳舒成的目光落在她脖頸間,那裏多了一根未見過的紅繩,底端懸着一塊翡翠玉牌。

她急急忙忙地拆開信,匆匆掃了幾眼。

“蕪兒,見信如晤。一別三秋,不知你還習慣涼州之夏日?

玄武湖夏荷已開,是時候該回來了。

另,請替吾分辨越秋白之心。若順,則降之,若反,則殺之。

順致夏安

嘉禾”

她攥着信的手一顫。主子,竟然有殺越秋白之心?越秋白畢竟是主子的大哥啊!

也是……在權勢面前,親情又算得了什麽。

她揉皺了紙,面色陰沉地坐着。

柳舒成瞥了一眼紙團,開口道:“看來是件重要之事。難怪主子吩咐要親手送到你手上。”

“信也送到了,你趕緊走吧。”雲蕪綠不耐煩地道。

“公事辦完了,還有些私事。”

“別怪我沒提醒你,如今城中似乎出了大事,越晚走,越走不掉。”

他身子一斜,慵散地坐着,慢慢悠悠地道:“你知道的,我私事是什麽。”

雲蕪綠猛然擡頭,死死地盯着他,咬牙切齒地道:“別告訴我是見我。”

柳舒成笑着道:“不管怎麽說,我也是主子指派給你的面首。你這一跑就是三年,讓我情何以堪?”

雲蕪綠連忙喝住他:“閉嘴!你還是個乳臭未幹的黃毛小子,說的什麽混賬話。”

“蕪兒,我已至弱冠之年。再說,三年前我們……”

雲蕪綠拔出袖中的匕首,橫在他脖頸之上,沉聲道:“別喊我蕪兒!三年前的事情,你我心知肚明。”

三年前,她差點嫁作人婦。在外人口中,那人是令人聞風喪膽的武神,而在她眼中,是個言傳身教的良師。

她為了嫁給魏長明,只會舞刀弄劍的手也會了洗手做羹湯。她甚至一針一線為自己縫制嫁衣,直至一個雨夜,主人只身尋來。

這是她第一次在主人眼中看到失望,就像無邊的夜色,将人深埋。

主人就站在屋檐下,身後是滂沱大雨。她還記得主人那天穿着一身紅衣,比她的嫁衣還要鮮紅,深深地刺入她眼底。

“蕪兒,我救你,教你,不是為了讓你成為将軍夫人。”

她當即跪地,一遍又一遍地給主人磕頭。

主人緩步走上前,一把攥住她的前襟,将她拽起:“你記住,我想要的,是讓你成為将軍。”

她聽到了一聲驚雷,振聾發聩。

“将軍?”她的面容,既驚駭,又不解。自古以來,沒有女子能成為将軍。

能嫁入高門大戶,已是一個女子的幸運。

“對,我要讓你成為将軍。我要為你,打破這世間對女子的偏見與枷鎖。”

又一聲驚雷乍現。她看到主人的臉,那一泓秋水之中流波暗湧。

她在屋檐下跪了一夜,轉頭便把做了一半的嫁衣給剪了。那個人想要的是紅袖添香,她給不了、裝不來,還不如去做回自己。

她回到主人身邊,替主人打理春風渡,主人便把柳舒成賞賜給她。

她知道這不僅是安撫,更是試探。

她借此示忠,而柳舒成應該是想要青雲直上。他們之間,不過是各有算計、各取所需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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