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第 48 章

清早醒來時, 黎昭呆呆坐在帷幔中,記不清夜裏是何時入眠的。

臉頰火辣辣的滾燙,她縮進被子裏, 檢查大腿內側,已沒了齒痕的印記, 仿若一切沒有發生過, 就連那人何時離開的,她都沒有印象。

只知道他坐在床邊陪了她很久。

怪“折磨”人的。

少女捂臉倒在被子裏, 日上三竿也沒有起身,吓得迎香誤以為夜裏孤男寡女發生了什麽,以至小姐疲憊不堪。

白日裏, 黎杳過來陪黎昭說話解悶, 一邊褒獎自己的準姐夫,一邊貶低宮裏的那位。

“陛下太不解風情了,冷冰冰像雕塑,哪有小九爺好, 為人溫和爽朗,還喜歡營造驚喜。”

黎昭捏捏妹妹的臉, 打趣問道:“說吧, 收了齊容與多少好處?”

“萬萬兩!我的命都是他救的, 恩情無價。”

“你不必覺得虧欠,我不是把自己搭......”黎昭止了話音, 後知後覺地薄了臉,歪倒在床上,又要賴床不起。

黎杳忍笑, 脫去繡鞋,鑽進被子, 大白天的,非要同姐姐擠在一起,“搭得好,搭得妙,搭得爺爺哈哈笑。”

提起祖父,黎昭不說底氣十足,也是能篤定七分,畢竟在天子和齊容與之間,祖父必傾向于後者。

很早之前,祖父就透露過他的真實想法,不願她嫁入宮中,若非她那會兒任性絕食,也不會有祖父後來的妥協。

如今想想,任性地喜歡一個人,如飛蛾撲火,如海棠無香,注定黯然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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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杜鵑花開,滿街淡香,遠在南邊某座城池的黎淙南巡完畢,正準備帶領兵馬返程,忽見一小撥人馬逼近。

衆多侍衛一字排開,擋在黎淙面前,勒令那撥人馬立即停下。

為首的婦人五旬年紀,豐容盛鬋,濃眉大眼,斜握馬鞭抱拳道:“北邊關姜漁,特來拜望屠遠侯!”

黎淙依稀記起這麽一號人物,年輕時只在她大婚當日,遠遠瞧了一眼,還沒見過真容。

她沒用懿德伯之妻介紹自己,足見是個有主意的女子。

黎淙喜歡與有主見的人打交道,他撥開人牆,笑着抱拳還禮,心知肚明姜漁前來的目的,也拎得清一件事,不會将對懿德伯的舊怨轉移到姜漁身上。

再者,孫女忽然想開,不打算嫁入皇室,于他是件大喜事。

該以禮相待才是。

“久聞姜夫人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見,黎淙三生有幸。”

姜漁跨下馬匹,朝衆将士打了聲招呼,并讓人送上見面禮,見者有份,而她親自捧起一份厚禮,呈到黎淙面前,誠意滿滿,落落大方。

黎淙眼紋深深,眸光流轉,“姜夫人及諸位好漢風塵仆仆,請随老夫入內飲杯涼茶。”

重回被收拾一空的宅子,黎淙特意讓副官從馬車上取來茶具和普洱,言笑晏晏地與客人們聊了起來。

老者許久不曾侃侃而談,心中暢快,甚覺這位姜夫人比之齊枞那個老東西,明事理得多,比之俞太後,和善得多,大氣又霸氣,還不失謙和随性。

這無疑為小輩的姻緣錦上 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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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後,黎昭收到信差送來的家書,與齊容與肩抵肩一同拆開。

只因回信裏會有祖父對這段姻緣的答複,可能隐晦,外人雲裏霧裏,但黎昭和齊容與會懂得。

當“尚可”的字眼反複出現在字裏行間,齊容與戳了戳紙張,“看到了吧,侯爺慧眼識珠。”

黎昭失笑,“只是尚可......”

“尚可也是可,換作別人,必然是不可。”

黎昭懶得搭理臭屁的人,背過身默讀。

齊容與沒有湊上前,書信後半段八成是老侯爺的心裏話,是說給孫女聽的,他這個外人不該摻和,即便會與黎昭成親,親密無間,于老侯爺而言,他也是半個外人,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齊容與安靜陪在一旁,直到少女折好信裝進帶鎖的小信匣裏。

黎昭舒口氣,祖父答應了這樁親事,接下來就是攤開重生秘事與勸說歸隐了,這才更棘手,希望一切順利。

重生......

黎昭站在架格前扭頭,看向腰杆挺直的青年,思忖片刻,緩步走了過去,歪頭靠在齊容的肩頭,一下下捏着他骨肉勻稱的修長手指,“我近來一直在考慮要不要與你說起一件事,一件與你沒有直接關系卻也相關的事。”

齊容與聽出她話中的糾結和認真,側過臉龐,從斜上方的角度直視她的眉與睫,還有挺翹漂亮的鼻尖。

“與你關系大嗎?”

“自然。”

“那就與我有直接關系。”

黎昭捏緊他的指骨,汲取他掌心的溫熱,慢慢講起一段前塵往事,一段生世輪回。

往事裏有她和蕭承的糾纏過往,還有齊容與的戎馬生涯。

故事停止在黎昭與宓然最後碰面的節點,黎昭雖不知朝堂之後的風雲走勢,但彼時,齊容與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臣。

生世輪回之事,是黎昭最大的秘密,本打算只講述給祖父一人,如今身邊多了一個滿心滿眼都是她的男子,黎昭覺着,是該坦誠相對的。

“齊容與,若放棄我,你可以有大好的前程,大有可能青史留名,真的要放棄這樣的機會嗎?”

齊容與緘默,良久良久沒有回答黎昭的問題,就在黎昭擡起睫,摸不準他的想法時,青年濕潤了眼角,內雙的眼皮泛了紅。

“怎麽了?”黎昭哭笑不得,拿出帕子替他擦淚。

齊容與搖搖頭,胡亂抹了一把臉,有淚不輕彈的男兒抑制不住悲傷,獨自消解着無力扭轉的前世因果。

難怪有不少人說過黎昭變了,不再不谙世事,變得淡漠乖張,沒了人情味……起初因為不了解這個黎昭,他只當是人們狹隘的偏見,原來,黎昭竟經歷過涅槃重生。

很痛徹心扉吧。

難怪她那麽憎恨黎淩宕一家,試問誰能容忍殺死至親的兇手?

一滴淚挂在齊容與直挺的鼻尖上,他低垂着腦袋,任由淚滴掉落在靴面。

“昭妹,咱們不留在皇城了,咱們離開這裏。”

無論陛下是否同意他們的婚事,他都要帶着黎昭離開傷心地!什麽權勢抱負,都沒有他的昭妹重要!

既然陛下日後可為明君,可讓敵軍俯首稱臣,那他就沒有後顧之憂了。大赟的百姓安逸富足,他便安逸富足。

回到懿德伯府後,青年還是悶悶的,與嫡兄和嫡姐說起自己的決定。

已抵達伯府卻未在人前現身的齊笙牧挑眉問道:“為何突然改變主意?起初不是設想若丹書鐵券可以換來你二人的婚事,就不辭官嗎?”

齊容與跨坐在椅子上,扯過齊彩薇手裏的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飲盡,沒有提及黎昭重生的秘密,也絕不會向任何人透露一個字,只道:“倦了,想歸隐。”

齊彩薇湊上前,奪回酒壺,放在耳邊晃了晃,“是擔心陛下放不下黎昭,日後生變故嗎?君奪臣妻?”

“有這個顧慮。”

不懂情愛的紅衣女子又将酒壺遞過去,單手托腮道:“歷朝歷代,君奪臣妻,偶有發生,你的顧慮不無道理,但不至于歸隐吧,好歹還能回北邊關呢。”

“不,歸隐。”齊容與又斟了一杯酒,推開窗子,舉杯對月,沒再多解釋一句。

他不會拖黎昭的後腿,要做就做她的盾,“騎最快的馬、喝最烈的酒、打最猛的架、娶最愛的人,老子快哉!”

那笑,清澈清澄,不染雜質。

齊笙牧和齊彩薇對視一眼,也相視一笑。

他們了解自己的弟弟,平日随和寬厚的人,一旦下了某個決定,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他們不勸,靜等花開。

齊氏祖訓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低調避世、不出風頭,若非先帝親自任命他們的父親出任北邊關總兵,他們是不會展露鋒芒的。

相比庶出,嫡系反倒浪蕩不羁、随遇而安。

靜谧深夜,齊容與獨自站在霧氣四起的長街上,“偶遇”了醉醺醺回府的黎淩宕。

大腹便便的黎淩宕又開始了紙醉金迷的日子,也不知是強弩之末尋求最後的消遣,還是狗改不了吃屎,不長記性。

想起黎昭哽咽說出黎氏被這個屠夫屠盡滿門的真相,齊容與握了握拳。

小半個時辰後,鼻青臉腫的黎淩宕扶牆走進府邸,一口血水,一口膽汁,差點栽倒進水井。

侯府的人甚是冷漠,連佟氏都選擇冷眼旁觀。

佟氏日漸消瘦,病恹恹的,猶如枯草凋花,走一步咳三回。

黎蓓更是閉門不出,将淡漠留給了自己的父親。

始作俑者潛入黎昭閨房,撣了撣衣袖,沒有邀功,甚至沒提此事,只想要陪伴心愛的姑娘入睡,卻聽屋外傳來一道驚詫又驚喜的聲響。

“大小姐,侯爺回府了!”

剛走近黎昭的齊容與傻了眼,要知道,屠遠侯的貼身暗衛可是一個比一個機敏。

若被發現……

“啧,老奸巨猾啊。”

必然是預判出他會與黎昭私下見面,故而讓信差先至,打消他的防備,再行突擊。

被黎淙擺了一道的青年走到窗前,暗中觀察,發覺宮裏的眼線都迅速撤離了。

黎昭推他的背,催促他盡快離開,被祖父逮到,有他受的。

私會,可不是好詞兒。

齊容與吧唧一口親在少女的額頭,縱身躍下小樓,飛快撤離。

黎昭憋笑,轉身之際,聽到重重的叩門聲。

“昭昭,爺爺回來了!”

上一刻還憋笑的少女,突然淚如雨下,她拉開門,撲進老者的懷裏。

最大的依靠回來了,她無所畏懼。

黎淙笑呵呵抱住孫女,視線快速搜索閨房內的風吹草動,眼炯炯。

據暗衛報,齊家那個小老幺偷偷溜進侯府,不知躲去了哪裏。若能逃過他心腹暗衛的追蹤,也算有本事。

他就承認這個孫女婿。

老者哂笑,拭目以待。

與此同時,收到黎淙回城口信的帝王,繼續處理奏折,直至曹順躬身禀奏道:“陛下,屠遠侯前來觐見,正在殿外等候。”

還沒來得及與孫女細談的黎淙馬不停蹄趕至宮中,只為禀奏南巡事宜。

“傳。”蕭承面色如常,執筆的手卻加重了一、二分力道。

墨跡染透紙背。

耳畔反複回蕩那句“保黎淙、保黎淙”。

當老者時隔數月再次出現在眼前,蕭承從起初的審視中綻開一絲淺笑,破天荒地起身,替老者理了理衣襟,“老愛卿舟車勞頓,替朕分憂,辛苦了。”

黎淙有千百種開場白,都被帝王詭異的關懷堵在齒間。

怎麽客氣到有些瘆得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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