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第 63 章
漏盡更闌, 府外柳暗花遮,桃蹊柳陌,靜谧無聲。
蘇醒的帝王愣愣望着床帳的帳頂, 眼裏不再凝結痛苦和糾結,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憂傷。他擦了擦眼尾的淚痕, 狹刀似的眼眸漸漸鋒利, 那點憂傷也随之消失,在齊枞想要再去知會齊容與等人時, 被他擡手制止。
這是一對新人的新婚夜,不便一再打擾。
既選擇成全,就要兌現承諾, 不能再失信黎昭了。
“幾時了?”
齊枞上前, “回陛下,子夜了。”
“該啓程了。”
老者驚訝,趕忙勸道:“陛下還是歇息幾日再動身不遲。”
中年帝王扶額笑了笑,心頭又泛苦澀, 抑制不住的苦澀,可他不再是二十歲的年紀, 不能為情一直消沉。
“即刻啓程, 不必再知會其餘人。”
夜深人靜, 偶有蟲鳴,禦前侍衛開始着手準備車駕。面色仍有些蒼白的蕭承身披一件鶴氅, 與送行的齊枞一直握着手。
“北邊境的安危,就交給老卿家了,有老卿家坐鎮, 朕心安之。”
“老臣定不負陛下厚望。”雖弄不懂皇帝陛下陰晴不定的性子,但這是齊枞的真心話。
蕭承緊了緊彼此交握的手, 随後坐進馬車,淡笑着與齊枞告別,在車隊駛離後,他挑簾向後望了一眼,千言萬語凝為一嘆。
帝王所在的客院空寂下來,整座府邸也幽靜了。
熏風徐徐,庭砌飄香,石榴樹影照窗棂,纏絡月色柔心腸。
齊容與将醉酒的黎昭抱到床邊,垂眸看向臉頰紅潤的少女,将她放平在喜被上,随之坐在床邊,傾身吻住她的唇。
想要嘗嘗少女唇上殘留的桃花釀的味道。
“唔?”被奪取呼吸,黎昭迷迷糊糊地別了別臉,被酒氣浸潤的眸子,似有瑩瑩珠光,璀璨潋滟,“你做什麽?”
她眨了眨眼,迷糊又無辜,身上沒有被子遮擋,便環住雙臂抱住自己,醉眼迷離。
酒量不怎麽樣啊。
齊容與失笑,又啄了啄她的唇,“不是說要洞房嗎?醉了怎麽洞房,還是想耍賴?”
黎昭眨巴着水盈盈的眸子,努力回想,像是忽然想到什麽,揉了揉眼皮,認真看着燭光中的男子,“齊容與。”
“都認不出了嗎?”
“認得出!”
她又揉了揉眼皮,試圖醒酒,可醉意上頭,渾身無力,索性一把摟住他的脖子,甕聲甕氣道:“說到做到,你睡在我身邊吧。”
所以,洞房就是同床共枕嗎?齊容與笑意更濃,沒有半點不滿和抱怨,将她向裏推了推,脫去鞋子,與她躺在一起,再拉高喜被。
君子如珩,坐懷不亂,即便齊容與不自诩君子,可他平日裏最是清心寡欲,若非遇見黎昭,沒人撼得動他的春心。
可此刻,再自律克制的人,也有了欲念和占有欲,只因心上人是天上月,今晚月亮墜入桃花潭,被他連同潭水捧起在掌心。
更長漏永,櫻桃檀口的美人躺在身側,還是自 己的妻子,齊容與才不要做柳下惠,他抱住黎昭,抱住骨肉停勻的少女,任愛意和癡念滋長,一吻落在少女耳畔,“昭妹。”
他輕輕喚她,在她有所回應時,翻身而上。
一陣淅淅索索。
兩道身影映在雲屏上。
各式花馔擺滿紅綢鋪就的食桌,如五顏六色的花卉蓊郁生長,盛放在燭光中、郊野裏、青年的心田內。
齊容與墜入浮岚暖翠中,耳邊是泠泠作響的溪水,似乎還有幽徑鳥哢,仿若少女的輕吟,喤喤盈耳。
他撐起雙臂,與黎昭在花海中行舟,一葉扁舟劃過,蕩起潺潺漣漪。
少女潸潸淚珠化為晶瑩夜露,挂在花卉上,為清新增添昳麗,嬿婉絕豔。
齊容與疼惜地捧起黎昭的臉,吻去她眼尾的淚,在她耳畔輕哄,除了他二人和躲在雲中的月,誰也不知他說了什麽,卻惹得黎昭面紅耳赤,熱氣難消。
或是那些話太過直白,齊容與俊美的面龐也染了薄紅,他抱住黎昭藏進被子裏,将他們裹得嚴嚴實實。
半晌,黎昭扯下被子呼吸,淨白芙蓉面紅彤彤的水嘭溫潤,一縷濕發貼在側臉,剪眸似秋水,嬌眼如波,酒也醒了大半。
她看向仰躺的男子,這個卓跞如檀栾的男子,吃飽喝足慵慵懶懶。
他突然側身,單手撐頭,擒着肆意的笑,目光一瞬不瞬。
黎昭敵不過這份炙熱,擡手捂住他的眼,“不許看。”
“酒何時醒的?”
黎昭被問得難以啓齒,她捏住他隆正的鼻骨,帶着小小的報複,不準他再多問一句。
齊容與不再打趣,眼中唯有赤誠和癡情,輕輕掐開黎昭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按在心口上。
怦怦狂跳的心,為她波動。
月沒參橫,曉色未至,不願入睡的黎昭被齊容與抱出正房,兩人倚在廊道丹檻上,說着悄悄話,他們都不是褊急焦躁的人,說話溫聲細語的,身影如連綿深林中蒼松與翠柏,相依相偎,目窕心與,心意相通。
風姿挺秀的兩人嵌在皎皎月色中。
黎昭換了一身霞绡長裙,簡單斜插一支金簪,在齊容與的懷裏暢所欲言,在齊容與面前,她永遠是烨爍閃耀的。
黎昭話多時,齊容與會變成安靜聆聽者,偶爾點點頭,偶爾應一聲,嘴角始終帶着淺笑,耐性十足。
聽黎昭提起幼年的事,他不禁想起自己童年裏的一樁趣事。
恁時年紀小,整日撒歡玩鬧,不喜琴棋書畫,尤其是在作畫上,氣得齊枞吹胡子瞪眼,将他摁在書房內。
他不服氣,稚嫩的小臉流露倔強,撇嘴道:“哥哥姐姐們都不學作畫,偏要我學,不是為難人嘛!”
“你們哥姐幾個,也就你有些天賦,老子不能讓自己的畫功失傳,便宜你了。”
年幼的齊容與抱住手臂,玩笑說書房內只要有一幅畫可以入他的眼,他就自此專研繪畫。
齊枞一邊冷哼,一邊拿出自己得意的作品,一幅幅攤開在他的面前,多是水墨畫。
齊容與看過一幅幅,沒一幅認可的,氣得齊枞差點跳腳,可為了讓兒子對作畫感興趣,又忍着脾氣拿出幾幅珍藏的畫作,并非出自他手。
齊容與又粗略看過一幅幅,最終在一幅畫像前停下腳步。
“爹,她是何人?”小伢子指着畫像上梳着麻花辮的小姑娘,扭頭問道。
齊枞摸摸鼻尖,“故人的孫女。”
“哪位故人?家鄉在何處?”
“少打聽。”
齊容與那時不知父親的故人是何人,只覺得畫作中的小丫頭粉雕玉琢,靈動可愛。他蹲下來,雙手托腮仔細欣賞,故作深沉地嘆了一聲,“可惜我沒有這樣的妹妹。”
齊枞呵笑,“想要妹妹?”
“別了,爹爹太濫情。”
“臭小子!”
齊容與吃了老爹一記板栗,揉了揉後腦勺,繼續盯着畫像瞧,瞧着瞧着,他笑了,亦如此刻月下廊中,他盯着妻子的側顏淡笑。
緣,妙不可言。
是當年看了黎昭幼年的畫像,才讓他有了學畫的動力,即便後來學無所成,但還是被這段淵源觸動了心弦。
其實那會兒,他都不知畫中的小姑娘出自哪戶人家,在奉旨入朝前,也不知曉,直到那次拜訪屠遠侯,在侯府花棚裏瞧見了黎昭的第一眼,心裏有了答案。
畫中粉雕玉琢的小丫頭,蛻變得亭亭玉立,手提金縷鞋,深深映入他的眼眸。
一眼生情。
只是那會兒他還沒有意識到。
“昭妹。”
“嗯?”黎昭收回望月的視線,看向身側的人,清澈的眼裏不再有醉意,認真凝睇他。
“沒什麽。”
“說吧。”
齊容與脫下外衫,折幾折鋪在廊椅上,将她摁坐在衣衫上,又蹲在她面前,雙臂環住她的腰,“我覺得咱們有宿緣。”
黎昭立即否認,“前世我們沒有多少交集。”
至少她沒有很深刻的印象。
齊容與溫柔地望着她,“一定有的,我前世一定就喜歡你,命中注定。”
黎昭失笑,掐住他兩側臉頰,“不用糾結前世,下輩子也喜歡我好了。”
“那肯定。”
如果有下一世的話。
黎昭仍掐着他的臉,與他一同輕輕晃動,少頃,将他拉坐到自己身邊,歪頭靠在他肩上。
黎昭閉上眼,積郁多日,終得舒展。
世間除了齊容與,再無人能治愈她的心傷,此刻,心傷愈合,前塵往事随風散去。
夜風和煦,可齊容與還是擔心她受涼,“回屋嗎?”
“再坐會兒。”
青年便不再多言,側頭吻了吻她的發頂。
黎昭坐直身子,盯着他的眼睛,內雙狹長的琥珀眸中皆是她。
心意一動,黎昭傾身,親了親他的左眼簾。
薄薄的眼皮下,清瞳微動。
她又親了親他的右眼簾,蜻蜓點水,卻留下餘溫。
齊容與心中漣漪陣陣,很喜歡她的主動,而在她退開時,立即吻住她的唇。
讓本就微腫的唇更為水潤殷紅。
黎昭蹙起眉尖,本想将人推開,可月色缱绻,風兒輕柔,又舍不得拒絕這份柔情,只低語喃喃了句什麽。
聞言,齊容與放輕了吻,連同扣在她後腦勺上的手也變得輕柔,指尖嵌入那柔順的秀發,慢慢抓揉。
兩人相碰的唇被皎月鍍上一層光亮,月光盈盈,在兩人的唇上蔓延,彌漫柔情蜜意。
黎昭忍住笑,嘴角微揚。
回到卧房的兩人,先後躺進被子裏,黎昭曲腿窩在齊容與的懷裏沉沉睡去,無意識地舒展雙膝,與齊容與的膝頭交織。
不知不覺,他們額頭相抵,呼吸纏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