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第 68 章

魏謙和齊思游下葬那日, 小童齊軒跪在魏謙的墳墓前淚流不止,小小年紀,被魏謙和齊容與保護得太好, 沒經歷過生離死別,難以釋懷這份悲傷。

天空下起細雨, 打濕小童的衣衫, 直到一把油紙傘撐在他的上方,一只大手拽住他的手臂。

齊容與一手執傘, 一手将他拉起,拉進自己的懷裏,啞聲道:“好了, 再哭下去, 老魏會因擔憂你不過奈何橋的。”

小童哭得更傷心了。

齊容與紅着眼眶,在魏謙的墳墓前暗暗發誓,一定要手刃仇人。

離開祈月城當日,齊容與讓齊軒收起魏謙的酒葫蘆和煙杆, 留作念想。

随行之人裏還有被黎淙臨時借調的齊笙牧,習慣嘴角挂笑的白衣男子沒了笑意, 時常盯着大箋方向。

自長兄和魏謙被害, 齊容與總是一個人悶不做聲, 比起可以放聲大哭的齊軒,他要收起悲痛, 為對付大箋做準備。

一路上,兄弟二人都在和黎淙探讨提前出征的可能性,也好打得大箋措手不及。

沉重的氛圍, 緊繃的心弦,會讓人郁結的, 在車隊途經一座山村時,黎昭拉着齊容與坐在一處田地邊,擡手為他舒展眉宇。

“你這樣,我會擔憂的。”

“抱歉。”齊容與低眸,像個悵然的少年,也只有在黎昭面前,他會表露出真實的悲痛。

黎昭以食指抵在他眉間,不讓山川的川形成在他的眉心、心頭,那會壓得他喘不過氣。

至交的逝去,會讓諸如齊軒這樣爛漫的孩子一夜長大,也會讓一個長大的人陷入悲痛情緒走不出來。

黎昭在前世深切體會過,懂他們的悲傷,何況老将魏謙是為了保護她的祖父而身亡。

黎昭是自責的,想要為魏謙做些什麽。若魏謙會化作天上的星子,或許最不想見到的就是身邊人陷入悲痛無法解脫吧。

那她要做的,就是盡量撫平他們的悲傷。

“要不,你大哭一場,我替你把風,不會讓人瞧見的。”

齊容與以額頭抵在黎昭的肩上,疲憊合眼,他的鼻尖是酸澀的、喉嚨是酸脹的、眼眶是酸痛的,曾經與長兄闖狼窩被群狼追逐的記憶、曾經與老将魏謙暢飲揮發豪情的記憶變得沉甸甸。

“昭昭,我們永遠不要分開。”

黎昭抱住他,溫柔地撫着他有些淩亂的墨發,“即便暫時分開,我們的心也永遠在一起,我會陪你走完餘生。”

齊容與向她溫熱的頸窩靠去,在令他最舒坦的人身邊默默釋放悲痛、釋懷悲傷。

步入末伏,天氣終于在一場瓢潑大雨中褪去炎熱。沉澱多日的一行人日夜兼程,風雨無阻,于處暑當日抵達皇城。

早已聽說刺殺一事的帝王親自相迎,拍了拍黎淙和齊家兩兄弟的肩膀,默嘆一聲。

對齊思游,蕭承沒留下太好的印象,但對魏謙,雖接觸不多,匆匆幾面,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是一位談吐文雅的老将,心胸寬廣,重情重義,聽得他身亡的消息,蕭承扼腕嘆息。

“諸位卿家随朕入宮議事,朕可以保證,與大箋結下的所有梁子,都會在次年春日前了結。大箋皇帝和太子會付出成倍的代價。”

衆将随黎淙抱拳。

“臣等願請纓出征,攻克大箋層層防守,直抵都城,兵臨城下!”

蕭承攜黎淙和齊家二兄弟走在最前面,轉眸之際,餘光被一素衣女子占滿,他沒有回頭,若克制也算愛,那他就是以另一種方式愛着黎昭吧。

遠遠看着,不糾纏,不打擾。

黎昭無意瞥見那抹青衫,知曉他是中年的帝王。

重回屠遠侯府,見到自己的侍女迎香,黎昭感慨不已,沐浴時與迎香聊了很久。她本打算在此番歸隐後派人來接迎香,可計劃趕不上變化,又要在侯府度過下一個秋冬,希望冬日結束前,大軍能夠凱旋。

宮城燈火通明,君臣密謀數日,在初秋來臨前夕,決定提前出征。

出征的前晚,黎昭在府中張羅一桌子飯菜。

熒熒燈影映在她澄澈的眼底,她以粲然和堅韌,送行自己最在意的祖父和夫君。

祖父不在身邊,她便是侯府的家主,一肩挑起整座侯府的大小事宜,護府中人安然。

夫君不在身邊,她更要堅韌不屈,不讓他的目光有所留戀。

清早送行出征的大軍,她随帝王站在城頭,靜若芙蕖,于晨風中慢慢綻放,以淺笑與在黑壓壓的大軍中回眸的齊容與對視。

她已看不清齊容與的表情,但知那個停下來的颀秀身影就是她的夫君。

她握住衣袖,不讓思念蔓延,告訴自己來日方長。

倏然,身側傳來帝王醇厚的嗓音,“去吧,去見他一面。”

黎昭詫異地看向青衫帝王,只踟躇一瞬,就提裙跑下城樓,在晨風中奔跑起來,穿過城門,越過護城河,朝那牽着黑色駿馬的青年奔去。

仿若去擁抱屬于她的春風。

“容與!”

女子氣喘籲籲,在越過護城河的一剎,被那身穿甲胄的年輕将領抱住。

他們相擁在熹微日光中,互訴衷腸。

“等我。”

“我會的。”黎昭在齊容與的懷中擡頭,顫着指尖去觸碰他的面龐,描摹他的眉眼口鼻,感受他微涼的體溫,“照顧好自己。”

齊容與笑了,笑如春風,“我也會的。”

還會盡量照顧到他們的祖父。

黎昭不想哭,忍淚目送青年牽馬追上隊伍,直到再也看不到,她又快速跑回城頭,眺望大軍遠去的方向,無聲與夫君、祖父、将士們作別。

肩頭輕輕一沉,她扭頭看去,見青衫遞上一張錦帕。

蕭承淡笑,“別誤會,‘居心’純良。朕為他們照顧你,何嘗不是投桃報李呢。”

“倒也不必。”黎昭沒接帕子,用指腹擦了擦眼角,深吸一口氣,舒展心弦,然後單手搭在牆垛上,目不斜視,“臣婦能照顧好自己。”

臣婦......

蕭承怔然,他看着長大的姑娘成了別人的妻子,于他多惆悵,又不那麽惆悵。

除了情,人還可以有其他情緒,不能一味沉溺得不到的。

他的情猶在,只是換了一種方式,默默守護。

“皇姐已去修行,朕都沒理由邀你入宮了。回府歇着吧,不必太憂慮,這場仗,咱們十拿九穩。”

黎昭搖搖食指,“陛下此言差矣,是我方必勝。”

無需點破前世記憶,兩人心知肚明,蕭承負手朗笑,已許久不曾這般肆意地笑。

“朕還是有些惋惜,若你是朕的皇後,你我皆可‘看’透人心,可謂無敵。”

“天下沒有無暇的白璧,人的一生終有遺憾,臣婦倒希望陛下的遺憾與我無關。”

“那是朕的遺憾,是朕的事,與你的确無關。”

兩人站在微風裏,面向大軍遠去的方向,說着互知的秘密,彼此間,忽然在這一刻能夠雲淡風輕地相處了。

黎昭回到侯府,執筆寫下一封寄給婆母的書信。

她在信中閑話家常,還慰問了阮氏的近況,簡單一筆提及,即便沒有關于阮氏的回音,她也覺得無所謂,該給的關切給到了,問心無愧。她與阮氏始終疏離,這份疏離與阮氏的所作所為有關,若非齊思游逝去,她連最起碼的慰問都不會給予。

當然,阮氏也無需她的關心,還會覺得她虛僞。

白露前後,黎昭收到婆母的回信,字裏行間透着對黎昭的關心。

信的末尾,姜漁提到阮氏的近況,阮氏變得時而沉默寡言,時而情緒失控,行屍走肉似的,失了往日的風光。齊思游和阮氏的子嗣是個十來歲的少年,如今養在姜漁身邊。

黎昭默嘆,折好信裝進匣子裏。

入睡前,黎昭翻看起黃歷,再有一個來月就是中秋了,也不知出征的将士們能否吃上月餅。

這一年的中秋,宮裏沒有辦宴,帝王與重臣們秉燭夜談,忙得不可開交。黎昭則與娘家人帶着小童齊軒登高賞月。

幾人坐在青草茵茵的山坡,手邊擺着幾個食盒,盛放各式各樣的月餅。

黎昭陪齊軒說着話兒,耐性十足,聽小童說自己長大後也要做将軍,黎昭笑了笑,學齊容與豎起大拇指。

被無聲鼓勵,齊軒躍躍欲試,當即就要為衆人展示一套拳法。

他的腰間懸挂一只嶄新的酒葫蘆,裏面沒有酒,因為魏謙和齊容與都曾對他耳提面命,只有長大了才能飲酒。他記下了,句句都記得。

打完一套拳,溢出薄汗的小童坐在黎昭身邊,“黎姐姐,公子他們能在春日前回來嗎?”

黎昭望着大箋的方向,皺了皺臉,又展顏。

月如銀盤映在山坡下的溪水中,又大又亮,皎皎,圓圓。

黎昭拿起一塊月餅,錯位遮住溪水中的月影,似将水中月變為掌心的月餅,遞給齊軒。

她柔聲答道:“會的。”

歸期未必是春日前,或許是陽春山花爛漫時,或許是仲夏瓜果成熟時,或許是深秋紅了楓葉又黃了銀杏時,或許是一年、兩年、三年後。

她會等他,等他與祖父、将士們凱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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