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直覺
清理了下為數不多的遺物,宋琳的口袋裏有只唇膏,是走前從林沒的行李箱裏拿的,無色透明,可她拿了舍不得塗,死前嘴唇幹裂得流血。
口紅這種東西,宋琳年輕時在劇院裏跳舞應該常要塗,很多照片上她都是濃妝,林沒是她人生的轉折點,從此生活一落千丈。
林沒清楚這是她自己的問題,被抛棄後瘋癫般鑽了牛角尖,本來已經回到娘家,卻一念之差沾染了毒品,被發現後趕了出來。
本來娘家人看林沒年紀那麽小,可能沒人照顧,是要留着他的,但宋琳死活不願意,把小孩子也一并從娘家帶出,在這條小巷子裏一住就是二十多年。
中午才渾渾噩噩地去了醫院處理自己的傷口,林沒身上有多處淤青,看得醫生一邊包紮他的右手,一邊問是有什麽遭遇。
林沒随意敷衍了過去,出了醫院直奔大廈買了一身黑色的衣衫,他要去給宋琳下葬。
只有林沒一個人送宋琳最後一程,墓園裏柏樹翠青,不是清明節,人少得可憐。
除了他以外,還有一家在辦喪事,兒女與老伴圍着哭泣悼念,往桶裏燒着紙錢,在碑前撒着黃酒,與他們相比,林沒這裏太過于冷清了。
他穿着一身黑色,孤零零地站在那裏,遺照上的女人很年輕,這是他母親生他以前的照片了,死的時候骨瘦如柴,誰也猜不到以往她也曾美麗端莊。
林沒長得像她,尤其是那雙眼睛,眼梢微微上挑,靈動含情,只是多了一點淚痣。
他不懂那些喪事的規矩,看到別人在燒紙錢,便折到門口去買了一些,店老板和他說:“多買點,好讓人冥府裏花得痛快點。”
紙鈔上面有好幾個零,看着好笑,林沒說:“我媽媽很能花錢,是要多買點。”
付完賬他笨拙地抱了一箱子紙錢,他右手不能用力,只好把紙做的房子疊在箱子上,去宋琳的墳頭燒了半個鐘頭的東西,黑煙被風吹到林沒臉上,熏得他眼睛疼。
林沒脖子上的一片紅痕疊着青紫色,手印布在上面很可怖,被圍巾給遮得牢牢的。他母親沒留下什麽東西,留給他一身被撕拉捶打的傷。
他起身離開,沒有通告可以趕,打開手機,最新一條還是周讓的游戲截圖,配文:媽的游戲真好玩。
自己昨天還以為宋琳能為了她自己把毒給戒了,可能是周讓的順利和配合使得他癡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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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周讓不同的是,周讓有人關心,他自己也有想實現的夢想,而宋琳沒有任何心靈寄托,單靠強制地綁着,一松開繩子就要複吸。林沒和宋琳較量着,确實在外人看來有些沒事找事、何必如此。
“畫怎麽樣了?”林沒打電話去問。
周讓道:“妥妥的,正好和你拍照的那張畫是相對應的兩個版本,紅色的特別喜慶。快遞待會就到!你過來拿吧。”
“包嚴實一點啊。”林沒叮囑他。
“我敢給你出個三長兩短嗎!這畫可貴了,不過我搜到那畫家的微博,見他常發自拍,照片看着挺可愛的,而且和你倒是有緣。”周讓嘀咕着。
林沒出了墓園,可能是被風吹了太久,頭暈得身形晃了晃,站穩後還漫不經心地問道:“哪兒有緣啊?”
“和你同姓不同名,讀音還一樣,嗨,這不是巧了嗎!”周讓嬉皮笑臉,“你是三點水,他也三點水,不過是泡沫的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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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在苑打林沒電話是個女人接的,嗓音很沙啞,聲稱是林沒的媽媽要借錢,本來謝在苑是要彙款,轉念一想,林沒又不缺那點錢,怎麽會需要借?後來再打過去,一直沒有撥通。
“不好意思,畫展我去不了了,我現在要回頤都去。”謝在苑和林沫說道。
他們正在一處創意工作室看沙發,逛到一半喝起了咖啡,林沫不知道之前那通電話和謝在苑說了什麽,謝在苑後來幹脆看起了飛機票。
春節這時候從巍都回頤都的人很多,謝在苑嘆了口氣,飛機票只能買明天的,他想要自己開車回去,林沫和他說:“不如等一等,現在就算你想開車回去,高速上也會堵車,還是買機票比較好。”
他們匆匆啓程回家,謝在苑再次和林沫道歉,林沫道:“別說啦,沒事情的。看你那麽心急,是很重要的人?”
“就是和你名字讀音相同的那一個。”謝在苑道,“現在聯系不上他了。”
“嗯,和我重名的人挺多的。那會兒謝悠說你是他爸,那人是他媽,我還想着你前些年不是出櫃嗎?怎麽喜歡上女孩子了?”林沫笑道。
“是男的。”謝在苑解釋着。
林沫沉思片刻,和他說:“這倒有點少見,上回見到和我撞的男的,還是我爸惹禍出來的那個私生子哥哥……”
“你別看我爸媽這幾年如膠似漆啊,我媽懷我之前,據說他倆關系可差了,我爸講是封建家庭包辦婚姻,不肯和我媽在一起,後來才好的。”
林沫道:“他騙了個在大劇院跳舞的小姐,那人家境也很好,家裏不同意她和我爸在一起,把她趕出去了,她懷孕了才發現我爸是有婦之夫,天天去公司裏鬧。”
謝在苑無意去關心林家的家務事,敷衍地應了幾聲。
看謝在苑有反應,林沫又說:“我就覺得我爸特不好,我媽又很敏感,出了國就不想回來了。倒是那個哥哥對我很好,雖然只見過一面,那個時候他說自己連身份證都辦不了。”
“他和我也同名不同姓,但讀音一樣,是他媽媽當初被我爸給忽悠了,算命先生說他兒子要取名是沫,泡沫的沫,他為了哄她,又不敢得罪我媽,講是……”林沫喃喃,“三點水邊上一個殳,是沒有的沒的多音字,多想想就知道這字奇怪了,他媽媽居然還真取了這個名字。”
“什麽?”謝在苑猛地回神道。
“都是我爸喝多了說的,全交代了,他還說我要是不好好讀書,天天和男人談戀愛,他就找那個林沒給他生孫子去。”林沫笑道,“切,指不定林沒也是同性戀呢。”
“三點水,淹沒的沒,估計寫成繁體了吧。”林沫慢慢地回想道,“聽說在國內還是個一線明星,我見過海報,長得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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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兒怎麽穿得和辦喪事似的?對了,才反應過來你和謝老板七年之癢诶。”周讓領着林沒進門,宋和彥也在。
這包裹得太牢,四個角拿木條架空釘好,得拿錘子拆,宋和彥折騰了半天,才卸下其中一角來。
宋和彥道:“這幅畫要不先放這裏?等陸千江後天回來了幫忙拆。”
“你男朋友怎麽那麽忙啊?”
“偶像過年不忙那就糊了好吧。”
年味還沒散,林沒穿着一身黑,進了屋還裹着條圍巾,兩人看着他倦怠地坐到沙發上,用左手拿出手機,才發現他右手指甲裏全是淤血,裹了白紗布,看來傷得很重。
屋子裏靜了靜,都被他吓住了。
林沒問:“他微博叫什麽?”
聽着周讓報給他一串ID,他垂着眼看對方主頁,最新微博還是前幾天的:保佑我和他年初八看畫展卷發不亂翹路上不堵車展裏沒有人,看完約我吃晚飯!
下面評論裏有人和他打趣,問:“他”是誰?
林沫回複:是從小就認識的鄰居,以前喊我小沫的時候超蘇啊!!!我這不是出國了七年剛回來嗎,最近再看到他依舊有點想追,他今天陪我買家具了!
然後還有人插樓:你要保護好自己,話說對方交過男朋友嗎?出櫃了嗎?怕你被他家人為難。
林沫:這倒不用擔心,我出國沒多久,他突然出櫃了哈哈哈哈,現在他家都默認接受了,交沒交過男朋友這我真不知道,據我觀察,現在沒有男朋友。
緊接着都是些讓他加油的,還有人說“說不定鄰家哥哥出櫃就是為你鋪路”。
“喂,林沒你怎麽了?你這手什麽情況啊?”宋和彥問。
“沒事。”林沒搖搖頭,退出這個評論頁面,然後打開相冊,裏面是些吃喝玩樂的分享,有張引起了林沒的注意,是林沫穿着風衣的背影。
太像了,要不是林沒确定自己沒去過這處地方,他要當是自己的照片。
記憶在這時候變得清晰,謝在苑在會所給他解圍,是他背對着謝在苑,按照他倆當時的交集,謝在苑不可能靠背影一眼認出來他,而且謝在苑不愛管閑事。
第一次叫他小沒,是因為喝了點酒從背後抱住他。
平時在拍賣會對名畫不會表現出興趣的人,卻盯着一張不出彩的畫出神。
對逛街毫無興致也沒見有哪處新房産購入,但晚上出門在逛家具。
他抓着圍巾,好似抓住死死捆住他要索命的繩,脖子上那些令人膽寒的傷痕青青紫紫的,現在呼吸都疼。
那張背影照片的發表時間是去年十月十七號,林沫和他是一前一後出生的,謝在苑的門禁密碼恰好是他生日的後一天,這才不是恰好,應該說恰好是林沫生日的那天。
寧可被掐着喉嚨也不願意說的19921017,那股倔強因此變得傻氣十足。
在宋琳朝他怒吼時,他還不相信,甚至是憤恨的,想着她被虛情假意騙得那麽慘,憑什麽以為他也得不到愛?
被煙熏到的眼睛在這時反倒流出眼淚,他站了起來,忽的拿起茶幾上的錘子,重重地砸在紅色的畫布上。
畫被砸出大窟窿,他右手還沒結痂的傷口也被震出血,一下子浸透了白紗。
但在這時候,他居然感覺不到手上的痛,好像右手沒流血,潰爛的是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