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偏差

“我操,林沒你瘋了啊。”周讓和宋和彥登時站了起來。

不顧他們的勸阻,林沒把整幅畫徹底捶爛,沒人敢攔着他,右手也從劇痛變到麻木,這太諷刺了,昨晚還在宋琳面前心存反抗,以為對方是不幸,而自己與她不同。

他覺得宋琳太難看,其實他們是一樣的,都被人耍着玩卻不自知。

砸完了畫,他被握着手腕換紗布,宋和彥看着他手背的傷,說:“不行,得去醫院。”

臨近中午才去過的醫院,到了傍晚又去一趟,還是他挂過號的醫生,見他又來,奇道:“你打架還帶續攤的?”

傷口完全撕裂了,本就深得可怖的幾處變得更吓人,要再度消毒包紮。

醫生和他說:“怎麽回事?倒不像打架的擦傷。”

林沒在走神,頭垂着盯着地面某一處,脖子的曲線很優美,常年練舞的緣故,讓他在頹廢時也不與狼狽二字挂鈎。

邊上的宋和彥忙點頭,說:“我們會注意的。”

“消停點,再動你這只手可要廢了。”醫生寫着病歷叮囑。

他擡頭看了眼林沒,發現他眼角發紅,伸手貼了下他額頭,神色一冷,和他說:“你在發燒,你知不知道?”

再被帶去測了體溫,林沒還如同沉浸在夢中,宋和彥陪在他邊上,看着他的樣子直嘆氣:“你自己發燒怎麽沒感覺?還有哪裏疼嗎?”

在墓園裏林沒就有些恍惚了,從陪謝在苑參加宴會開始有低燒,之後拍了幾天戲還在湖邊吹冷風,又是沒穿外套出門去找宋琳,在接踵而至的打擊中,壓了許久的病痛終于襲來,強烈的情緒起伏讓他一時間沒感到這些。

護士拿藥提醒他服藥頻率,林沒的心思不在這裏,和宋和彥說:“我想回落桐路。”

那是謝在苑的別墅所在的街道,占據植物園旁的好位置,樓盤密度很小,是這座城市難得的清淨地。

“走。”宋和彥道,“我送你去。”

Advertisement

“不用了,你回去吧,這裏乘車很方便。”林沒道。

“可是我開車送你更方便啊。”

林沒看着他,眼裏像沒有光亮也沒波瀾的深潭:“我想一個人靜靜。”

宋和彥和他相處那麽多年,不可能不清楚他的脾氣,再說下去要惹得林沒不高興,他也囑咐他:“那你路上小心。”

“我又不是小孩子。”林沒朝他擺擺手,右手的白紗變得比之前更厚了一些,說完把圍巾裹得更緊了,很艱難地哽咽了下。

宋和彥以為他怕冷,還把随身攜帶的充電熱水袋給他用,說:“到了發我消息,四十分鐘該到了吧?”

林沒點點頭,宋和彥看到他上了出租車才放心地走。

半路上,司機時不時從後視鏡裏打量着林沒,搭讪道:“你是不是那個明星啊?跳舞特好那個。”

林沒臉色不好看,手機上謝在苑一直在給他發消息,問那出電話怎麽回事,中途好幾次要打電話過來,都被他挂掉。

心事太多而又發着燒導致意識昏沉,他眼前一晃,扶着車窗,說:“停一下,對不起。”

車子還沒停穩,他就打開門扶着綠化帶的樹,忍不住吐了出來。司機納悶地搖下車窗,問他:“你暈車?”

按道理說,林沒是不暈車的,可他這時似乎要把這幾天吃進去的所有都吐出來,到了最後只能不斷嘔出酸水。

接過司機遞來的礦泉水瓶,左手擰開瓶蓋都費力氣,他才注意到自己手在止不住地發抖。

大口地呼吸着緩了有五分鐘,再坐回車裏他已經恢複如常了,司機确定他就是電視上總是出現的偶像,更加提心吊膽,怕這人在自己車上出什麽三長兩短。

林沒頭靠在車窗上,拿着電話終于接通了不停打來又被挂斷的電話,和對方說:“我和他很像嗎?”

他的右手傷得那麽重,疼得他不得不用左手拿電話,可是在說這句話時,還是換成了右手,并且用力地握住了手機,還閉上了眼睛,好像是屏息等待着最後的審判。

回答他的是漫長的沉默,可他點點頭,克制着自己顫抖的聲線,聽起來是冷靜淡漠的,說:“我知道了。”

·

“你知道什麽!”謝在苑幾乎是失控地喊了出來,然而電話已經被拉黑。

他本來想要解釋很多,可話到嘴邊又覺得想說的太多,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而且,解釋清楚了又能怎麽樣?

即便最開始有偏差,後來的朝夕相處中,自己絕非把林沒當成別人,林沒于他而言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然而這有什麽用,以林沒的脾氣,一瞬間的替身,和一直的替身沒有任何區別。

哪怕錯認過一分一秒,哪怕只是一個閃過的念頭,無可否認這存在過,沒有林沫,他們就不會有開始。

幫林沒解圍後,他知道自己認錯人了,可他沒說,面對林沒的謝意,他道:“我好像見過你,你以前是不是在餐廳當服務生?還挺有緣。”

要是謝在苑和他說,救下他并非是因為他倆真的有緣,第一眼只是誤以為他是林沫,他們這緣分中間還隔着別人,林沒就不會和他沾上任何關系,何況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

那時候林沒多需要他這樣的靠山,謝在苑向他伸出援手,他還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有喜歡的人嗎?有的話不行。”

鬼迷心竅,當初單純覺得要是講實話,林沒會更加不好意思,而且他對林沒有些好奇,下意識要哄他開心。

沒想到那時候種下惡果,醞釀了七年爆發出來。

謝在苑剛下飛機,匆匆坐上車,以往從不見慌張的他,現在不停催促着司機開快一點,有電話打過來,他下意識還以為是林沒。

最好是林沒,哪怕罵他幾句也好,然而并不是。

“你和林沒在一起嗎?他從醫院出來說要回落桐路,但現在他的電話打不通了。”宋和彥道。

“醫院?”

“他今天不對勁。”宋和彥說,“你和他出什麽問題了嗎?”

“有點,我現在在趕回家。”謝在苑道。

“以前看林沒挺能抗的,到處跑工作,多累都不會抱怨,我第一次見他這樣魂不守舍,有點擔心。”

不用宋和彥多說,謝在苑也知道林沒是個很堅強的人,失魂落魄這樣的狀态對林沒而言太少見了,肯定是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才會如此流露。

當初林沒連身份證都沒有,倒是有門路學了舞蹈,據說那老師是無償讓他來上課,但別的費用還要自己承擔,為了供這條唯一的出路,林沒和孤魂一樣到處打工,在謝在苑面前還是神采奕奕的,帶着不容折斷的倔強。

他早被生活打壓得粉身碎骨,可沒摔在地上太久,自己咬着牙站了起來,在謝在苑看來,比那張漂亮的臉更吸引人的是,他眼裏總亮着永不黯淡的光。

現在,林沒放棄般地和他說:“知道了。”

熄滅那光的是他謝在苑。

謝在苑是很清楚林沒喜歡自己的,最開始摸不透,但後來也知道了,林沒為人淡漠,可總是對着自己狡黠地笑,和自己對視時還會不好意思地撇開頭。

他以為林沒可以等他很久,他需要慢慢想,對林沒的心動和對林沫的不同,不是一瞬間的驚豔,他不知道這在相處中萌生的情愫到底是源于喜歡還是習慣,這兩種的分界線并不明晰,他實在害怕出錯。

現在劇烈跳動的心告訴他,毋庸置疑這是喜歡。

在每晚輾轉反側的時候,自己絕想不到,他終于有一天透過迷霧看清真相,是因為林沒和他說的每個字,都表明着要走。

這種後知後覺讓謝在苑有些不敢回落桐路,又只能催着司機開得再快一點,林沒手機關機,距離他回去至少還有二十多分鐘。

在這巨大的恐懼籠蓋他之前,他甚至沒想過,失去林沒會怎麽樣。

謝在苑在這段若有若無的感情裏,憑着是林沒先朝他展露了心思,他無憂地當着主導方,肆意享受目光、溫暖、陪伴,一切可以在林沒身上索取的愛意。

七年太久了,他也以為林沒就該是一直喜歡自己的。

“您找林先生找得那麽急,他怎麽了嗎?”司機問道。

謝在苑道:“你覺得林沒生氣了能做什麽?”

這也是在問他自己,謝在苑由此冷靜了點。

他是傷害到了林沒,可再怎麽恨他,頂多是撒撒氣,趁着他心裏不安,再多諷刺幾句放些狠話,好讓自己更加愧疚。

做不出什麽來,自己擁有的很多東西不是林沒可以撼動的,又不是競争對手,還能拼個你死我活。

剛才有點自己吓自己,除了吵到最後要離開,能幹什麽?

再說了,他不同意,林沒能逃到哪裏去?

“林先生在意您,他要是偶爾不開心,您哄哄他就好了。”司機答道。

籠中的金絲雀最多撲騰成這樣,還是在掌控之中。

車駛進落桐路,家裏門沒開,謝在苑看着在門口縮成一團的林沒,遠遠看過去像只流浪着的小貓,暫時駐足在這裏等待收留。

他松了一口氣,下車後走過去把門開了,再坐到林沒身邊,淡淡道:“是我沒說清楚,快進去,幹什麽坐在這裏吹風?”

林沒沒動,頭埋在胳膊裏,謝在苑當他在鬧脾氣,攬住他肩膀,林沒則軟軟地倒在他懷裏,額頭蹭過謝在苑的脖頸,圍巾松散開,露出青青紫紫的掐痕。

謝在苑凝固住了,在林沒滾燙的額頭觸碰到他的時候,林沒的手掌心朝他攤開,那裏面是撕爛的夾竹桃葉。

這些年在潛移默化中,謝在苑不僅誤以為林沒永遠在原地,還忘了林沒本來是個怎麽樣的人,只是在他面前收掉了利爪。

他什麽都不怕,不該招惹他。謝在苑早就知道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