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 第朋友

◇ 第53章 朋友

第五十三章 朋友

這段時日落了雪。

臨近年關,正是瑞雪兆豐年。

庭院中的銀杏樹已經落光了葉,遒勁的光枝壓上了栩栩的積雪。不久前,它還是一片璀璨浪漫的金黃,每逢秋至,樹葉由綠轉黃,落葉歸根,留下一整個寒冬的寂寞。再于來年的春天來年長出新葉,迎來新生,又在秋天到來之際變黃,在寒風呼嘯的日子裏落葉。如此周而複始,年複一年。

聽說這是一顆柏家老爺子高價購買移栽而來的古木,或許已經有了上千年的歷史,歷便了人間的悲歡離合。

紀秋允第一次見到這棵樹時,正是春寒料峭之際,銀杏枝頭是一片新綠。那時枝葉剛剛萌出,在春日裏生長獨有的生命力——與這座不怎麽有人氣的宅子格格不入。

一如那個初來乍到的、面如死灰的、一言未發的年輕人。

近來天氣的确越發寒涼,而當葉風言踏入這個院子時,感到了一陣很徹底的涼。他緩慢穿過偌大的庭院,一步一步穿行,一直走到庭院盡頭處,終于瞥到了廊下坐着的身影,那種與顧頤好相似的氣質讓他感到了一瞬間的恍惚。

那日大吵一架被柏揚之拎回家以後,紀秋允就不再被允許出門。被禁足以後的紀秋允實在無所事事,便喜歡坐在庭院景色不錯的那一處發呆,放空的頭腦連帶着他的注意力也一起走空,直到身側有一片影子的停滞他才發現有人向他走來,他略顯茫然地擡起頭,正對上來人的目光。

葉風言。

他抱着胳膊站在紀秋允身側,他只看了紀秋允一眼便把視線放到了遠處的庭院之中,紀秋允知道葉風言此舉實則是尊重他、不願以這種俯視的姿态對準他。在這一點上他和柏揚之也很像,他們二人都是生在這個世界頂端的人,自然都有睥睨一切的脾性,但他和柏揚之的感覺也有不一樣之處。 柏揚之更加嚣張恣肆一些,而葉風言則更給人一種圓滑潇灑之感。

“你怎麽來了。”

紀秋允也沒多看他,他原本還算相當尊重葉風言,只是在經歷了這麽多亂七八糟的事情以後,他如今已經不太想對他和顏悅色了。

“如果是柏揚之請來的說客,那你走吧,不用浪費這個時間。”紀秋允看也沒看多看這位少爺一眼,只目光涼涼地看着遠方。

“不。”葉風言對于紀秋允這種帶着敵意的語氣也沒有不滿,反而笑了一下在紀秋允身側兩人的距離處坐下,字裏行間絲毫不見外,“不是柏揚之求我,是我求柏揚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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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秋允擡眸看了他一眼。

“我是為……顧頤好而來。”葉風言的話音忽然有些不自然地頓了頓,但在喉嚨口含糊了一陣以後,他還是把自己的請求說出了口。

“一個柏揚之,一個你,是最不配提及顧頤好名字的人。”紀秋允卻不想理他,依舊兀自冷冷淡淡地看着自己的風景。

對于這種男人的鬼話,他是半句都不想多聽。

“他……”見紀秋允不想搭理他,葉風言則尋了個開口的理由,“……他想見你,”

“頤好?”

聽到這話,紀秋允才側過頭看向葉風言,他的眸子裏一片澄清,似是好整以暇地等待審判葉風言接下來的字字句句究竟是真是假。

“他讓你不要多想。”葉風言的語氣很淡很淡,聽來都不像平日裏的他,“……他說,他從來沒有怪你的意思。”

“……”紀秋允垂下眸,思忖了一會兒,似乎是笑了,“顧頤好總是這樣……什麽時候可以改改他的老好人脾氣。”

“他?老好人?”葉風言卻是苦笑了一聲,“我沒見過比他還硬的骨頭。”

銀杏那一處枝頭終于撐不住堆積的落雪,猛地彎曲下去,一團雪屑随之摔在地上,摔出一道清脆的聲響,似乎像是應和葉風言的話語。

紀秋允看向那一團摔落地上的雪,眉頭微皺,但很快便重新舒展開來。

他靜靜地,脊背繃得筆直,目光微垂着落在那一小團雪上。

“我見他的第一面,也是柏揚之見他的第一面。”

葉風言摩挲着指尖,自顧自說道。

紀秋允蹙起眉。

竟是那一回,他那日只顧着柏揚之,倒是忘記了柏揚之身邊總會不時出現個葉風言。

“……原來早就見過面了啊。”

紀秋允低聲喃喃。

原來命運竟是這樣的無常嗎,頤好。

“談不上,他完全不知道。”葉風言輕輕搖了搖頭,苦笑一聲。

紀秋允歪了歪腦袋,看了葉風言一眼,思忖了一瞬他們兩人如今究竟是個什麽關系。

他倆要是硬算什麽交集的話,應該是朋友的情人、情人的朋友?之類複雜的關系。

柏揚之的情人和柏揚之的好朋友坐在一起聊另一個男人,別人聽來還真是相當奇怪的組合。

“柏揚之說,你對顧頤好是認真的,這是什麽意思?”打破了這一片沉默的是紀秋允,他無聲無息地開了口,也沒多看葉風言,只是如此問道。

“……”

葉風言沉默了一會兒,良久,才輕輕“嗯”了一聲。

他望着不遠處的雪景,微微垂下了眸。

他是極其健談的,當年邏輯學也是拿了高分,顧頤好這樣沒什麽生活經驗又不怎麽變通的死腦筋哪裏是他的對手,說不過他、打不過他,被帶到床上了也說不出兩句髒話。

也不知怎的,他平日裏也算是個節制的人,一遇上顧頤好卻像是個青春期的小夥子似的,頭腦一熱就忍不住翻來覆去地折騰顧頤好。

而顧頤好一看就是個不怎麽運動、被家裏慣着長大的,從來沒有被這樣折騰過,一個晚上能昏過去幾次。

顧頤好也因着這些原因總對他存有七分警惕和三分害怕。

“那你就不曾後悔嗎?”

“是指我算計他的事情嗎。”

紀秋允聞言忍不住冷笑了一聲,原來他可以這麽輕易、坦誠地說出算計顧頤好的事實。

“紀秋允,我現在可以直白地和你說,我不後悔。”葉風言嘴角挽起一個淡淡的笑,“如果那時候我沒有被柏揚之差使了去接近他,我就不會遇見他。”

“顧頤好一定不想遇見你。”紀秋允略諷刺地回了一句。

“那你呢,你會後悔那一日出現在柏揚之面前麽?”

沒來由的反問讓紀秋允一愣,葉風言則是在看到紀秋允的反應以後笑了:“所以你為什麽不認為,顧頤好也會是這麽想呢。”

“……他不會愛上一個強奸犯。”被戳破心思的紀秋允有幾分惱怒,于是嘴也跟淬了毒一般去反駁葉風言。

“但是你沒有否認你愛上了柏揚之。”

葉風言被紀秋允諷刺了也不惱,只是很溫和地笑了笑:“柏揚之啊……我是真拿他當兄弟。他雖然性格很惡劣,在很多事情上幼稚地像個孩子,但其實也是個特別讓人心疼的人。”

“我們一直都擔心他這輩子就要這麽一直糟糕下去了,但是他遇到了你。”

紀秋允聽得脊背一僵,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他打斷葉風言道:“你不要和我說什麽他喜歡我。”

“可這是事實,你就是特別的人,紀秋允。”

葉風言的語氣卻萬分篤定。

“……”紀秋允無法回應他那灼灼的目光,下意識回避過去。

“所以我們都是身在圍城之中的人,你也不必對我抱有那麽大的敵意。”葉風言緩緩地起身,伸了個懶腰,“一開始如何另說,至少我們都真心實意地愛那個人。”

“而且揚之對你,和顧頤好對我,那可是天壤之別啊……”

葉風言幽幽道。

紀秋允再轉過頭去之時,葉風言已經走遠了。

“啊……走了?”紀秋允腹诽道,這葉風言來自己面前不知所雲了一通,到底是想表達什麽。

紀秋允轉而把目光落在了庭院裏的積雪上,

白茫茫的一片着實有些刺眼。他看了一會兒,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繼而緩緩地苦笑了起來。他現在實在已經被生活折磨地不剩幾分氣力,被柏揚之逼得沒有辦法。

自己竟然已經和柏揚之相處了将近一年的時間。

一切好像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點——他又被鎖在了這座宅院之中。

這京城的冬天真是冷啊……冷得讓人無處可逃。

到底這方天地的哪一處會是他的安生之處呢……

自己倒也談不上多麽眷戀江南那一方水色,只是如今在這座遍地是金的城市裏,他已再找不到一處能夠舔舐傷口的土地。

柏揚之若是真的有意折磨他,那為何不換個法子折磨他?他寧願痛在身上,畢竟早就麻木的了……可如今遭受摧殘的,一直都是他煎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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