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 第若如初見
◇ 第58章 若如初見
第五十八章 若如初見
紀秋允閉門不出的那十幾天裏,也不算完全沒有在工作。他的心态一向不錯,一慣是個既來之則安之的性子,“來都來了”“大過年的”每一句話都能說服他接受逆境。以至于如今的他甚至能夠在禁閉無趣的日子裏進行自娛自樂,他就把這段時日當作了一場長假,認真沉下心來讀了很多本子,仔細進行了挑選,最終在挑挑揀揀之中選定了一個本子。
複工後的第一個本就是紀秋允挑選出來的這個本子,他在其中只是特別出演一個角色,最終呈現的總共也就幾分鐘的劇情。
用他搪塞小張的話來說“慢慢來嘛,我現在就像個放假歸來的學生,還沒進入狀态,就這個最短,就它了。”
但這也只是說給小姑娘聽的玩笑話,他自然是有自己的選擇和考量。他一開始只是簡單地翻閱了那幾本本子,全程面不改色,最終指了這一個本子。用形象一點的話來說,這套題他刷過,并且還是早年刷過的真題,這個本子裏他飾演一個亡國後流落市井的皇子,一位隐忍的、蟄伏的、以女子身份隐姓埋名存活的故國遺民。
紀秋允用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那些字句,苦中作樂般地心想,也算是有始有終麽?
他對小張笑了笑:“挺不錯的角色,演好了,也很出圈。”
小張早已兩眼放光:“沒錯沒錯,哥,現在這種角色最吃香了!你的顏值加上你的演技一定會爆的!幾分鐘也是有效鏡頭啊!”
在這場戲最終開拍的時候,柏揚之很低調地現身了現場,他沒有提前和紀秋允說,也沒有和劇組打招呼。他擡手授意認出他來的劇組工作人員不必聲張,只一個人相當低調地、靜靜地站在攝像機後,注視紀秋允。
只一眼,那些過往的歲月像風一樣,似乎呼嘯着穿越了他的眼前耳畔。
如若,初見。
柏揚之用目光一寸寸描摹過盛裝的紀秋允,神思漸漸複雜了起來。
的确是相當華麗的衣服。
最外層繡着黑金色交雜的祥雲與仙鶴,裏面也是繁繁複複好幾層,每一層都繡有精美的花紋,總體而言是各種各樣的花,最裏則是一件豔紅色的裏衣。
而為了顯示出其落魄以後流落風塵的身份,這幾層豔紅色布料只是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脖頸與前胸不免露出一片白皙如玉的肌膚,而他伸出來整理衣領的手上還戴了不少精致繁複的飾品,豔色盡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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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秋允的私服根本沒有這麽豔的衣服,柏揚之在他衣櫃裏見過最花的一件衣服還是去泰國度假的時候順手買的一件花襯衫。
紀秋允的長相其實是古典的,三庭五眼标準而端莊,面容瓷白,長發烏黑,在紅色盛裝的襯托之下像人偶一樣精致美麗。而紀秋允本人的纖瘦則又平添了幾分脆弱之感。
他的脊背慣常挺得筆直,如此乍看之下的确像是某個貴族少爺落魄之後的模樣。
柏揚之就如此看着紀秋允,忍不住在唇角揚起一個笑容。
他的允允,就是這樣風華絕代的美人。
豔麗的妝容和淡漠的眼神分明是一種矛盾的組合,但在紀秋允的身上卻雜糅地恰到好處,非但不突兀,反而具有極致的吸引力。
紀秋允不知道,他第一次出現在柏揚之的世界中,就是以這樣豔的姿态。
而這一次,因為妝造的緣故,紀秋允的腳上甚至沒有穿襪子,他在走動之間裙擺下搖曳生姿,甚至還露出大半截漂亮的小腿和白皙的腳掌——
柏揚之不自覺舔了舔唇角。
該多給允允買些紅色衣服的,他下意識想到。
紀秋允身上其實一直有一些隐藏的攻擊性。初見之時,便已經是那樣,他看穿了這張平淡皮囊之下的、炙熱的心。他那時他被紀秋允窈窕的身影吸引,完完全全心猿意馬。
是什麽人才能得到他?
他那樣漂亮,冷清又美豔,不似在人間。柏揚之看着紀秋允,眸色深深,心想,這樣漂亮的人,就應該被捧在手心裏,細細地護着。
那雙漂亮的手腕和腳腕,就應該被帶上鐐铐。
想把他鎖起來。
這是柏揚之第一眼見到紀秋允之時的,心之所想。
……
也是他一直以來的,心之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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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紀秋允的戲目便開拍了。
他所飾演的角色總體而言是個悲劇角色,終日沉醉在郁郁寡歡之中,失去了故國水土的滋養,如一株遷移了土地的柳樹,逐漸枯萎,消彌了生機。
天氣漸晚,時有蕭瑟的風拂過,吹起那一片豔紅色的衣擺。
他衣衫單薄,獨立于院中,于冷風之中仰頭望着院中的梧桐。
“物是人非。”
他面容淡淡,卻似是惆悵,維持着這樣的姿勢靜默立了良久。
而身後作揖等待他的人聞言卻一頓。
“七殿下!您到底是怎麽想的?”
這人是故國前來勸說他回歸故國繼續抗争的說客,似乎是看不懂他面無表情地凝視虛空的神情。
他的目光甚至可以說是麻木不仁的,對說客口中慷慨激昂的複國之辭充耳不聞,神情空茫一片,完全沒有半分波瀾。
柏揚之興致平平地看着紀秋允對手戲演員有些牽強的表演,他此刻正努力作出怒其不争的表情對紀秋允念臺詞。
而紀秋允面上依舊無喜無悲,那樣空洞麻木的眼睛在這張妝容豔麗的臉上有一種詭異的矛盾感,他緩緩地回頭,用一雙死寂的眸子望向對方。
啊,完全被壓戲了啊。
柏揚之懶洋洋地歪了歪腦袋,思忖道,這樣的角色,完全就是紀秋允的舒适區。
紀秋允在生活中本也是這樣一個,在矛盾之中掙紮的人。
這種掙紮完畢以後心如死灰的表情,他在紀秋允臉上看多了,都無需演技,完全就是手到擒來。
“……還有意義麽?”
紀秋允的話音落地,與目光一樣冷寂。
“還要犧牲多少無辜的人,為了我們一個鏡花水月的夢。”
他冷漠的話剛出口,對面的人就被點着了。
“七殿下,您這是叛國!”
“國?你和你身後,我的舅父他們,還有誰比我更痛?那是你們的國,那更是我的家。”
紀秋允蹙眉的看着他,語氣含着憤怒和微妙,“被斬首的,是我的父兄!”
“……”
說客一滞。
他百口莫辯,語結良久,再擡起頭來來看紀秋允的時候,紀秋允面上已經落下了一行無聲的淚。
“……我受夠了。如今所求 也不過是茍延殘喘度日……我早已沒有別的念想了,你還請幾位大人另尋高就吧。”
他擡手,輕輕擦拭掉面上的一行淚,微微轉頭,目光一轉為難言的冷漠,他在一舉一動之間盡是天潢貴胄的氣度。這忽如其來的狠戾讓說客忍不住一怔。
“……”他滿腹有再多的說辭此刻也被咽了回去,因為從面前人的臉上,他的确已再看不出信任之色。
哀莫大于心死,那張漂亮的臉上,甚至沒有求生的欲望。
風裏傳來細軟的絲竹樂聲,伴随着女娘藝人柔軟哀怨的吟唱,梧桐簌簌地落。
“……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
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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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烏夜啼》李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