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東京·不晚
第15章 東京·不晚
被遼蒼介推論是無色之王的家夥明顯不太聰明。
畫面中,“北原三郎”衣衫褴褛,腦子裏顯然根本沒有“避開監控”這個概念,一路東瞧西看的走着,很明顯想要再找一個人來附身,丢棄被燒傷的身體。
“科長,請看這裏。”
多媒體前的主講人換了一個,千夏清夏調出一個畫面,中央靠右的馬路邊赫然是“北原三郎”的身影。
除此之外,還有……
“一個青年?”
我妻燈子驚訝出聲,身體前傾仔細看着畫面中的影像,“有點看不清臉啊,不能再放大一點嗎?”
“能調出這個影像已經很不錯了。”
千夏清夏面癱着一張俊臉,奇跡般的用毫無起伏的語調和傳神的死魚眼抱怨不停。
“鑒定科的小林是我提前打電話硬叫回來的,可是技術部的人一個都不願意理我,只能由我自己動手。你們這裏是對新人存在什麽偏見或者職場霸淩嗎?說真的,我可是理論上地位僅次于科長的參謀,你們這麽對我真的沒問題?”
我妻燈子連忙保證:“怎麽可能會有偏見呢,White先生!我們全都很敬佩您的!”
“真的嗎?”
“絕對是真的!那些家夥就是被科長這個甩手掌櫃帶壞啦!只要不在工作上出錯,大家平時都很随便的……啊,難道說,您現在是在鬧脾氣?”
“那怎麽敢呢,前輩。”
“……果然是在鬧脾氣吧?!剛剛對不起啦!”
“……”
兩個年輕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閑聊起來,一點都沒有現在還在開會的自覺。
——所以,果然他能一次性看到這麽多幹部只是湊巧吧?
羽張迅汗顏的想着,悄悄看了遼蒼介一眼,卻見他對部下的過分放松毫無反應,只是拿着遙控器,面無表情的一遍遍重複看着那幾秒鐘的影像。
與“北原三郎”交談的青年歲數不大,頂多十七八歲的樣子,五官柔和俊美,還有着一頭跟遼蒼介一模一樣的銀發。
他帶着一種隐約像是恐懼的神情,一步一步目标明确的向“北原三郎”走去。
後者顯然注意到了他,随後,“北原三郎”突兀的倒下,青年則原地踉跄了兩步,然後穩住身形,左右看看無人後,飛快的鑽入旁邊一條沒有監控的小路裏,就此消失了。
是名副其實的“消失”。被附身的銀發青年鑽入那條小路後,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完全不見了蹤影,在附近路段的監控影像中再也找不到他的任何痕跡。
在那個時間點前後,也并沒有其他人或車出入那條小路。
簡直像是故意暴露這一段“附身”成功的視頻,引起他的注意力之後,再将其他所有的證據都完美的銷毀了一樣。
完美的……将犯罪證據銷毀……?
遼蒼介微不可察的眯了眯眼。
他突然将千夏清夏的電腦拽過來,擡手在上面敲了幾個鍵。
畫面上的影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倒回、放慢,遼蒼介重新擡頭看着大屏幕,屈起食指随意的抵着下巴,藍眸冷靜的盯着青年。
這個人不對勁。
要是他沒有這麽幹脆利落的消失,遼蒼介說不定還只會想到“他是有預謀的撞上北原三郎”以及“背後還有另外的主使者”這兩點,但關鍵就是,銀發青年在監控裏完美的消失了。
這不得不讓他想起了一個不怎麽有趣的人。
“遼君?”一直注視着他的羽張迅輕喚一聲,為了不打擾到他,聲音放的很低,“你發現什麽了?”
遼蒼介敷衍的應了一聲,視線仍然不離屏幕:“沒什麽……”
話音未落。
慢動作下,銀發青年突然飛快的、隐晦到極點的擡了擡頭。那個動作幅度很小,不放慢看的話絕對察覺不到。
但在那一瞬,遼蒼介的腦海中卻電光火石間閃過了什麽,讓他的眼皮猛地一跳,瞬間明白了自己心裏那股怪異的感覺是什麽。
——這個青年自下而上擡眼的時候,眉眼中不經意間透出的冷漠感覺,竟和他有幾分相像。
【“無論你在哪裏……”】
如影随形的低笑猛然在耳根後響起。
遼蒼介拿着遙控器的手指神經質的抽了抽。
他垂眸遮掩住眼中的神色,好半晌,才擡起手,合上了眼前的筆記本電腦。
多媒體屏幕應聲而黑,房間裏随即陷入了一片寂靜。
千夏清夏打開燈,走回來低聲詢問道:“科長?”
沉思不語的遼蒼介微微颔首。
千夏清夏重新坐下來,打開自己的電腦,一邊在鍵盤上運指如飛一邊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溫和而年輕的聲音很快從對面傳來,千夏清夏兩眼緊盯着電腦屏幕,迅速的吩咐道:
“南隅川君,馬上帶兩隊人去舊公園街街東,一隊去尋找一位全身燒傷陷入昏迷的男性,将他帶去醫院治療;另一隊去搜尋年齡在十八歲左右,身高大約170公分,穿着黑色學生制服的白發青年……照片我馬上發給你。”
“請注意,這個青年只是被操縱的普通人,控制他的人疑似新一任無色之王,能力是精神系,最終目标疑似青之王宗像禮司先生……是的……”
以青年安排工作的冷靜聲音為背景音,遼蒼介緩緩的向後仰頭,似乎有些疲憊的半阖上眼簾。
“你已經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嗎?”
幹淨清透的聲音從一邊傳來。
遼蒼介動作不變,平靜的閉着眼睛:“在你眼裏我是什麽怪物,憑這些就能看出真相?”
“嗯……怪物稱不上,但如果說一般人看到A就能想到B,那你在我心裏起碼能想到S。”
一直關注着他情緒的羽張迅笑了笑,包容的順從了他的回避,語氣中的笑意和柔軟顯而易見。
遼蒼介重新睜開眼,扭頭意味不明的看了看他,正巧撞上他目不轉睛的、溫潤如水的視線。
他的眉心微微一動。
——這個人居然真的不在意?就這麽放任他隐瞞可能涉及到襲擊自己的家夥的消息?
遼蒼介默不作聲的跟羽張迅對視了好一會兒,才微不可察的低笑一聲,雙手交叉不以為意的說:“你太高估我了。我認識一個能從A直接看到Z的人,他才是真的厲害。”
“真的嗎?”羽張迅故作驚訝的挑眉。
遼蒼介慢慢的彎眼笑了笑,聲音不知不覺沉靜了下來:“真的。”
羽張迅突然不說話了。
他盯着遼蒼介那抹罕見的、不帶任何敷衍意味的笑,視線像是被黏住了一樣,收都收不回來。
對面正無事可做,只能瞪大眼看師傅撩人的我妻燈子:“……”
又開始了又開始了,師傅讓人沒眼看的騷操作又開始了。
呵,男人:)。
就在她暗暗腹诽的時候,千夏清夏已經安排好了工作,挂上電話輕咳了兩聲。
羽張迅立刻回神,有幾分心虛尴尬的移開了視線。
他努力端正着神色,誠懇的說:“呃……那位南隅川君沒問題嗎?想殺我的那個人擁有很棘手的能力。”
“沒有問題,請不用擔心。”
眼神索然無味的男人這樣說着,看了眼似乎覺得事情已經搞定,居然開始百無聊賴玩手機的遼蒼介。
他一言難盡的沉默了幾秒,才堅強的移開視線,繼續道:“南隅川君是我們這邊搜查和刑訊部隊的總隊長,沒有人比他更懂‘精神系’了,請您放心。”
“這樣啊,那就好。”羽張迅沉靜點頭,“麻煩你們了。”
“這本來就是我們的職責。”千夏清夏客套了一句,又看了遼蒼介一眼。
銀發男人對他的死目視而不見,甚至換了個兩腿交疊的姿勢,放松的靠着椅背光明正大玩起了手機,“接下來就交給你了”的甩手掌櫃氣息撲面而來,理直氣壯到令人難以置信。
千夏清夏:“……”
他在羽張迅隐約含着同情的注視下面無表情的沉默了半晌,才終于疲憊的嘆了口氣,扭頭看向了我妻燈子。
“關于疑似無色之王的嫌疑人襲擊羽張先生的原因,燈子前輩有什麽頭緒嗎?”
“呃……都說了不用叫我前輩了啦……”
我妻燈子幹笑着游移了視線。
千夏清夏懂了。
他将愈發生無可戀的目光投向了羽張迅:“羽張先生呢?您有什麽頭緒嗎?”
“嗯……要說他襲擊我的原因……”
可靠的前代青王大人皺起眉頭,回憶着剛剛發生的事:“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他說的話非常古怪,甚至讓我不由得這樣想——”
他擡眼看着對面的青年,眉宇微微收緊,溫和的氣息頓時消散,轉而浮現出昔日青之王的強大氣場。
“這個無色之王,很有可能以殺害其他的王為目的,而我的繼任者宗像禮司君,就是他的第一個目标。”
“……”
千夏清夏頓了頓,才垂眸避開他敏銳的視線,靜靜的點了點頭。
“我也是這麽想的。”
他語調毫無起伏的說着,将手中的筆電轉向男人,屏幕上所展示的赫然就是德累斯頓石板。
“我們現在尚且不清楚德累斯頓石板選王的标準是什麽,在這種情況下,一旦現任青之王宗像禮司先生真的隕落,曾一度作為王權者的您——羽張迅先生,您再次被選中為王的可能性确實可能比常人更高。”
“如果那個嫌疑人當真想要殺害王權者,那麽他率先對付失去力量的您,目的是避免宗像先生死後立刻産生新的王……這一舉動,就能解釋的通了。”
羽張迅靜靜地看着屏幕中緩慢旋轉的石板,慢慢伸出一根手指。
“可是還有一點,我們仍然搞不清楚。”
他擡眼看着千夏清夏,與男人異口同聲的說:“動機。”
“動機?”我妻燈子困擾的歪了歪頭,“确實讓人想不明白啊……憎恨?不想當王?腦子有問題?中二病?”
“……我們在這裏空想是想不出來的。”
千夏清夏有些無語的說着,合上電腦看向持續掉線的遼蒼介。
“不管嫌疑人是怎麽想的,王權者以及前王權者的生命安全遭到了觊觎,這件事都是事實。科長,宗像先生和禦前……還有其他的王那邊的通知事宜,該怎麽辦?”
“你去聯絡。”
遼蒼介漫不經心的說着,一點都看不出剛才還算可靠的樣子,姿态散漫到可惡。
千夏清夏盯了他幾秒,以絲毫不變的語氣又道:“那羽張先生的人身安全呢?需要派哪個分隊保護他?”
哪個分隊?用一整個分隊保護他?
羽張迅表情古怪,試圖提出建議:“等一下,千夏君,我覺得自己還沒有弱到那種程度,你們只要給我留個遇到情況後聯系的方式就行了……或者可以派兩個人在暗中跟着我,以防萬一……”
“嗯?”
旁邊的遼蒼介突然發出一個語氣詞,一下子吸引了三人的注意力。
“科長?”千夏清夏懷抱着一絲希望喚了他一聲。
“已經4號了啊。”
遼蒼介慢悠悠的感慨了一句,把手機轉向他,指了指上面照片上的銀發小蘿莉:
“8號之前買一件這種風格和大小的洋裙——要紅色的——用禮物盒包裝好了給我。四位數美元以下的不考慮,錢我之後給你報銷。”
千夏清夏下意識吐槽:“好貴!——不,我是說您怎麽不自己買?就算您把握不好小女孩的喜好,讓身為女性的燈子小姐來買不是比我更合适嗎?”
“你在質疑我的命令?”遼蒼介完全沒覺得有什麽不對,挑眉好整以暇的反問。
千夏清夏:“……”
“對了,還有今天的工作文件,快點整理好發給我。後續南隅川的工作報告和行動指揮,也一并交給你了。”
千夏清夏:“…………”
他深深地、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漫長地吐出來。
最終,一字一頓的,無比艱難的說:“謹遵您的命令,科長。”
遼蒼介摩挲着手機邊緣,冷淡的嗯了一聲。
他這麽明顯的為難,和故意找茬一樣的戲弄,讓羽張迅下意識看了我妻燈子一眼,探究着與這兩人更為熟悉的她的反應。
然而黑發少女只是靜靜的坐在座位上,見他看過來,便恬靜的笑了笑。
完全沒覺得有哪裏不對……或者說,一副對遼蒼介這樣做的目的心知肚明的樣子。
羽張迅眨眨眼,若有所思的忽視了這一幕,扭頭對遼蒼介說:“所以?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遼蒼介不置可否的點頭,說了句“散會”,便起身拿起了椅背上搭着的毛呢大衣,低頭對他說:“走吧。”
羽張迅:“……啊?”
千夏清夏無力的出了口氣,收拾了一下桌面上的文件,神情萎靡的迅速離開:“既然科長親自出馬,那我就放心了。諸位晚安。”
羽張迅:“???等、等一下?我不是說了不用麻煩你們保護我嗎?”
“這件事可不是你說了算。”遼蒼介一臉平靜的穿上外衣,“你現在是嫌疑人的目标,怎麽可能放任你自由行動。”
“就算如此,也不用你親自……”羽張迅仍然有些遲疑。
遼蒼介聞言,低頭看了他一眼。
“你不想讓我來負責你的安全?”他有些奇怪的問,像是對男人的拒絕有些新奇。
但随即,他像是明白了什麽一樣,稍微冷淡了神色:“放心,我不會用異能力對你做什麽的。”
羽張迅的呼吸猛地一窒。
“不是這樣的!我只是不想太麻煩你!”
他着急的解釋脫口而出,整個人都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卻在對上遼蒼介那雙眼睛的時候失去了全部的言語能力。
銀發男人那雙藍眸裏含着淡淡的笑意,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發出了一聲等待的鼻音:“嗯?”
“……真是的……”一直冷靜的前代青王這才松了一口氣,忍不住窘迫起來,“不要這麽跟我開玩笑啊,遼君,我會當真的!”
遼蒼介不在意的笑笑,帶頭走向了門口:“走吧。”
羽張迅跟在他旁邊,想了想,試探的問道:“所以我們現在……要回我家?”
“你家已經被我派人監控起來了,這兩天先去我那裏。”遼蒼介的語氣淡淡的。
……哎?哎?!
長發男人立刻瞪大了眼睛,剛在“你什麽時候派的人”和“你為什麽知道我家的地址”兩個問題之間抉擇了一下,就聽到遼蒼介緊接着說:
“抱歉,派人的事剛才開會沒顧得上告訴你。實際上,你作為失去力量的前代王權者,本人和氏族成員都是非時院暗地裏重點保護的對象,個人信息全都收錄在案,在你遇襲的那一刻起就觸發了高等級的保護機制。”
“考慮到你過去以及現在的身份都不一般,以及我個人還有問題要問你,所以最終決定由我執行這個保護任務。現在,還有問題麽?”
“……”
羽張迅盯着遼蒼介那雙蠱惑人心的眼睛看了幾秒,遵從內心的想法誠實搖頭。
沒問題沒問題,你說的都對,都聽你的……倒不如說,這麽一來反倒滿足了他一些不能說出來的小心思。
不過……
羽張迅好奇的問:“你想問我什麽?”
“回去再說。”遼蒼介簡單的帶過這個問題,突然頓住腳步,扭頭看了眼某位正低頭裝不存在的少女:“你還坐在那裏幹什麽,燈子?”
“噫?!”正暗自慶幸逃過一劫的我妻燈子脊背倏地一僵,眼神飄忽着不敢對上他的目光,幹巴巴的笑了兩聲,“那、那個……師傅,要不我今天就不麻煩您了吧?”
“說什麽傻話呢。”遼蒼介不耐的看着她,朝她招了招手,“你爸爸剛剛給我發消息,讓我一定把你安全送回家。快走。”
“爸爸他怎麽又這樣啊……”
我妻燈子欲哭無淚的被手裏自動飄起來的挎包拖着拽到他旁邊,“你們就不能讓我坐電車回去嗎!我已經十八歲了啊!”
“是才十八歲。”遼蒼介不容置疑的叩了下她的腦門。
黑發少女可憐兮兮的啜泣了一聲,垂頭喪氣的把挎包抱進懷裏,放棄了無用的掙紮。
她這副抗拒的樣子成功勾起了羽張迅的疑問:“燈子小姐很讨厭被人送回家嗎?”
“不,問題并不在那上面,羽張先生!”
我妻燈子生無可戀的看向了他,漂亮的小臉寫滿痛苦,“您不知道,別看我師傅平時看起來一副冷靜大佬樣,可他開起車來……會瘋到讓你生不如死!”
想是回想起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少女的表情逐漸驚恐起來:“而且您能相信嗎?他一個出門就迷路的超級大路癡,居然敢不看導航就開車——!”
“燈、子。”
男人清冽而溫柔的聲音,突然在身後近在咫尺的地方響起,聽起來驚人的恐怖。
我妻燈子猛地截住話語,後背“唰”的冒出了冷汗,抱頭閉眼大喊:“啊啊師傅對不起我再也不敢了您饒了我這一次吧!!”
遼蒼介懶得理她,擡手按住她的腦袋往旁邊一帶:“還不快走?”
少女如蒙大赦,一溜煙跑去電梯間了。
遼蒼介面無表情的嘆了口氣,扭頭看向羽張迅,正巧對上他彎成月牙一樣的眼睛。
他奇怪的問:“你笑什麽?”
“咳……沒什麽。”正想着“好出人預料的萌點啊”的羽張迅臉一紅,視線心虛的飄走,又按捺不住轉回來偷看銀發男人的側臉。
他忍了忍,終于還是沒忍住小聲問:“所以……你真的是路癡嗎?”
遼蒼介:“……不是。”
羽張迅暗自點頭。
那看樣就是了。
眼角餘光注意到他小動作的遼蒼介:“……”
天涼了,該給不尊敬師長的少女加訓了。
*
此刻,有一件事情需要提前澄清。
我妻燈子之所以如此抗拒遼蒼介送自己回家,青春期的反叛心理和不想跟着他迷路到異世界去這兩點只占很小的比重,最讓她生不如死的原因,其實還是——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深夜九點半,少女凄厲的慘叫伴着馬達的轟鳴響徹了東京灣的天空。
對車內學生的鬼哭狼嚎充耳不聞,表情平淡的遼蒼介看了眼手機上的導航,一臉“情況盡在本大佬掌控之中”的猛打方向盤。
“不要、師傅——!給我停——拜托、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啧……不要鬼叫,導航的聲音都聽不見了,不是你嫌我開車不用導航的嗎?怎麽用了又鬼叫?”
“可可可你倒是給我好好看路啊啊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就這樣。
十分鐘後。
“好了,平安到達。”
遼蒼介一個急剎車将自己紅色的法拉利豪車停在路邊一家面包店前,相當膩煩的揉了揉耳朵:“趕緊下車,耳朵都快讓你叫聾了。明天周末,去總部別忘了穿制服。”
“我……絕不會……再坐你的……車了……!”
一腦袋撞在前座上的燈子顫巍巍的打開車門,以一副要撲街的狀态滾下了車。
羽張迅則一手握緊頭頂的把手一手捂住嘴,臉上的表情着實不太好看,連遵守禮節跟我妻燈子道別都顧不上了。
“別說傻話了。”
未成年少女終于從車裏下去了,遼蒼介掏出煙盒,點燃了今晚的第一根煙,搖下車窗看了眼形狀凄慘的小姑娘,難得輕輕笑出了聲。
“這句話你每次坐我的車都會說,實現了嗎?”
“……魔……魔鬼!”我妻燈子迎風流下了心酸的寬帶淚,像是剛出生的小動物一樣手腳并用、哆哆嗦嗦的站了起來。
就算是在訓練場被這鬼畜師傅訓了整整一天,也不曾如此疲憊過。
這就是遼式生死時速的可怖之處。
“快點回去吧。替我向你母親問好。”遼蒼介最後驅趕似的向少女揮了揮手,一直目送她腳步虛浮又敢怒不敢言的飄回家,才收回了視線,靜靜的吸了口煙。
空氣一時間安靜下來,少了吵鬧的少女,兩人獨處的奇妙氣氛再次籠罩了封閉的車廂。
遼蒼介瞥了眼一言不發的羽張迅,頓了頓,垂眸把煙掐了,扔到車載煙灰缸裏。
“抱歉,我開車的習慣不太好。後半路我盡量正常開。”他平靜的說着,打開了所有的車窗散煙味。
羽張迅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按着胃部虛弱的說:“我算是見識到你的惡趣味了……”
“我哪有什麽惡趣味。”遼蒼介矢口否認,解開自己的安全帶,探身打開他前面的儲物格,從裏面拿了瓶薄荷茶,擰開蓋子遞給了他。
沁人心脾的冷香一停即走。
“……謝謝。”羽張迅小聲的道了謝,接過來抿了幾口,耳根微妙的漲紅了。
他放下冰冰涼涼的茶飲料,向後靠上椅背,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輕聲說:“你很喜歡薄荷味的東西嗎?”
“?”
正看着窗外等他緩過勁的遼蒼介轉回頭:“什麽?”
羽張迅抿了抿唇,有些不自然的偏開頭,小聲說:“就是你剛才……我聞到了洗發水的味道。”
遼蒼介:“……”
他默不作聲的挑了挑眉,看着男人掩映在黑暗中的泛紅耳尖,微微眯起了雙眼:“剛剛開會的時候我就想問你了,迅,你難道……”
“……還沒擺脫我異能力的副作用嗎?”
男人撩人心弦的嗓音在耳邊回蕩。
羽張迅鴉羽一樣漆黑細密的眼睫顫了顫。
他扭頭怔怔的望着遼蒼介,在他目不轉睛的注視下忍不住心動。
心底壓抑了多年的感情漸漸複蘇,長發男人的四肢百骸中再次升騰起滾燙的、對遼蒼介氣息的渴求,目光無意中轉移到他的唇上,一下子不止耳朵,連白皙的臉頰都染上了薄紅。
遼蒼介将他的反應映入眼中,慢慢偏開頭,無聲又有些無力的呼出了一口氣:“抱歉——”
“你不用道歉!”羽張迅提高聲音打斷了他。
他垂眸躲開銀發男人讓人心悸的藍眼睛,呼吸逐漸升溫,喉結顫抖的滾動了兩下:“……我以前就說過了,我對你的這份感情不是虛假的。”
他閉了閉眼,按捺住快得沒邊的心跳,睜開眼一字一頓的對遼蒼介說:“我對你的喜歡一直都是認真的,遼君。”
“……”
遼蒼介以平淡的眼神安靜的注視着他。
在這一瞬,羽張迅曾經感覺到的、那種棋盤上的執棋者般淡漠而不帶感情的考量,以及想象着将棋子放在哪裏才最合适的思考,再次出現在了遼蒼介的眼中。
只不過這一次,羽張迅沒有發覺。
他在遼蒼介堪稱無動于衷的凝視下漸漸喪失了告白的信心,到最後實在耐不住等待,溫柔又小心翼翼的主動試探道:“所以……你願意跟我先交往試試看嗎,遼君?”
遼蒼介看不出真意的視線在他身上轉了一圈,最後回到他輪廓漂亮的眼瞳上,藍眸在路燈下折射出橘黃色的暖光,讓他看起來幾乎有些不可思議的溫柔。
“你還記得上次分別時你對我說過什麽嗎?”他突然聲線淡淡的說着,薄而好看的唇線微微勾起,“你說下次再見面的話,想和我從朋友做起。”
“诶……我還說過這樣的話嗎?”羽張迅一愣,随即卻輕輕笑了起來。
他歪頭試探的靠近遼蒼介,墨色的瞳中滿滿的都是對方的倒影,聲線輕緩,又隐約帶着幾分狡猾的說:“遼君,那麽長時間之前的事,你居然還記得啊?”
【“那麽多年前的事,你怎麽還記得?”】
幾十分鐘前自己才說過的話,就這麽被對方說出了口。
遼蒼介低頭無聲的笑了笑,眼裏的堅冰似乎不可思議的發生了些許軟化。
這一絲軟化被羽張迅捕捉到了眼中,連着他溫熱的呼吸一路燙到他的心尖。他呼吸一抖,忍不住擡手撫上遼蒼介的臉,手指摩挲着男人的唇角。
“你答應了,對嗎?”他小小聲的問着,嗓音中帶着些可愛的鼻音,“那……我可以吻你嗎?”
遼蒼介沒有回答他。
他只是垂眸安靜的看着男人,唇角勾着一抹奇異的、淺淡而好看的弧度。
于是羽張迅像是受到了蠱惑,又像是得到了鼓勵一般,眼眸中閃着微光,目光怔忡迷戀的湊近了他。
車水馬龍的人聲似乎在此刻遠去,車內的氣氛逐漸升溫,兩人的臉龐越來越近,身影在從窗玻璃灑下的溫暖燈光中逐漸重疊。
——直到一陣粗暴的敲打聲自車外傳來:“喂喂喂,這裏不允許停車!趕緊開走!”
“!!”
羽張迅的動作猛地一僵,尴尬的放開遼蒼介就想後退。
就在這時。
遼蒼介擡手按住他的後腦,在他驚愕的注視下直截了當的吻了他。
“……!”
在這一刻,巨大的震撼淹沒了羽張迅。
薄荷、煙草和淡淡的酒香充斥鼻腔,馥郁而濃烈的氣息融為一體,冷淡卻讓人心動如潮的吻瞬間将他吞噬。
渴慕許久的男人正在吻他——這個事實像海浪般洶湧襲來,轉瞬間就擊沉了羽張迅理智的小舟。
「掌中京」副作用多年來的壓抑得到釋放,神性的力量眨眼間便放射到羽張迅的四肢百骸,泡軟了他的每一根神經。
積攢了十數年的饑渴像岩漿一樣掀翻了他,長發男人喉嚨中發出含糊難耐的嗚咽,伸出手胡亂的緊抓住遼蒼介背上的衣料,被突如其來的熱意和欲.望熏得面頰滾燙,動作激烈的回吻着他。
“我說,你們聽見沒有——”
交警煞風景的聲音再次響起,卻在下一刻猛然截住。車內氣度驚人的銀發男人薄唇殷紅,眼神卻冷漠如冰,從懷裏掏出一本黑皮證件直接杵到他眼皮底下。
——警察廳高級警司。
看清了階級的交警先生猛地倒吸一口冷氣,原地倒退三大步,道歉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便眼睜睜看着這輛張揚的豪車絕塵而去。
——羽張迅是被遼蒼介抱回家的。
雙頰暈紅的長發男人甚至都沒想着打量一下周圍的環境,便踉踉跄跄的被高挑精實的身軀按在床上壓了個嚴實,順手扯住他的衣領将他的頭顱拽向自己,饑渴的繼續索求火熱的親吻。
月色如水,屋內的氣溫卻在耳鬓厮磨中急速升高。
羽張迅面頰滾燙的攬住遼蒼介的脖子,一遍遍摩挲着他的鬓發,在他耳邊低聲說:“我喜歡你,遼君,我喜歡你……”
黑暗之中,他看不見銀發男人的表情,只能聽到他含笑的應聲,鼻音令人心顫的性感。
遼蒼介低頭解開男人的腰帶,輕輕啄吻着他的眼睛,唇角的弧度淡漠而散漫。
“我也喜歡你,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