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再無緣由

第36章 再無緣由

橫濱警察局。

午休已經過半，辦公室中的氣氛卻仍舊緊繃而忙碌，電話鈴聲、讨論聲、書寫聲和匆匆的腳步聲絡繹不絕，每個刑警都恨不得長出三頭六臂來工作。

這是遇上大案子的時候才會出現的景象。

就在這時，一個年輕的小巡警抱着一大堆卷宗探進頭來，一臉着急的喊：“江戶川警部！你家孩子又來啦！”

“……啊？”江戶川繁男從堆成小山的文件後擡起頭，露出一頭起碼三天沒洗的黑色亂發，慢了半拍才應上聲。

但小巡警已經匆匆忙忙跑沒影了。

江戶川繁男只好艱難的把自己從文件堆裏挖出來，頂着一張嚴重睡眠不足的臉，游魂一樣飄出了辦公室。

他打開走廊上的窗戶朝警局大門探出頭，長期加班的後遺症在燦爛陽光照射進來的一刻暴露出來，刺得他連忙皺起臉遮住眼睛。

“你多長時間沒睡覺了？”

一個瘦削的身影擋在眼前，遼蒼介穿着幹淨明朗的拼色衫和卡其色休閑褲，一副朝氣滿滿的少年打扮，手裏抱着便當盒，一臉嫌棄的看着他亂糟糟的樣子。

江戶川繁男看見他手裏的飯盒就像看見了救星，兩眼放光的探出身一把将他抱住，滿含膠原蛋白的娃娃臉激動的貼住他蹭了蹭：“啊啊啊蒼介你就是我□□！今天又做了什麽好吃的？讓我猜猜——是豬排飯對不對？！”

“……啧。”

遼蒼介嘴角往旁邊一撇，伸手強硬的把他往後推開，“別随随便便就抱上來，你這是什麽毛病。”

“有什麽關系嘛……”二十六歲大齡幼稚兒童江戶川繁男先生可憐兮兮的嘟囔着，自覺後退一步，看着外面的少年一手抱着便當，另一手按住窗臺一撐，輕輕松松翻了過來，坐在窗臺上打開了便當盒，露出裏面炸得金黃的豬排。

他比同齡人長得高，長手長腳還有初成型的肌肉線條，翻過來的動作出奇的利落又好看，充滿少年意氣風發的青春感。

江戶川繁男忍不住笑嘻嘻的贊着：“我家蒼介真帥。”

遼蒼介擡眼瞥着他，一邊拿出筷子一邊嗤笑：“快吃你的飯吧。”

江戶川繁男立刻被眼前飄香的美味吸引了注意力，一把奪走便當和筷子，轉身把他往旁邊擠了擠，坐在窗臺上歡快的大聲說：“好！——我開動啦！”

遼蒼介無可奈何的被他擠到窗棱邊上，中途還扶了把他的背，免得他毛毛躁躁的失去平衡掉下去。

抱着方便面桶的松本和伊藤像餓狼一樣聞着香味找過來，果然看見是他倆在這裏大中午放毒，立刻滿臉悲憤的沖過來。

“可惡，我就知道是江戶川警部又在這裏吃獨食！”

“是豬排飯！啊，金燦燦還撒着芝麻，一看就酥脆可口……可是為什麽我們就只能吃方便面啊！？”

“喂，你們兩個靠後一點，嫉妒的口水都噴到我的豬排上來了！”

江戶川繁男不滿的護着便當盒側過身，話音剛落突然察覺到了什麽，低頭不敢置信的瞪着豬排下面掩藏的朵朵五瓣小花：“蒼介！你怎麽還給我放胡蘿蔔？！”

“不止胡蘿蔔，還有西葫蘆和紫薯。”遼蒼介對他鼓起的臉視而不見，“全都給我吃完。”

“才不要！西葫蘆也很讨厭！”江戶川繁男氣急敗壞。

遼蒼介氣定神閑：“晚上回去可以吃冰箱裏的紅豆抹茶酸奶布丁。”

生氣的貓貓瞬間安靜。

圍觀江戶川繁男不甘不願卻超乖的将胡蘿蔔和西葫蘆小花塞進嘴裏的松本、伊藤：“……”

你倆的身份完全對調了吧？！蒼介少年你才是需要被照顧的那個啊你清醒一點！！

松本嘆了口氣，心酸的捧着自己的方便面攪了攪：“不過江戶川警部，今晚咱們能不能回去還不知道呢！”

伊藤也垂頭喪氣：“是啊，為了這個無頭軍官事件，我們都多少天沒回家了？今晚大概也要熬通宵了。”

面對潑自己冷水的同僚，江戶川繁男的回答就一個字：“笨！”

他用筷子指了指自己旁邊的少年，坐在窗臺上居高臨下的說：“知道這孩子為什麽在今天做布丁嗎？”

兩個小巡警面面相觑：“為什麽？”

“因為我家蒼介知道我快要破案了！懂了嗎？”江戶川繁男加快速度把午飯吃完，雙頰一鼓一鼓的擺出得意洋洋的神色。

松本和伊藤一愣，随後同時驚喜大喊：“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好了，差不多該到收尾階段了。”江戶川繁男不滿他們的難以置信，将便當盒蓋上蓋子就跳了下去。

遼蒼介自覺把餐具收拾好，打算告辭：“那我先回去了，繁男。”

“要叫老師！”江戶川繁男不滿的戳了戳他還沒硬朗起來的臉蛋。

遼蒼介抽了抽嘴角，敷衍的扯出一抹假笑：“呵呵。”

“真不可愛！”江戶川繁男叉腰抱怨着，眼看着銀發少年轉身要走，他忽然突發奇想，一把攥住了少年的手腕，“對了蒼介，你要不然就呆在這裏吧？可以在我旁邊看卷宗！”

“……什麽？”遼蒼介懷疑的看了他一眼，“你讓一個外人在你們警察局看卷宗？”

他可是正經在警察學校學過法律的學生，這家夥突然說什麽傻話？

“這……恐怕不合規定吧，警部？”伊藤也遲疑的舉手發言。

然而傳說中的刑警先生任性起來怎麽能是一般人招架得住的：“沒關系沒關系！我只給他看懸案疑案不就行了！”

江戶川繁男滿不在乎的一揮手，頗有幾分任性的勾住遼蒼介的脖子就把他往自己的辦公室帶，“反正你回家也沒什麽事做，幹脆就在這裏等我好了！”

遼蒼介被他攬着往警局辦公室走，想了想，到底還是無力的嘆了口氣，沒有反對。

畢竟他一個迷（穿）路（越）人士，在這裏人生地不熟，吃的穿的用的全靠江戶川繁男掏錢，作為無付出全靠養的無産階級，還不得好好聽人家的話麽。

這樣想着的蒼介少年完全忽略了幾天前的自己是怎麽沖人家放殺氣的，乖乖的跟着黑發青年進了辦公室，坐到他旁邊看起了他給自己找的陳年舊案。

目睹全程的松本和伊藤：“……”

真的沒問題嗎？？

*

事實證明，沒什麽問題。

臨近傍晚時分，江戶川繁男果然如自己所說，順利推理出了犯罪團夥的身份和位置。

外勤刑警随即出動前去抓人，在這段等待的時間裏，只負責腦力活動、已經提前進入下班狀态的江戶川繁男悠閑的出去接了杯水，回來的時候剛好聽到松本說：“對了小鬼，你的家人找到沒有啊？”

他腳步一頓，聽到銀發少年聲線平淡的回答：“還沒有。”

“咦，那真是奇怪了，照江戶川警部的速度來看，不應該啊……”

松本念念叨叨的說着，看了眼遼蒼介垂眸看卷宗的側臉，又問：“那你整天只給江戶川警部做飯，不用去上學嗎？”

遼蒼介把卷宗翻過一頁，淡淡嗤笑：“學有什麽好上的。”

“诶你這麽說就不對了啊！”松本不愧為審訊室裏跟少年幾度三番（單方面）吵起來過的男人，當即擺出了長輩的架勢：“上學多重要啊，你看你才十三歲，怎麽能不去上學？我問你，警察用英語怎麽說？”

遼蒼介：“……”

遼蒼介禮貌微笑：“多吃點魚吧，大叔。”

松本：“啊？為什麽？”

遼蒼介：“吃魚讓人變聰明。”

松本：“？？？”

“你小子是不是在罵我？！”

“噗——”江戶川繁男忍不住噴笑出聲，“那他起碼得吃光整個橫濱外海的魚哈哈哈……！”

屋裏正炸毛的松本回頭一看是他，立刻站直了身體，不滿的撓了撓頭：“警部，您怎麽也跟着取笑我啊！我就是覺得這孩子這麽聰明，不去上學就耽擱了……”

“你還知道他聰明啊？”江戶川繁男大笑着從旁邊的書架上取下一本日俄詞典，丢到遼蒼介面前，兩板磚厚的大部頭“砰”一聲沉重降落，嘲諷着松本的愚蠢，“喏，看見了嗎？就這麽一本，給他三天就能背會。”

松本眼眶脫窗：“哈啊？！”

“嘛，不過我只用一上午就足夠啦！”江戶川繁男一點都不懂凡人的崩潰，哎呀呀笑得嚣張又輕松。

遼蒼介瞥了眼那本詞典，放下卷宗拿了過來，淡淡道：“兩天。”

“那你加油哦，證明一下你僅次于本刑警的頭腦吧！”江戶川繁男在他旁邊坐下來，自來熟的性格再次發揮出來，親親熱熱的摟住了遼蒼介的肩膀。

遼蒼介垂眸看了看他搭在自己肩頭的手，又擡眸看了他一眼。

江戶川繁男有一雙寶石一樣的綠眼睛，眼尾天生微微上挑，唇邊總是帶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垂眸看着遼蒼介抛出的卷宗，小扇一樣的眼睫鴉黑細密，看起來沉靜又柔和。

遼蒼介看着他，心裏不為人知的角落突然輕輕一動。

松本挂在腰上的行動電話突然響了，江戶川繁男擡起頭，也不問結果，直接笑着跟遼蒼介對上了視線：“結束啦，我們回家吧？”

遼蒼介冷不丁跟他近距離四目相對，眼睫極輕微的一顫。

他別開眼睛，淡淡的嗯了一聲，将青年的手撥了下去。

“我不喜歡別人随便碰我。”他平靜的說着。

江戶川繁男安靜了一瞬。

遼蒼介面無表情的低頭去收拾東西，下一秒，背後突然傳來極大的力道，差點把他撲得撞上桌子：“你幹什麽——？！”

“遼！蒼！介——！！”整個人趴到了他背上的青年埋頭悶喊了一聲，聲音震耳欲聾，充滿了怒氣和委屈。

他狠狠瞪着微愣的少年，伸手用力扯着他那張俊臉，咬牙切齒的喊：“你太過分了！老師我怎麽能算是別人呢？！我算別人嗎？別人能供你吃供你穿還教你破案嗎？能嗎能嗎？我算別人嗎？！啊？！”

“疼、喂，放手——”

“不要！我傷心了！我的心受傷了！！你居然說我是別人！我明明是自己人！！”

“你——好好好你是自己人，這樣總行了吧？”

“不行！！你必須給我道歉！現在就道歉！說‘繁男老師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故意把你推開了！’”

咬牙掙紮的遼蒼介倏然怔住，露出被戳中了一般的愕然表情。

江戶川繁男趁機手腳并用，把他緊緊纏進了自己懷裏，明明已經是個二十六歲的成年男人了，卻像個蠻不講理的八爪魚一樣死死扒在他身上，氣勢洶洶的沖他大喊：“快說！不然你今天別想進我家門！！”

“……”

遼蒼介僵在原地，嘴巴無聲的張了張，又一點一點倔強的抿緊了。

不對。

假的。肯定還是假的。

少年冷冷的攥緊拳頭，心裏清醒如明鏡。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接納他，江戶川繁男會這樣做，不過是因為他——

“才不是因為你的異能呢！”

振聾發聩的斷言響徹耳邊，其中的篤定和憤怒宛如強光撥開烏雲。

少年時的遼蒼介瞳孔微縮，難掩驚愕的看向說話之人。

有着獨特睿智而溫柔目光的青年深深的望着他，眸中透出智慧又犀利的光：“我可是這世上最厲害的刑警，你以為區區異能力的光環，能夠影響到我的判斷嗎？”

遼蒼介詫異的瞪大眼睛，有些反應不得的望着他。

江戶川繁男注視着他這副難得無措的樣子，緩緩柔和了眉眼，高挺的鼻梁被夕陽在臉上投下神秘卻溫暖的影子。

“蒼介，你聽好了——我對你好，不是因為纏繞在你身上的能力，那對我來說是比薄紙更脆弱的東西，脆弱到一眼就能看透。”

遼蒼介指尖微顫，淩厲的眉心因為反射性的防備本能而下意識蹙起。

但江戶川繁男随即按住了他的頭頂，強迫他直視自己的眼睛，目光如火炬般明亮而奪目。

他用這樣耀眼的眼神注視着遼蒼介，一字一頓的對他說：“我對你好，只是因為你就是你罷了。”

“除此之外，再無緣由。”

——除此之外，再無緣由。

“……”

望着被自己的發言所震撼和觸動，久久無法言語的銀發少年。

比平常要可靠一百倍的黑發青年嚴肅的眨眨眼，一本正經的說：“所以，蒼介你現在該對我說‘繁男老師對不起’了！”

遼蒼介：“……”

遼蒼介面無表情的把他從自己身撕下來，冷酷的說：“你的布丁沒有了，白癡繁男。”

“什麽——？！！”

帥不過三秒的黑發青年立刻哀嚎出聲。

在他對面，任憑他怎麽哀求都不為所動的少年唇角輕勾，被寒冰包圍的心牆第一次被外人撬開了一個角落。

放進了此後數十年，都再沒有人能觸及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