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三個信徒
第23章 二十三個信徒
“嗬、嗬……我沒事。”
微光冒出雲層,潑天青色的雨幕下,視線觸及到滿地的血紅,女人冷淡的眸子驟擴,她握着透明雨傘的五指攥進了掌心。
家入硝子蹲下身,傘面朝弓着脊背的少女傾斜。少女鬓邊的發絲濡濕黏在脖頸,手掌撐在粗粝的碎石子上,跪着的青石板上血染紅了一大片,很快被雨水沖散。
她再一次試圖使用反轉術式,體內感受不到絲毫咒力的流動。
不能慌。她心想。
“老師,我現在是還算厲害的醫生了,讓我看看你的情況吧。”家入硝子聲音放輕道。
下一秒,少女別過頭伸手阻止她的靠近。
“硝子,別看。”她的聲音嘶啞如撕裂的帛布,悶聲道:“我真的沒事。”
家入硝子輕嘆一聲,“那您有辦法治療自己嗎?”
“硝子別忘了我可是神明哦,神明當然是無所不能的。”夜椿的語調輕快起來,她頓了頓,話鋒一轉,含笑道:“我不想和你說話的時候牙上都是血,好醜哦。”
她那小孩子般天真的話像是在刻意逗家入硝子。
青雨在下,水花啪嗒啪嗒地擊打傘面,冰冷的雨水濺起撲在她的腳腕。
整片天地陷入在深深的雨幕之中,十二年前某個夏日的一場雨時至今日依然在下,被抛下的人從始至終都未能走出那場雨。
家入硝子配合地揚起微笑,竭力掩去心中的那抹無力感。
“好啦好啦,快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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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椿擡起手背用力擦掉唇邊的血,随即抱着懷裏的青年站起身往神社上方走去。
察覺到身後女人的怔愣,夜椿回頭,努力沖她甩眼神示意讓她上來。
見她仍然目光怔怔,夜椿輕巧地一步跨越三四個石階來到她面前,将懷裏的青年裹緊換成拎的姿勢,探身鑽入傘下,她伸手握住了家入硝子執傘的手。
“看!我還活蹦亂跳的,放心吧!硝子!”
少女的聲音響在耳畔,家入硝子眼睫顫了顫。
雨不會停,但出現了一個為她撐傘的人。
在所有人都與她背道而行的路上,有一個人堅定地回頭,奔向了她。
“硝——現在是什麽情況?”
慵懶的男聲猝不及防地在頭頂響起,家入硝子如驚雷貫耳呆立原地。
傘面遮擋之下,男人身姿修長單手插兜站在雨中,黑色大衣随風飄飛。
她顫着眼睫擡眸,傘面緩緩提高,沒了雨水遮擋,她看清了男人的全貌。
青年撐着同樣的透明雨傘,微俯着身子,笑唇微抿。
蒼藍色的眼眸沒了眼罩的遮擋在雨中依然熠熠生輝,注視着她的目光複雜無比。
“……五條?”家入硝子聲音滞澀地喊了一聲,“是你嗎?”
五條悟仰頭揉了把白發,發出一聲氣音的低笑,“啊,還記得我,硝子。”
下一秒,他的悲春傷秋被人打斷,懷中被塞了一個很長的人型布包,他換成了扛在肩上的姿勢。
“小椿你半夜跑出去是去偷人了?”五條悟用幽怨的眼神盯着飛速在手機上打字的少女。“偷腥貓!怎麽不解釋!”他補充道。
夜椿随即将手機屏幕對準他。
「吃了大蒜口臭,有瑕疵~」
五條悟:……
後邊還緊跟着一行字,「你扛着的是夏油傑,還有硝子只是靈魂出竅了不是神器,他們兩先交給你。」
五條悟一眼掃完剩餘信息,身體僵直,唇緊抿着。夜椿給他看完信息拔腿一溜煙就跑了,徒留他和家入硝子面面相觑,相顧無言。
他輕咳一聲,打破尴尬的氣氛。
“好久不見了硝子!一副快哭了的樣子欸。”他嬉笑道,頗為驚奇地盯着家入硝子頭頂的耳朵,“以硝子的性格,這是卡皮吧啦的耳朵吧?”
“……給我正經點啊五條。”家入硝子嘆氣道,“說起來,你現在算幽靈還是咒靈呢?”
“當然是幽靈啦,你見過有我這麽帥的咒靈嗎?”五條悟驕傲道。
他不着調的話風一如從前,家入硝子不自覺地輕輕笑起來。
即将跨進神社時,五條悟突然嚴肅地喊了一聲“硝子”。
家入硝子定定地望他,等待他接下來的話。
“好久不見。”五條悟揚笑道。
家入硝子怔了短瞬,輕“嗯”一聲,微笑道:“好久不見。”
生靈與亡者的界限在這一刻如雪消融,他們像普通好友般寒暄。
兩人邊走邊聊進了一間和室,期間連學生時代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都翻了出來,比如五條悟以前用一位女明星的性/感寫真做壁紙被家入硝子吐槽惡心;三人組中一口一個“老子”、看起來最不良的五條悟實際上煙酒不沾;明明他是世家大少爺出身還會乖乖地排隊買甜品……
彼此都默契地沒有提到現今的咒術界。
——吧唧吧唧。
突然響起兩道嗑瓜子的聲音,兩人下意識朝聲源望去。
穿着jk校服的少女手裏抓着一把瓜子,她的旁邊還有一個穿着運動服的深藍發色的少年。
“看我們幹嘛?繼續啊?”夜椿吐了口瓜子皮,眼裏閃爍着八卦的光。
夜鬥點頭,嘴巴嚼嚼嚼,“不用管我們,你們聊你們的,小椿我還想要瓜子!”
這兩位神明全程毫無存在感,也不知道聽了多久的牆角。
五條悟試圖掙紮,“你們什麽時候來的?”
夜椿把手裏的瓜子全倒給了夜鬥,她回憶了下,“你把女明星的性/感寫真設置成手機壁紙那裏吧?”
“……我設置完馬上就換了!”五條悟繼續掙紮。
夜椿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繼續嗑瓜子,“那咋了,換就換呗——吧唧吧唧。”
五條悟:……
圍觀全程的家入硝子淡定地喝了一口五條悟倒給她的熱茶,杯沿恰好擋住她努力憋笑的唇角。
五條悟揉了把白發,深吸一口氣,嘗試轉移話題,“小椿,你怎麽把傑偷回來了?”
說到這個,夜椿和夜鬥不約而同正色。
“我來吧,小椿。”夜鬥蹙眉道。
“你的神力消耗太大了。”
他神色關切地望着夜椿,心底早已打定主意絕不會讓她再像幾百年那次一樣陷入危險的境地,自己卻全程不知,甚至還怨恨過她的離開。
之後在機緣巧合下得知了那時的真相,夜椿卻一直在逃避與他見面,如果沒有雪音這次受罰,說不定他永遠都不會再見到她,也永遠沒辦法對被他那時的無知所傷害的她道歉。
那天在小福的神社,他想那天應該是他的幸運日。
思念了百年的人終于回到了他的身邊,他在那時就下定決心,絕對不會讓那件事重演,任何傷害她的人他也絕對不會饒恕。
尤其剛才看到她在水池邊咳血不斷時,夜鬥的理智如瞬間坍塌的大樓。
他維持表面的冷靜詢問她。
她說是強行瞬移沒有結印造成的。
夜鬥的殺意頓時洩了個空。
他嘆氣一聲,無奈道:“小椿好歹多依賴一下我吧,雖然我從前是個不稱職的哥哥。”
頓了頓,他撓頭,“不過現在我可是很靠譜的喲!每天都有超級多的委托!”
“哇!”夜椿眼裏閃爍崇拜的光芒。“不愧是夜鬥!對了你知道靈魂出竅的事怎麽解決嗎?”
夜鬥捏着下巴的軟肉,“有個老頭說可以試試斬緣。”
其實夜椿并不指望夜鬥會知道方法,她只是想轉移話題,夜鬥要是知道的話,日和的靈魂出竅也應該解決了。
現在看來,他早就知道了辦法,卻一直沒實施,原因顯而易見的明顯。
喜歡人就要大大方方的啊,笨蛋夜鬥。
她直白了當道:“夜鬥是怕日和醬忘了你嗎?”
夜鬥神色呆滞短瞬,垂頭低低地應了一聲。
“所以你是喜歡她咯?”夜椿又是一記直球。
“……喜歡?神與人不可能有結果。”夜鬥沒否認也沒肯定,給出的答案含糊不定。
“事在人為哦,禍津神不被高天原承認,可這麽多年你不一樣在努力地去做那個所有人都認為你不可能做到的事嗎?”
“人神相戀沒有先例,那就開創一個。”
“如果你去試了,成功率即使不大也還是有的,但如果你不去嘗試,成功率絕對為零。”
夜椿幾記直球下來,夜鬥怔了半晌。
“即使不被世俗肯定嗎?”他問道。
夜椿笑道:“誰規定一定要遵守它了嗎?再說了,古往今來,世俗就是用來打破的,誰要遵守這個狗屁世俗就讓他自己去遵守,先驅者走在前沿,保守者注定淹沒在糟粕中。”
“規則與歷史由勝者書寫。”
夜鬥點點頭,暢快地大笑起來。
雨停了,雲霧散開,和煦耀眼的天光乍洩。
和室內,煦光透過窗子灑進來,落在平躺着的、身穿純白和服的黑發青年身上,為他的周身渡上一層柔和的光暈。
“怎麽還不醒?”五條悟郁悶道,“難道要找一只青蛙王子獻上真愛之吻嗎?”
聽到與游戲裏白發學生一樣的魔鬼發言,夜椿百分百确信五條悟有游戲裏的記憶,就像硝子那樣。
“你可以試試。”她好心提議道。
五條悟露齒自信一笑。
下一秒,她說:“我一定會給他打小報告的。”
五條悟:……
驀然,黑發青年的眼皮動了動。
“哇哦!!!要醒了!!!”
“真的欸!!!”
兩神當場興奮得一個放禮花,一個充當啦啦隊搖晃彩球。
家入硝子無奈撫額。
一時間有些懷念夢裏總是面無表情的老師。
等等,隊伍裏好像混進了什麽奇怪的人。
高大的白發青年戴上他的圓片小墨鏡,毫無違和感地混入其中拉起了二胡,喜慶的弦樂配合上彩球和禮炮帶來的視覺沖擊和聽覺沖擊難以用言語形容。
家入硝子仿佛誤入了大型行為藝術表演現場,放空大腦:
這三個人可以組團去中華街賣藝了,她可以做一個在旁邊收錢的經紀人,應該能給老師賺一堆香火錢吧。
啊,生活不易,神明賣藝。
所以,夏油,快醒來吧,賣藝就應該整整齊齊,可不能少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