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五十五個信徒
第55章 五十五個信徒
“停下吧,不用找了。”
夜鬥突然叫停,五條悟唇角翹起,回眸望他只見夜鬥面無表情,笑意維持不變,呼吸卻開始發緊。
“小椿死了。”夜鬥道。
他的手緊緊攥握起來,一瞬之間,他感應到和夜椿的靈魂連接斷開了。雙生神明出現這種情況只有一種可能,她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
也就是她死了。
不能換代的神一旦隕落,她的痕跡會被世界規則強行抹除,彼時将無人銘記過她的存在。
佐證就是,他和五條悟回到此岸後,壹岐日和不解他為什麽會再下黃泉,她不記得他有個叫夜椿的妹妹。
可怕的世界規則。
夜鬥走在最前面,神色淡漠地仰望前來讨伐惠比壽的一衆神明。為首披白袍的神正是這個世界的至高神——天照神。
“吾等前來只為讨伐罪神惠比壽,無關之人速速退下。”
聽不出性別的聲音威嚴至極,精準地從天際鑽進地面上的每一個人耳中。
惠比壽苦笑一聲,擡起手背,日光透過手掌的縫隙落進他眼中。
“夜鬥神,進黃泉前夜椿神問過我一個問題,現在她隕落了,這個答案可以由你代替她聽完嗎?”他問。
“我不想聽。”夜鬥道。
夜椿是這樣,惠比壽也是這樣,他們有什麽話為什麽不能親自跟對方說?
Advertisement
其實是能說的,只是因為沒有機會了才會讓他轉達。夜鬥心中明白這點。
他還是妥協了,“算了你說吧。”
“……我對這個世界一見鐘情。”惠比壽輕聲笑了,“包括她。”
五條悟側眸望惠比壽,男人一絲不茍的臉淡笑着迎接死亡,說出對這世界最後的告白。
這份将她與世界相提并論的告白,熱烈得像日光,赤誠地将他的心坦白出來。
惠比壽說完向天照神坦誠了所有。
他為了使命給妖賜名,下黃泉也是為了拿到黃泉之語,這樣不會收到妖怪的反噬。而他的使命——為了收複妖怪,給人類帶來幸福。
可惜,他的使命并不能被所有人理解。
衆神炸開了鍋,議論紛紛。
五條悟近乎冷漠地看着神明們的嘴臉。
這種嘴臉他太熟悉了。咒術界的爛橘子高層也是這樣,對待新事物一致反抗,堅決不允許這種事侵入,因為他們會擔心這些新事物影響到他們能獲得的利益。
他們将惠比壽為造福人類的使命貶得一文不值。
“這是大義啊,卻不被承認麽。”
溫和的男聲飄到他耳畔,是夏油傑。
他眸光冷淡地望着天上衆神。
五條悟低聲笑了下。
“啊,傑,這次我贊同你的大義哦。”他道。
他的目光平靜地落回惠比壽身上。
五條悟想了很多,神明與神明的抵牾他不想關注。
他當下好奇的是自己。
他該妒忌嗎?
這個男人參與過他沒能參與的她的過去,和她是一起下黃泉,拼死也要救出他的關系。
奇怪的是,從他聽到她的死訊開始,他心中沒有一絲波瀾。
好像他一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事發生。
事實上他不知道。即使她對他打過類似預防針的東西,他也一直覺得“那有什麽?”,“他們會一直在一起的”、“怎麽可能會死?”、“肯定是她在開玩笑。”
他試圖解構自己古怪的內心,因為他确信喜歡她。
第一次從那個五條悟口中聽到關于她的描述時他就喜歡她了,他可以看不見她——但希望她存在。
所以他蓋了那座神社。
随着時間推移,那個只存在于他人口述中的她就像他戒不掉的糖讓他上瘾。
喜歡一個人,大概是會不由自主地想要讓自己與對方相像。
所以他做老師後選宿舍也住了她的那間。
沒有記憶時,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心跳撲通撲通狂跳不止。
恍若因為萬有引力互相吸引的兩顆天體,明知道靠近她會踏入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他還是義無反顧地向她走去。
……可為什麽現在他的心跳這麽平靜?
他感受不到自己有痛苦或者悲傷的情緒,就好像一片死去的湖水,扔一塊石子丢到水面,也無法讓他有任何的波動。
黃泉那天衆神的讨伐被夜鬥他們抵死反抗,最終雙方各退一步,因為沒能現場抓到惠比壽神堕,所以至高神宣布将惠比壽收押看管。
這天,夜鬥給他和夏油傑賜名,還是以“覺”和“煦”來命名,讓他們再度成為了神器。
她死了,五條悟覺得他成為誰的神器也無所謂吧,流浪也無所謂,什麽都無所謂。
回到神社時已近黃昏,家入硝子拎着袋喜久福遞過來,她歪頭掃了眼他們,“老師呢?”
五條悟愕然擡眸,“硝子你還記得小椿對嘛?”
家入硝子蹙眉,“你腦子燒壞了?我為什麽不記得?”
五條悟眨眨眼,笑道:“沒錯,該記得的。硝子啊,絕對不要忘記她哦。”
“……”家入硝子不解地望他。
五條悟沒再說話,拿過那袋喜久福坐在窗邊,雙手捧起一塊喜久福大口吃着。
她又轉頭去望夏油傑,“夏油?怎麽回事?”
夏油傑抿了抿唇,笑得溫和,“沒什麽硝子,記得就好。”
兩個同期都在打啞謎,家入硝子點了支煙抽起來,吐出一口煙,她緩緩道:“出什麽事了?”
夏油傑望了眼五條悟,見他沒什麽反應,他再望向家入硝子,她執着地盯着他。
“做好心理準備,硝子。”他深吸一口氣,有些艱澀地說道:“她死了。”
“咳咳……!”家入硝子的煙瞬間吸得太深,嗆得她眼淚直流。
她用力擦掉眼淚,旋即抓住夏油傑的衣領,“你們兩個人渣拿這種事開玩笑很好玩嗎?”
……室內陷入很長時間的靜默。
家入硝子緩緩松開手,煙頭燒至殆盡,灰白的煙灰落在她的手指上。她頹然地垂下眼,手顫抖着又點了支煙走出去。
五條悟收回望她的視線,轉而望向窗外。
每夜他會将頭傾靠在窗前,定定望着對面那間空了一個月的和室。正常的呼吸時他會想起她,她的呼吸沒什麽溫度;吃毛豆生奶油大福時會想起她;仰望天空時會想起她,流逝的雲像他抓不住她一樣……
僅僅也只是想起她,他依舊感覺不到自己有任何情緒起伏。
今夜下起了小雨,神社裏冷空氣鑽進皮膚的毛孔,他沒打開無下限。
他瞬移到無名山山頂,半蹲在山巅之上,俯視底下燈火搖曳的世界。人類世界的重建完成了大半,仿佛一切都在逐漸歸于平靜。
雨水冰涼涼地打在他的臉頰,同樣的雨夜,他對她說過一句話。
那時她聽到他的心意了嗎?
不确定。
她總是喜歡笑着将一切掩蓋過去,殘忍地将他拒絕在她的世界外。
白色的碎發被雨水淋濕搭在男人額頭前,他仰頭五指深入,将頭發往後攏,額頭的水珠滑過他淡紅的眼圈,順着眼角滑下。
再見家入硝子是在第二天,她一如既往地拎了一代喜久福過來神社。
她說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有一個看不清樣子的人,讓她很熟悉,卻怎麽也想不起來那個人是誰。
“我就記得那個人穿着教師制服,好像是我們的老師來着?哦對了,還有特別搞笑的事,夢裏五條你也太別扭了,喜歡她還不敢承認,‘以為自己是青春疼痛電影的男主角嗎’,我記得我好像是這麽吐槽你的。唉……我的學生時代如果真有這樣的老師存在過就好了啊。”她笑着嘆氣道。
“或許有呢。”夏油傑笑眯眯道。
他端起一杯紅茶,淺抿一口,注視家入硝子,她好笑地瞥了眼他,“夏油不會把夢當真了吧?不過那個夢讓我覺得很真實。啊,五條,你怎麽不說話?這麽安靜不像你的作風啊。”
五條悟聞聲望她,許久沒戴的墨鏡又戴在臉上,讓人看不到他那對蒼藍色的貓瞳。
“很有趣的夢哦硝子。”他笑嘻嘻道。
“真是敷衍。”家入硝子不客氣地吐槽道。
她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望着窗外飄浮的火燒雲良久,室內也安靜了良久。她忽然道:“我覺得我變得很奇怪。”
“這個世界讓我覺得虛假,就連現在與我對話的你們,我也分不清真假了。還是說你們是我的臆想嗎?啊,這點也有點搞笑,作為醫生,我沒能救你們,也治不了我自己。”
“或許,我不會再來了。”
她提起自己的手提包,打了個哈欠後,邊往和室門走去,邊小聲說着:“好久沒睡個安穩覺了。”
夏油傑和五條悟坐在他們自己的原位上,前者維持喝茶的動作,後者墨鏡下的雙眸維持望天的動作。黃昏的天光灑進了和室,照在女人的身前,自然而然地将她和他們分割出一道陰影來。
誰也沒有去挽留。
命運之輪正在轉動,将一切撥回正位。
生靈回到此岸,亡靈守在彼岸。
他們沒有注視彼此,每一個動作又都在注視彼此。
像兩種交融過的不同物質,平和地退回各自的界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