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五十八個信徒
第58章 五十八個信徒
“沒有誰。”
夜椿拆開油紙,包裏是一張粗餅,她撕了一小口下來放進口中,随即将油紙包好塞給五條蓮,“給。”她打了個哈欠,攏緊領口,縮到角落,将頭輕靠車壁閉上了眼。
村中沒有地方能供三人借宿,于是他們決定先在馬車上過渡一夜。
五條蓮沒再出聲,他也掰開了一口粗餅,然後油紙包放到一邊,用手背抵着側臉,邊嚼餅邊靜靜盯着她。僅僅看着她,他的心口越跳越快,血液沸騰。這種體驗,他之前只在和強者戰鬥時有過。
她側臉的輪廓寂靜,閉眼時像一具沒有生息的人偶。
不知道出于什麽念頭,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掐住她的臉,瓷般的肌膚觸感柔軟,比平安京最為精美的點心還要軟糯。
“不能睡哦,椿。”
見她沒有回應他,五條蓮愣了瞬,長手一伸,将她攬進懷中,她雙目緊閉,臉頰泛紅。耳畔她微弱的呼吸聲飄來,他脫下羽織将她裹得嚴實,大掌握住她纖細的手,五指合進她的指縫中。
“椿,你喜歡甜甜的果子嗎?是從唐國那邊傳來的哦,五條家有會做果子的人。比這個餅要甜哦。”
回應他的只有馬車外暴雪的聲音。
“說起來,椿好像還不太了解我吧。我喜歡甜甜的東西,喜歡可愛的小狗……”
他不知疲倦地笑說着,每說一句,總會呼喚懷中人的名字。除此之外,他不斷朝她輸出反轉的咒力,用着反轉術式。
得不到回應他也沒有停下。
他只知道,他不想讓她一睡就再也不醒了。
他想要看到那雙眼睛睜開,想一直能聽到她的呼吸聲,想要指腹一直觸碰得到她的體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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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是這樣的嗎?
他有些難以說明自己的內心,作為五條家家主出生到此刻已有二十餘年,家中年年都會讓他面見咒術師家族的女子。
初時,他因為好奇去過幾次,此後便一直回絕。
他見到的那些女子弱柳扶風,空有術式,沒有力量——她們的家族只将她們當作術式遺傳的工具。
他以為他無感這樣柔弱的人,也就對家中說過,絕對不會因為見一面就和這些柔弱貴女成婚。他不了解她們,正如她們只知道他是五條家主、六眼加無下限持有者。
今夜與椿的相遇打破他對自己的詛咒。
她柔弱到輕輕一推就會碎掉,一場小小風寒就能讓她長眠,他對一個他完全不了解的人一見傾心了。
與她相遇也是因為家中又讓他去面見貴女,索性他就直接出走了。路上嗅出咒靈的氣息,本着順手袚除的念頭,他瞬移上山,望見茫茫風雪中,咒靈腹中有一具未能消化完的人類骸骨,它嘶吼着沖向站在風雪中的那人。
他的世界中只能望見她一抹沉色。
她是比椿花的花瓣還脆弱的人,身上華貴的衣衫彰顯她也在柔弱貴女行列。她僅是平和地拔刀,劍招粗暴至極,咒靈被砍成無數段還能愈合,她的刀鋒卻避開霜雪,沒将它們切成飛屑。
如果她拿的是咒具,出刀的瞬間,咒靈就會被袚除。她展現的力量遠超這具軀體。
但五條蓮的心跳仍在詭異地加速,甚至快到心髒隐隐作痛——這并不是因為她的力量。
殺咒靈她粗暴到極致,卻會對冰冷的霜雪留情。
直到她将刀尖對準他時,眉眼蹙起望他,刀光照亮她冷淡的臉,玉簪挽起的發松散,裙角翻飛。他的心克制不住地快要蹦出身體。
想将她藏起來的念頭油然而生,白布下的雙眼無法從她身上移開。
要不是确認她身上沒有咒力,他都要以為她對他下了詛咒。眼下,下詛咒的人變成了他自己。對她表明心跡的每一句話都是對她最為扭曲的詛咒。
五條蓮抽出她挽發的玉簪,一頭霧般的淺灰長發淩亂地散開,發間帶着淡淡的檸香,苦澀中透甜。
她的眉心微蹙,他伸出指尖撫上去時,忽而聽到她雙唇間說了什麽。他的指尖一頓,咒術師的五感讓他聽清了。
“悟。”
是屬于男人的名字。
五條蓮垂下霜睫,掌心玉簪攥緊,他笑吟吟道:“不對哦椿,我叫蓮。”
不是悟,是蓮。
從她口中聽到的應該是他的名字。
“椿和蓮一聽就是天作之合嘛……”
他喃喃自語着偏過頭,望向簾外白茫茫的大雪。
彼時他只想讓這場雪覆蓋掉“悟”在她心裏的存在,“蓮”才是該镌刻在她心裏的名字。
他是後來者也沒關系,她的心之所向只能是他。
翌日。
暴雪在半夜便停了,清晨時,山下的村民抄着鐵鏟将封山的雪推開,清出一條道路來。繼國緣一駕着馬車往下一座山趕去。
夜椿是自然醒的,全身暖暖的,好像被一個火爐包圍。
她的思緒遲了幾秒回歸,擡頭撞到一個硬邦邦的物體,定睛一看是白發青年的下巴。他懶懶睜開雙眼,聲音散漫,“醒了?”
她下意識蹙眉,這才發覺她身上披着的是他的羽織,被他抱坐于他的腿上。
“你一直抱着我嗎?”
剛問出口,她就後悔了。
随即有些別扭地要從他身上下來,臀部剛挪動,腰背抵上一處火熱。她瞬間僵住,腦中一片空白。
好歹她活了幾百年,閱風俗漫無數,不至于連那個東西是什麽都不清楚。
一只手忽然揉了揉她的發頂,五條蓮的聲音飄來耳畔。他從後方抱了她幾秒,在她發間落下蜻蜓點水的一吻。
“我一會就跟上來。”
他輕輕扔下這句話,瞬移離開了馬車。夜椿在風裏淩亂的腦子終于撿了回來,她緩緩坐下,身上的每一處還殘留他的氣息和溫度。
車簾忽然被人掀開,繼國緣一望見少女似是在發愣,雪腮泛紅。
“椿,好些了嗎?”他問。
夜椿颔首笑道:“多謝緣一。”
繼國緣一抿了抿唇,有些遲疑地問:“椿,真的打算和五條蓮成婚嗎?”
夜椿撲哧一聲笑出來,“怎麽可能,他只是在鬧着玩而已。再說我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死,拖累活着的人不好吧?”
“……”繼國緣一沉默了。
他看得出五條蓮并不是鬧着玩。高傲的人只向她低下了頭,眼中只能容下她的存在。這種感情怎麽會不是認真的呢?
只是她明顯在回避這個問題。
輕描淡寫地就能将“死”字說出口,仿佛沒有東西能留住她。
産屋敷給他的傳信也是,必要時刻讓他舍棄她。
繼國緣一想到這,認真道:“椿,在這停下吧。離開産屋敷家,好好活着,和五條蓮去哪都好,鬼殺隊的使命會代代相傳……你走吧。”
夜椿一怔。
很快她就想通了緣一的意思。
他以為她是因為産屋敷家身上的詛咒才回避五條蓮。可他不知道的是,真正的産屋敷椿早已死去。
此時這具人類軀殼中住着的只是一個不存在的神。
“緣一,鬼會在我們這一代終結的,産屋敷家的詛咒也會由我們來解除。”她道,“至于你說的讓我和五條蓮離開,我會考慮的。不用擔心我啦。繼續往前吧,五條蓮說他一會兒會來的。”她笑眯眯道。
繼國緣一點點頭,“我尊重椿的決定。”
他說完轉身掀開車簾,屈腿坐在車外。
夜椿則縮回了角落,從袖子裏拿出手機,透過漆黑的屏幕看到她此時的模樣——人類皮囊底下,她眉心的金色神印接近黯淡。
打開手機,手指在屏幕上滑動,目光定在《信徒養成游戲》。
她現在不能使用神力,也就無法進入游戲。
要盡快解決産屋敷家的事啊。
她思忖着,寒意從腳心蔓延全身。她抱着雙膝,将臉靠膝蓋上,沉重的眼皮漸漸合起來,身子歪倒車壁。
五條蓮回來時提了一袋熱食和一壺水,将熱食分了些給繼國緣一,他掀開車簾走進去,望見少女像一只受傷的小狗縮成一團,長長的發絲垂地,臉色緋紅。她身上披着的羽織掉了一大半,她也一無所覺。
“怎麽又睡着了。”他輕聲道。
他走過去把手上的東西放下,将羽織重新披好給她,彎腰伸出雙手穿過她的膝彎,将她抱到身上。他碰了碰她的臉頰,她的長睫不安地顫動,唇瓣因為發熱而幹澀起皮。
“椿,快醒醒,有水喝啦。”
少女像是陷入夢魇,眉心蹙得極緊,對他的話沒有作出回應。
五條蓮掐了掐她的臉頰肉,她也沒有反應。他只好擡手用無下限的吸引力将水壺吸到掌心,抽出壺嘴,兩指輕輕捏開她的雙唇,試着将水喂進去。結果生病的人并沒有吞下去,透明的水溢出唇角。
他瞬間一愣,指腹下是柔軟的唇瓣,溫熱的水經過她的唇縫流到他的手指邊,他下意識用沾水的手指按了按她的下唇。回過神時,他輕輕含住碰過她嘴唇的指腹,喉結滾了滾,呼吸有些淩亂,瞳孔顫動不停。
“椿,再不醒過來自己喝水的話,我就用別的方法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