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六十一個信徒
第61章 六十一個信徒
“聽說了嗎?家主大人帶了一個女人回來!”
“她不是貴族,只是一介平民罷了,更甚的是,她沒有咒力,沒有術式,是個命不久矣的普通人!搞不懂家主大人怎麽會看上那種女人。”
“這樣的女人做個小妾也行,偏偏家主大人還說要和她成婚!長老那邊都急瘋了!”
“五條家主母怎麽能是這種煞星!”
“……”
幾個侍從的對話飄進夜椿耳中,她正靠在假山後吃着一塊精致的果子,吃完後,侍從們仍未離開,仿佛将這個角落當作什麽講小話聖地般。她拍了拍手,走出假山,對上他們驚慌的目光,她笑了笑,“我也不想成婚欸,不如你們去和五條蓮本人提意見吧?”
侍從們飛速地土下座,開始掌掴他們自己,“小的該死!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夜椿垂下眸子,繞過侍從們閑逛起這座古老的園林。
她說的是實話,以那種身份進五條家完全是意外。
從鬼王無慘被消滅後,她和緣一告別後準備去尋找天之國立神的神社。
至于她上次和五條蓮說的進五條家,完全是她口嗨,她并沒有去五條家的意願。這麽想着,她用想吃櫻花餅的借口支開了五條蓮,坐上馬車悄悄離開之際,這具身體再度陷入了沉睡。
等她醒來,發現自己被那個去買櫻花餅的男人抱在懷裏。他将她抱得很緊,勒得她快喘不過氣來,漂亮的藍眼睛鎖住她,雙唇緊閉,他就這麽盯着她一言不發,叫她從中看出許多情緒來,委屈,憤怒,難過……
車簾于那時紛飛,她看到窗外的街景,夜幕低垂,精美的仿唐風屋子高低錯落,路兩道燈火璀璨。馬車正下着一道陡坡,旁邊來往的人穿着多為華貴。
毫無疑問,這裏就是平安京。
五條蓮不說話,她也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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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剛醒來看到他那張臉,她被吓到了。
這些天她一直告訴自己,他只是鬧着玩,并沒有多認真。畢竟在和他初見時,他就沒表露出認真的樣子。
彼時,意識到他不顧她意願強行将她帶來京都,她也有一瞬的憤怒。
只是,她在看到那張臉後,憤怒就瞬間消弭。
她輕輕嘆氣,“我們只是說笑的對嗎?”
五條蓮收緊了抱她的力度,将下巴埋進她的頸窩,張口狠狠咬上她的耳垂,她蹙眉伸手去推他,他就像一場海嘯,要将她掀翻。
“我從來沒有說笑。”
他的氣息包裹她全身,退無可退。
“這種事得看兩方意願吧。”
夜椿不再掙紮,因為掙紮也沒用。
“你願意,可我不願意。”
“為了他?”
“為了你。你也知道我命不久矣,和我成婚你是打算做一輩子鳏夫嗎?”
“有何不可?”
“……”
夜椿沒再吭聲,直到被五條蓮帶進五條家,她都沒再和他說話。
一場單方面冷戰由她開啓。
五條蓮将她安頓在主院,大搖大擺地向整個五條家宣布她的身份,有人不解,有人質疑,有人反對,被他輕飄飄的一個笑壓回去。
“是宣告,不是征求意見。”
就這麽在五條家住下來,她試過偷溜。
結果每次都能被五條蓮抓到,他就像鬼一樣,對她的動向一清二楚。
“我說,我們兩就這麽一直僵持不好吧?”
夜椿又一次偷溜被五條蓮逮住,和他說了這些天來的第一句話。
五條蓮笑得很輕,“很好啊,一直就這麽跟我耗下去嘛,直到你同意為止。”
夜椿沉默片刻,眸光落在掠過天際的飛鳥。
舊時代的糟粕啊……
五條蓮作為千年前的人類,他的思想對這個時代來說夠開明了。畢竟,這個時代的女人地位并不比後世,貴族看上了哪個女人,直接搶回家就是了,甚至有些沒落貴族的女人會被一些名流貴族端上餐桌。
可她難道該感謝他沒有這麽對她嗎?
給她五條家主母的頭銜,讓她在他的視線範圍內有活動空間,享受神子對她的特殊待遇。
做人類這些天,比不上她做神的百年時間。
神的世界,由香火和信徒構成階級,人的世界,由武力和財富構成階級。
做神,她喜歡無拘無束,更不用說做人了。
這座四四方方的園林,像鳥籠令她窒息。
思忖至此,她驟然想起了什麽。
“蓮。”
她主動走向白發青年,溫和地呼喚他的名字。他似是愣了愣,接着他的腰身被她環抱。
“你說的事我答應了。”她頓了頓,一只手掌将她的腰肢攬住,“我有一位信奉的神明,名天之國立神,如果我成婚的話,也想将此事告知他。你可以将他的畫像弄來嘛?”她補充道。
五條蓮低聲笑道:“當然。還想要什麽都可以哦。”
“好。”夜椿笑了笑,“還想要一只小狗。”
她說完,又拽了拽男人的衣物,“我困了。”
“睡吧,我會陪你哦。”五條蓮順勢将她抱起,她聞着他身上的甜香眼皮漸漸合上。
耳畔飄來興奮的“汪汪叫”,她醒來望見一只焦黃色的小柴犬趴在地上,它的頭頂是一只漂亮的手在揉搓。
“醒啦?”五條蓮彎唇笑道。
他效率很高,從她入睡到醒來不過一刻鐘,畫像和狗都送來了主院。
畫擱置在桌上,夜椿望了眼它,坐起身下床,伸手揉了揉柴犬的臉盤子,“叫它什麽好呢?”
五條蓮支起下巴,眨眨眼道:“大黃?”
夜椿死魚眼盯他,“好土。”
“唔,說笑的而已。”五條蓮笑起來,長臂一伸,将夜椿和柴犬攬進懷中,“就叫永遠吧,椿和永遠要永遠在我身邊哦。”
夜椿垂下長睫,瞳孔顫動,輕輕點頭。
“你沒別的事要做了嗎?”她随口問道。
“本來是有的,不過我說了會陪着你的嘛。”五條蓮笑吟吟道,“椿想出去走走嘛?”
夜椿歪頭想了想,“能去街上溜永遠嗎?”
她話音剛落,手被人牽了起來,五條蓮垂眸笑望她,“走吧?”
上街前,五條蓮吩咐侍女拿來了一件淺藍色女士和服。
夜椿不習慣穿淺色的衣服,說出拒絕的話後,他像只大貓一樣抱住她,毛茸茸的發絲蹭着她的臉頰。
“椿偶爾也穿些淺色的嘛,黑黑的太沉悶了。”五條蓮道。
她擡手拍了拍他的脊背,輕聲說了句“好。”
五條蓮不知為何,心中劃過奇怪的滋味。她就在他懷裏,能看到她的雙眼中都是他,也能聞到她身上的青檸香。
他卻說不出為什麽奇怪。
就像是,一個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他的心隐隐作痛起來,面上笑着,為等她換完衣服,他牽起永遠出了和室。
月光灑落院中的白山茶花瓣,霜淩覆蓋空氣。他背靠和室門半蹲,永遠趴在他腳邊,慢慢地打起舒服的呼嚕。
五條蓮伸手輕輕撫摸它柔軟的毛發,喃喃自語:“你是讨厭我了嗎?”
它将眼睛睜開,濕漉漉的眼睛凝望他。
“我該拿你怎麽辦呢?”
它伸出濕熱的舌頭,仰頭舔了舔他的手背,他的手一滞,若無其事地繼續揉撫它。
“我說喜歡你,從來不是說笑。”
“你信我了嗎?”
“還是說,你并不喜歡我呢,也就不在意這個答案的真僞。”
“稍微也喜歡喜歡我嘛。”
“……”
永遠睡着了,小胡須一抖一抖,鼾聲越來越大。
椿怎麽還沒出來?
五條蓮翹起的唇角倏然壓下,轉身将手放在和室門上,叩響它。
“椿?”
無人回應。
他垂下眼睫,笑着說道:“椿,三聲內不理我的話我就進去了哦。”
三。
二。
一。
零。
他拉開和室門的手無意識地有些抖,望見少女站在陰影中,她雪白的小半邊肩頸時,他睜圓了眼,和她平淡的視線對視上。
“我……”
少女望他,一個字也沒說,動作平穩地攏好衣服。她走到他身前,主動牽起他的手。
他像被什麽東西砸暈了頭,和她手牽手走到街上,聽到嘈雜的人聲堪堪回神。
永遠很乖,她沒用繩子束縛它。
它也就這麽跟在他們的腳邊,引起路人循環往複的注視。
少女忽然扯了扯他的手,他側眸望去,一張火男臉突襲到面前,那人歪歪腦袋,他無奈地笑了下,伸手向面具攤也拿了張火男面具,學着她歪腦袋。
她拉着他繼續往前,他順手往身後的面具攤丢了一吊錢。
和她一起在人流中竄行,他解除了無下限,任由人的體溫和氣息彌漫他周邊。
驀然,她停下了,回首摘下臉上的面具,輕柔地笑望他。
寂寥的夜幕倏地劃過一道流星,震撼的流星雨随之降臨。
此時,街上的嘈雜聲一瞬靜默,人們仰望星空。
唯有五條蓮望着眼前不存在的幻象,白布縛着的雙眸滑下一滴淚。
淚滴落下來,是他今夜流的第二滴淚。
第一滴淚是在他進了那間黑暗的和室落下。
他拉開那扇門,她無聲息地倒下在地。
腦海中還原出一幕,他靠在門外說着心裏話,一門之隔,她也靠在門內安靜傾聽。
從那時起,他再也沒能見到那雙眼睛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