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薛非随意地套上校服,把拿出來的兩本書塞回書包裏,拎着書包,走到鏡子前,又端詳了會兒單奇鶴的臉。
他眼睛上下掃視,甚至把臉往鏡子前湊,非常近地觀察了自己好一會兒。
鼻子呼吸間噴出來的氣息,在鏡子上模糊出一小塊白霧,白霧起了又散,他也沒記起自己班上有這麽一號人了。
畢竟已經快二十年過去了,他跟高中同學畢業後幾乎沒怎麽聯系過,這種不熟悉的同學,完全不記得應該很正常吧?
薛非又疑心自己可能到了什麽平行宇宙中,在平行宇宙中這個班上才有這麽個學生,不然他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
多想也沒意義,他一手拽起扔在腳邊的書包,背在右肩上,一邊把單奇鶴的金屬盒子和紙團抓起來,走出了衣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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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房間下樓,還好沒見到不正常的親媽,阿姨正在打掃衛生,見他穿着校服背着書包,愣了下,問他這是要去哪兒。
“學校啊。不都開學一個多月了嗎,都高三了,再不去怕趕不上學習進度。”
阿姨看了他好一會兒:“你……”
“怎麽?”薛非走下臺階。
阿姨搖搖頭:“沒怎麽,你願意主動去學校挺好,不過為什麽不明天去,現在已經下午了,你現在去學校可能只能趕上最後一節課了。”
阿姨說到後面語氣中不自覺帶上了些擔憂,覺得這孩子現在這副模樣,說是去上課,是不是打算離家出走?
她想到這兒,又焦急起來:“暫時先別去學校了吧,剛從醫院出來,多休息幾天。”
薛非心裏好笑,想着家裏這什麽生存條件,誰能在這個家庭氛圍中得到休息,他搖了下頭:“沒事,我媽讓我盡早去學校,別耽誤學習。”
“……”阿姨立刻沒話講了。
薛非之前翻書包沒有翻到錢,正想着平時單奇鶴怎麽向自己媽要錢,他總不可能走着去學校,他也不認路啊。
阿姨立刻心靈感應般開口:“……你媽媽最近有些事不在家,帶着司機出門了幾天。司機沒法送你去學校,你自己打車去學校嗎,她放了些錢,你先拿去用?”
薛非拖長嗓子哦了一聲:“好啊。”他又問,“是留給你的?”
他很懷疑這個媽會不會給親兒子留錢用,按對方性格,感覺應該嚴格管控兒子的經濟,覺得給孩子錢用,也是屬于“慣”孩子的一種。
不過好在,這媽在經濟上還不至于太變态,零花錢還是會給孩子花的,因為經濟條件好,零花錢還不少。
薛非對此還挺滿意。
阿姨拿了薄薄一疊錢,給薛非時,反而又有些猶豫:“不然先拿一兩張用嗎,不夠再拿?”
薛非拿過錢:“沒關系的,我不會亂花。”
阿姨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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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非當時還以為,大人覺得一個未成年身上,放千八百塊現金亂花不太好,等到了學校,才發現原來是另有原因。
單奇鶴這人在學校人緣極差,還被霸淩,估計不少人找他要錢花,讓他花錢如流水。
他剛開始并不知道,打車到學校門口,付完錢,打開車門,站在似熟非熟的校園大門口,仰頭看【江水一中】的校名。
下午上課期間,校門口沒有人,門衛室裏坐着一個五十來歲的保安大爺,正百無聊賴地看些什麽。
薛非被這記憶中的校園大門,帶起了不少記憶,這些他抓不太住的記憶,讓他沉默了許久。
如果人的一生非要給自己設置些什麽重要節點的話,那【江水一中】就能成為薛非的人生出發地。他從這裏離開,從此再也沒有想過回到故鄉。
薛非安靜地像是在小時候在瞻仰烈士墓碑,最後還是保安大爺大喝着,非指着說他是偷跑出來的翹課的學生,才讓他回過神來。
薛非沒忍住低頭笑了下,他拿了校園卡給大爺看,告知大爺自己不舒服看病去了,是看完病立刻趕回來上課的。
大爺觑了他兩眼,又低頭看校園卡,最後擺擺手,讓他進學校了。
薛非不太記得高三(4)班在哪個教室,也沒急着去找,特意繞去足球場塑膠跑道那,準備把單奇鶴那個鐵盒子和紙團埋了,就當一場送別。
足球場上,有幾個班級恰好在上體育課,半落的太陽曬得跑道和學生都一片橙黃色,薛非單肩挎着背包,慢騰騰地走下樓梯,又慢騰騰地經過上體育課站着隊的班級,朝操場右後方那棵樹的方向走去。
——別的都記不太清楚了,這棵樹倒記得挺深刻。
他慢騰騰地走,沒有聽到某個班級有人發出驚訝地“诶”地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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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4)班一周就一節珍貴體育課,之前還總是被各科老師占用,這個星期好不容易上課了,同學都跟放假了一樣懶散。
體育科代表組織了好一會兒,才讓懶散的隊伍站成形,有調皮學生拍着胳膊大聲喊着要“自由活動”。
體育老師拍拍手,讓同學先跑四百米,鍛煉下身體:“你們是高三生,身體更加重要,整天坐在那裏學習也不行,行了,先去跑個四百米。”
同學一陣唉聲嘆氣,四百米氣喘籲籲地跑完,隊伍重新集合起來,體育老師還沒喊“解散”,班長發現樓梯上慢悠悠下來一個眼熟的人,她诶了聲,伸手拍了下旁邊的人:“你看,那是單奇鶴嗎,他這個時候回來上課?”
旁邊的女生探頭看過去:“就是他吧……我聽說他住院了诶。”
旁邊又有女生圍過來:“為什麽?”
有人低聲道:“不知道,聽說他好像自殺?”
周圍幾個聽見了的女生集體诶了一聲,班長頓了頓,不确定自己此刻是不是該喊人來集合,就看見這個平時在班裏默不作聲的男生,慢騰騰地越過自己班級,朝操場更後面走去。
他目不斜視,像是誰也沒看見一樣。
班長頓了頓。
有好事男生也看見了他,啧啧一笑,和同伴對視一眼。
這節體育課同學上得都非常懶散,基本在各幹各的事,四百米也跑得不倫不類,有人甚至中途就自行解散自由活動去了。
八卦和嬉笑聲都沒能影響隊伍中一個男生,他身高在班級裏偏高,站位位于對于最後排右側位置,此刻手中正抓着個籃球,時不時擡起轉動一圈,又掉下來接在懷裏,身旁人戳戳他的胳膊:“嘿,薛非,那單奇鶴嗎,你聽女生說沒,他好像自殺住院?”
薛非敷衍哦了一聲:“真的假的?”眼睛都沒往旁邊挪一下,只看着站在前排最左邊那個矮個子的男生。
這人跑了四百米後,臉頰微紅,額頭帶着薄汗,和旁邊人聊天被逗笑也抿着唇笑,眼神亂飄,和自己對上時微微一愣,又抿唇笑一下,再立刻收回視線。
薛非挪開視線,又轉動了下手中籃球:“整天被學校一些牛鬼蛇神欺負,換我也自殺,想想就煩。”他随嘴道。
他和單奇鶴不熟,同班兩年,單獨講話不超過兩句,第一句是他看見這人被校外混混堵着要錢,他嘿了聲,把人喊過來,替他解了圍,這人一句道謝沒有轉頭就走了。
第二句是,他放學在操場背書,看見這人抓到蟲子活生生玩死了,沒忍住罵了句有病吧,轉身就走了,之後就沒講過話了。
單奇鶴在班上消失多長時間,估計沒什麽人在乎,如果不是班主任開會講什麽校園暴力的事,大概誰也不會想起這個人。
估計只有班上幾個吊兒郎當的學生,喜歡沒事欺負他的人會一直記得這個人。
薛非不在乎單奇鶴,他最近對班上的另一個同學比較感興趣。
之前也不感興趣,如果不是前段時間好玩,從幾節樓梯上蹦下來,不小心崴了腳,正好被夏遂意扶起來送去診所,還被多次關心詢問有沒有好好塗藥,他也不太關注這個人。
——感覺怪怪的。
體育老師一聲自由活動,同學都歡呼着走開了,薛非一手搭上旁邊人的脖子:“籃球去?”
同學說走,薛非轉身去籃球場,眼角看見夏遂意似乎朝自己方向走了過來,他腳步一頓,故意等了會兒。
“那個……”夏遂意低地的聲音出傳來,帶着些遲疑,“薛非……”
薛非轉頭:“叫我?怎麽?”
夏遂意伸手撓了撓額角:“你的腳剛好,最好不要劇烈運動吧?”
薛非笑了聲,他臉上都是被太陽曬出的薄汗,笑起來眼睛彎彎的,高挺的鼻梁中間豎起一根細小的線:“說得挺對的,不過你記不記得我們剛剛才跑了四百米诶?算不算已經劇烈運動過了?”
“呃……”夏遂意一時無言,有些尴尬,“你應該跟老師說你不能跑的……”
薛非擺了下手:“沒關系,都大半個月了,早好了,謝啦。”
他說着轉身離開,走了有一會兒,身旁的同學哈哈笑問他:“什麽時候跟他關系這麽好了?”
薛非聳肩:“不知道。”
同學啧啧:“你不覺得……”
“什麽?”
“夏遂意有點娘娘的?”
薛非笑了聲:“打你的籃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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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走後,夏遂意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他擡手擦了下額頭的薄汗,回頭看了一眼,同學都散得差不多了,他不愛運動,想着回教室去寫老師之前布置的作業,再看會兒書,正要回教室學習,身後突然傳來一句“嘿”。
夏遂意指着自己的鼻子轉頭:“……?”
“嘿哥們,高三……”薛非……單奇鶴話問到一半愣了下。
他對大多數高中同學印象确實不太深,闊別十多年年能一眼認出來的人屈指可數,夏遂意絕對能算是其中一個。
他覺得好笑,記憶中的臉模模糊糊得像劣質影像,雪花斷斷續續閃過最終才定格在這張十幾歲的臉上。
單奇鶴歪頭看了他幾眼,壓下一個時過境遷的懷念笑容:“夏遂意?這節體育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