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薛非在穿衣鏡前站了有一會兒了。

鏡子裏明顯是個男孩,中學生,偏瘦,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出院沒多久,薛非感覺自己渾身沒點力氣,穿衣鏡前站幾分鐘前,就累得直喘。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略顯煩躁擡手地往後捋這小孩幾乎擋住眼睛的留海,頭疼地端詳了會兒鏡子裏的這張臉。

本來就略帶自然卷的頭發留得過長,頂在頭上像一堆胡亂生長的雜草。放松時,臉上永遠一副沒睡醒的無精打采狀,嘴唇倒挺飽滿,不過此刻沒什麽血色,不做表情時候,嘴唇微張開,能隐約看到一點白色的牙齒。

薛非沒忍住用力閉上眼,再次睜開。他暗罵了一聲,垂眼掃視自己現在這副身體的狀态。

感覺有些牙酸地嘬了下牙齒,痛苦地挪開了眼睛——健身房撸了十幾年的鐵維持的優越身材,到頭來又變成一副白斬雞模樣。

人生果然是白幹加白幹。

-

在薛非記憶中,大約一個月前,自己加班期間偷閑,坐在路邊花壇上翻醫院報告,翻完抽了根煙,熄了煙,甩甩袖子起身準備回去繼續加班,過斑馬線走了沒兩步,就被一輛疾馳過來的車撞飛了。

再睜開眼睛也沒多好受,人暈乎乎的,喉嚨裏像堵着什麽,他從床上翻起來,見到全然陌生的居家環境,以及扔在地上的空藥瓶和藥片,也來不及多反應,轉頭就吐了起來。

之後記憶不太深刻了,他懷疑身體比他的大腦預先判斷了當下狀況,把原身這小孩吞下的藥給扣吐出來了一些,之後跌跌撞撞地開房門、下樓,讓人給自己送醫院洗胃了。

住院這幾天,薛非聽到了這身體親爹的謾罵,親媽的哭訴和指責,他搞不清楚狀況,索性一直裝暈。

後來慢慢琢磨過味來——他被車一撞,身體死沒死不知道,總之靈魂撞到別人身體裏來了……

這事有些魔幻,但薛非倒沒多在意。

他對生死的事擁有平常心,活也能好好活,非要死的話也不多留戀,這麽被車一撞,撞成現在這副不生不死的狀态,也沒什麽過多的想法,他活到三十多歲,唯一能深以為然的生活邏輯是“随遇而安”,甚至感覺這魔幻事件,還挺搞笑的。

就是原身這個家庭氛圍實在差,他斷斷續續聽醫生說,是孩子一口氣吞了一整瓶藥,明顯是不想活了,不排除就是這糟心的家庭壞境導致的。

他趁着只有陪護在病房時,有空翻了翻自己病歷信息。

病歷本上的信息,寫得原身叫單奇鶴,十七歲。薛非摸着下巴,感覺這名字好像有些眼熟,但沒記起來。

他在醫院裝暈裝了大半個月,直到醫生檢查說他可以出院,見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還好心苦口婆心勸了一通。

他其實是不太想出院的,畢竟他媽——單奇鶴他媽,看起來病得比他更嚴重。

這女人看着不怎麽把兒子當人對待。

孩子都自殺了,這女人見孩子意識恢複,也只哭着罵:“我把你養這麽大,只把你教成了一個軟弱無能只會逃避的廢物嗎,難怪你爸不喜歡你,總是拿你來怪我。”

薛非當剛恢複意識沒多久,一口大氣險些沒喘上來,要回去吸氧——這女的精神不太正常,比他更适合住院。

要不是身體不适,沒什麽力氣,他多少也要笑着罵回去一聲:“少把自己的無能和無用怪到孩子身上。”

後來恢複些體力,準備跟女人說你兒子已經死了,再把對方罵一頓。

他當時穿着病號服出門,見女人和單奇鶴他爸打電話,一會兒哭着問對方什麽時候回家,一會兒罵對方在外面的小三小四的,吵吵囔囔的,聽着心煩。

薛非覺得可憐又可恨,索性懶得再去添堵,轉身回了病房。

-

這種非常窒息母子關系下,孩子裏面換人了,當媽的也沒能發現。

薛非醒悟過來,平時估計也是媽媽自說自話,不停謾罵抱怨,而孩子向來沉默不語。

他嘆了口氣,頭疼得要死,他比任何人都不擅長處理家庭關系,他自己的家庭關系就糟糕透頂。

出院回家後,才發現這家經濟條件不錯,家裏能跟孩子聊上幾句的,估計只有家裏的住家阿姨。

阿姨看孩子出院,感嘆了好多句,絮叨着說要給孩子做愛吃的,讓人多吃些,瘦了不少。

薛非還沒表達感謝,親媽來一句:“不要總是慣着孩子,男孩子更不能慣,看把他慣成這副軟弱無能的模樣。”

“……”薛非真的想問,大姐你沒毛病吧。

但阿姨到底是個打工人,雇主說話再有病,還想拿工資,就只能诶诶應聲。

-

薛非在自己房間待了兩天,沒怎麽出門,想要翻找一些個人信息。

沒翻到些什麽——單奇鶴顯然不愛寫日記。

還是阿姨敲門提醒——高三已經開學快一個多月了,問他要不要回去上課。

薛非套了阿姨幾句話,才在別人身體裏睜開眼的近一個月後,驚奇地發現,自己回到了過去。

——都怪單奇鶴他媽精神不太健康,住院大半個月,薛非硬是沒有見過什麽電子設備,連當下的年份日期都不清楚。

單奇鶴房間內,沒電腦也沒電視,他查不了什麽信息。含糊地問過阿姨,自己的家庭住址,客阿姨沒能理解薛非這話更深層次的含義,只說了個小區名字,沒再提供別的有效信息。

——這小區名字,薛非沒什麽記憶。

他不确定自己回到過去什麽地方了。

準備找機會出門逛兩圈問問人之類,阿姨又貼心告訴他,他的校服和校園卡統一放在他衣櫃裏,并提醒他,如果去學校記得帶校園卡。

薛非嗯嗯應了兩聲,打發走了阿姨,慢騰騰地走進自己房間的步入式衣櫃。

衣櫃內部燈光很亮,穿衣鏡也很适合拍個人穿搭。

薛非在鏡前,脫掉身上寬松家居服,只留了一條平角內褲,第一次正經地看自己這副身體。

——很不怎麽樣。

他得出結論,瘦得骨節突起的手指用力抓了抓自己的卷毛,輕吐出了一口氣。

——随便吧,将就過吧,還能重新死回去不成。

-

單奇鶴衣櫃很大,衣服也塞滿了衣櫃,家庭條件顯然很好。可惜親媽精神不正常,親爹也不知道在外面組建了幾個家庭,擁有了幾個私生子。

這重開模式其實還算可以,經濟條件不差,就已經打敗了很多家庭,反正至少打敗了自己的家庭狀況。

薛非對着鏡子中的人嗤笑了一聲,轉身找放校服、書包和校園卡的衣櫃。

淺灰色條紋的白色運動服,這套校服款式薛非有些眼熟。

——但全國校服都大差不差,眼熟也很正常。

薛非平靜地把校服從衣架上拿下來,轉身坐在衣櫃木板上,一邊把腳下隔板內的黑色書包踢出來,一邊展開校服。

看到校服上印着的【江水一中】logo,薛非挑了下眉,他拎着校服領,又抖了抖衣服,再看了一眼校服上的logo。

他沉默地把校服放到自己大腿上,牙酸似地嘬了下牙齒。

他一手按着堆放在腿上的校服,一邊躬身去摸書包裏的東西,摸出了書包裏的兩本書,掀開封面看了一眼,沒看到寫名字和班級,就扔到大腿上和校服放一起。

薛非又繼續在書包裏摸。

中間隔層摸到個鐵盒子似的東西,薛非眉頭一動,銀色的簡約鐵盒從隔層裏摸了出來。

這鐵盒煙盒大小,表面沒什麽東西,隐隐有一層被撕掉了的貼紙痕跡,看起來像是放卡片或糖果的盒子。

薛非漫不經心地把盒子打開。

“……”他暗罵了一聲,盒子裏放着不知道是蟬還是什麽昆蟲的屍體,透明的翅膀被扯下來,和蟲子的屍體放在一起。

——這鐵盒子裏甚至不只有一對昆蟲翅膀。

薛非擰了下眉頭,他蓋上蓋子,把盒子放到了一邊,在書包最裏層的小袋子裏又摩挲了一會兒,摸到一張被揉成小團的紙張。

他兩根手指撚出來,放到眼前前後端詳了一圈,覺得裏面應該不至于裹着什麽蟲子屍體和它的斷翅殘肢,才慢騰騰地打開了紙條。

裏面确實沒裹着蟲屍,有人用黑色水筆大力寫下了一行字——去死吧!

用力之大,直接戳破了紙張。

薛非诶了一聲,他把紙張折起來,和鐵盒子放在了一起。

書包裏面又摸了一會兒,再沒摸到什麽。

薛非擰着眉頭,順手在書包外層掏了一把,摸到了非常眼熟的【江水一中】校園卡。

這校園卡,他畢業的時候,高中畢業時學校還說要回收,但最後基本沒什麽學生把校園卡還給學校,都留回家當紀念了。

薛非的也沒收回去,還陪着自己去了大學,不過好像大學不知道是換寝還是什麽時候丢了。

薛非伸手彈了一下卡面,反過來看了一眼。

【江水一中,高三(4)班,單奇鶴,學號200705267】

“……”薛非眼睛眯了起來,手指點了點單奇鶴的單人照片。

隔了好一會兒, 他嘴裏不急不緩地罵出了一句:“卧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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