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老楊是教語文的,教學水平很一般,跟大學公共課老師,對着PPT念的感覺差不太多。
單奇鶴過去就不太愛上語文課,語文和英語也是所有學科裏最差的。
現在高三上學期開學一個多月,老楊在上面講課,他在座位上翻看所有科目的課本,內容基本完全忘光,且因為太久沒看書學習,一看課本,眼睛疼,頭也疼。
下課鈴一響,老楊意猶未盡地說了聲下課,一手提着水杯,一手捧着教材,慢騰騰地從教室離開。
單奇鶴腦子裏想着,待會兒去校外開個賓館,先睡上一晚,明天再繼續催老楊問他住校的事情。
老楊才走了沒一會兒,他把書包從抽屜裏抽出來,之前兩個攔住他的男生,就以非常标準的小混混姿态走到了他桌前。
高個男生一屁股撐着坐上了他的桌子,手指還在他的桌面上點了點,啧啧笑出了兩聲:“耍我?”
單奇鶴坐在座位上,仰頭看了會兒這個男生,手此刻還塞在書包裏,他沉默了片刻。
周圍同學零零散散起身,三三兩兩離開教室。
他的同桌是個黑胖男生,在看見找茬的人走過來,已經抱着兩本書,快速地從後門離開了教室。
單奇鶴深呼吸了一口氣,突然站起來,朝門口方向喊了一聲:“楊老師。”
這兩人被唬了一下,單奇鶴扯過書包背帶,身子往下一鑽,拔腿就往教室門口跑。
身後那兩人反應過來,一邊罵着一邊追趕上來。
單奇鶴這身體本來就大病初愈,而且看着也不像是個平時會鍛煉的人,人還沒從教室門口跑到樓梯口,他感覺自己心率已經直奔兩百了。
剛放學沒多久,走廊上學生擁擠,單奇鶴連跑帶撞,惹得人驚叫一片不說,自己還重心不穩,差點一頭摔到地上。
他擡眼看見一個背影,這背影按理他不該熟悉——畢竟沒有人會知道自己後背長什麽模樣的。
可單奇鶴還是在人群中,一眼就認出了薛非的背影。
他也沒有過大腦,經過薛非時,一把拽住了對方的手腕,扯着薛非就往樓下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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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非被身後撞上來的人吓了一跳,他還沒看清撞他的人惹是誰,就跟被繩扯住的狗一樣,不受控地往前跌去。
他叫了一聲,往前踉跄了兩步,看清扯着自己往前跑的人是誰後,感覺自己腦袋嗡嗡的。
“喂,你幹什麽?”他甩了兩下手,往後抽自己手。
單奇鶴快速往他身後瞥了兩眼:“我有話跟你說。”
“……”薛非跟着他往後瞥了兩眼,氣笑了,“你被人攆着跑,還裝模作樣說有話跟我說?你直接求我幫你不就好了?”
“別廢話了。”單奇鶴跑得氣都快喘不上了。
“等一下,我跟你算不上熟吧,哥們?”薛非沒忍住臭臉,他自诩平時脾氣性格不錯,遇到事也能幫就幫。但架不住別人賴上他,他可以幫忙,但綁架他非要幫忙,那可不行,他沒那麽多閑功夫,自己顧自己都顧不過來。
——這人自己被人欺負,就吓得只會跑,還要別人怎麽樣?
單奇鶴的手指抓得更緊了:“行,我求你幫下我,不然我還得去老楊辦公室找老楊,耽誤他下班。”
“……”薛非沒忍住緊了緊腮幫,氣得笑出聲,“怎麽不覺得耽誤我放學?”
“反正你放學也沒什麽事情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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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不知道這兩個過去連話也說不上的兩個人,能一邊莫名拌嘴、一邊一起往樓下跑去。
後來薛非還嫌單奇鶴跑得慢,他手一撐,坐上樓梯扶手,人就滑下了樓梯。
單奇鶴還在二樓的時候,這人就已經順着樓梯滑到樓底。
高嶺年和舒密兩人被單奇鶴氣得跳腳,出門就追,追到門口,看到單奇鶴跟人一起跑,因為走廊人多,他們一時沒認出另外那人是誰,以為是單奇鶴的親戚之類的——畢竟這人沒有朋友。
腳步略一遲疑,那兩人嗖得一下跑下了樓,他們兩個反應過來再去追,這兩人已經越過放學人流下了樓,他們兩個在樓上往下看,看到薛非還沒反應過來,看到氣喘籲籲的單奇鶴站到薛非旁邊,他倆才後知後覺剛剛單奇鶴和誰在一起,實在忍不住在二樓走廊處大罵了起來。
把單奇鶴罵了個狗血噴頭後,又指着薛非大罵道:“薛非你他媽的什麽意思,你跟這人玩,故意跟我們作對是吧?”
薛非仰頭晚上看,本來今天就煩,聽到別人這麽跟他說話,感覺更煩人了,他不耐煩地回了聲:“你們無不無聊,以為人人都和你們一樣閑?”
高嶺年擡手一指:“你等着。”
薛非嗯嗯兩聲:“行行,等着等着。”說着轉頭就走了,人往前走了兩步,還頗有些不耐煩地停住腳步回頭,“跟上啊,快點,別耽誤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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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奇鶴手掌握成拳頭抵在唇下輕咳了一聲,掩下了一點笑意。他了解自己青春期的性格,非常典型的吃軟不吃硬。順着哄的話就好說,但凡話語裏有一點強硬,逆反心裏立馬就會起來。
不過好在工作接受了一段時間社會的毒打之後,這種性格得到了巨大的改善,軟硬都不太愛吃了。
他拎着書包慢騰騰地跟上薛非,還特意往樓上看了一眼,那兩兔崽子已經從走廊處離開,他覺得有些煩,思考有沒有什麽辦法讓這兩人利落的退學回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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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奇鶴和薛非兩人前後走出教學樓區域,沒見到身後還有人跟着,薛非腳步一頓:“行了,我走了。”他回頭不大樂意地掃了一眼單奇鶴,抱着課本準備去操場背書。
單奇鶴動了下眉梢,薛非腦袋已經轉了回去,不太耐煩的聲音傳回來:“早告訴過你,以後遇到事直接找老師,老師如果不管,找年級主任,再不管去校長辦公室找校長。”
單奇鶴還沒回話,薛非已經擡步走了。
他走路步子大,趕着要幹什麽似的,單奇鶴一晃神,這人都要走遠了,他喊了一聲:“嘿,我真有事。”
薛非聽到了,但假裝沒聽見,繼續往前走。
單奇鶴看得好笑,該說不說,他這個年齡段确實有點裝。
他也理解,這個年齡段大多數孩子都多少要裝一裝。
他跟着在薛非身後,眼睛挑圖度掃了下薛非穿校服褲子,像是因為怕熱,而把寬松的校服褲腿卷起來,露出了一節小腿。
單奇鶴不大滿意地掃了一眼他的小腿肌肉,再擡眼掃對方校服衣服下的身體,面露嫌棄,眼睛還準備多掃兩眼,才發現薛非轉回頭了。
“……”
“……”
兩人目光隔着幾米距離對視,薛非眉頭一皺,臉一黑,沒忍住脫口而出:“你他媽在看什麽?”任誰被一個男的眼睛那樣掃視一圈,都跟吃了蒼蠅一樣惡心,他步子跨得更大,還沒忍住甩了甩自己胳膊上冒起的雞皮疙瘩。
單奇鶴又沒忍住笑了一聲,怎麽看怎麽都覺得過去的自己确實有點傻X,他咳了兩聲,快走兩步跟上去:“真有事跟你說。”
“……”薛非臭着臉,“快說,我要去操場背單詞。”
單奇鶴掃了一眼去學校食堂的路,慢騰騰地:“飯點,去食堂說。”
薛非表情一頓,臉上更加難看了:“沒事我走了。”他擡步就走。
單奇鶴慢騰騰地跟上去,他沒覺得自己行為有什麽不對。
畢竟薛非就是他自己,信息共享有什麽問題,他不急不緩地問:“剛剛追我那倆哥們叫什麽名字?”
“……”薛非看了他一眼,氣得笑了聲,“你臉皮有點厚啊哥們。”
單奇鶴不以為意:“你們寝室還有沒有空床位?”
薛非感覺單奇鶴這人的腦回路和正常人不太一樣,沒了和對方再多交流的心思,簡略回複:“沒有。”
單奇鶴掃了他一眼,慢騰騰地說道:“是這樣,我最近準備住校……”
話還沒說完,薛非打斷,“別……我真的跟你不是很熟。我上樓梯時候幫你喊了聲老楊來了,你就賴上我,這是不是有點恩将仇報?”
單奇鶴舌頭頂了頂後槽牙——想揍人。
他覺得這事,是薛非難以溝通,一棍子打不出個響來,裝個什麽高冷勁,自己什麽樣自己會不知道嗎?
單奇鶴費了下神,試圖回想一下自己高中時候的心态,很遺憾地發現好像跟自己記憶中的略有差別。
他記憶中的十多歲的自己,勤奮刻苦,也貧窮憤怒,還擁有一些隐藏的很好的,永遠不想被外人看到的自尊心和自卑。
反正他自覺自己學生時代,對待同學都比較熱心,偶爾幾個不太喜歡的,他也很少會表現出明顯的反感情緒。
單奇鶴琢磨了好一會兒過去自己存在的問題。
就是沒覺得現在的他作為一個與人不相熟的同學,一直跟着對方有什麽問題。
——他非常自然地把薛非當成自己,抛下未來他熟練掌握的溝通和交友技巧,直白而不客氣地在與自己對話。
他不覺得這有什麽問題,未來很多年,也從未把薛非當成獨立于自己的個體來看待。
才會發生一些,他所料未及、不在他理解範圍中、且難以處理的感情狀況。
故而,單奇鶴在面對現在這個、明顯對他接近産生反感的薛非,用了直白且赤/裸的解決方方式。
他了解這個階段時的自己,走到薛非面前,直言道:“我今晚在你寝室住一晚?”
“……”薛非瞥了他一眼——已一種“你腦子有病”的眼神。
單奇鶴笑眯眯地從口袋裏掏出兩張一百的紙幣,走到薛非身旁,塞進他口袋裏:“住賓館一晚也要兩百,我下晚自習出去怕被人搶劫,這錢借住你床位,我們兩擠一擠,可以吧?”
薛非擰眉,沉默,他頓住準備把錢掏還給單奇鶴的動作。
單奇鶴又慢騰騰的補習:“我一個多月沒上課了,老師今天講什麽我都沒聽太懂,你教教我?”
薛非緊了下腮幫,他一個月生活費才五百,前段時間腳骨折看病買藥還花了一點,他沒動。
單奇鶴拍了拍他後背,不急不緩地往前走了兩步,回頭看他:“不是要去操場背書?我也得好好學習。”
薛非手指捏了捏自己口袋裏的錢,抽出手,沉默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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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奇鶴是在往操場走的路上想起來的,他只記得自己讀書時窮,吃喝用都很省,青春期時瘦一是因為年輕本來代謝就好,二則是因為營養跟不太上,一個不小心出了點額外開支,他會連飯也吃不上。
他記起,可能就是高三降溫前後,他每個月的生活費五百,學校夥食費并不便宜,正常吃飯都吃不飽,不記得因為什麽事多花了些錢,而找他爸和他後媽這兩人要錢跟要命差不多。
當時學校好像有一些補助,但他讀書時太好面子,又聽說申請補助有什麽要求,他就沒去申請。
本來是覺得自己能扛過去的,但學習消耗大,他偶爾還要做個運動少年裝作自己健康熱情積極向上,有一次喝了一天水,餓得不行,借了輛自行車,騎到鎮上爺爺奶奶家,一邊吃飯一邊哭,心裏很委屈。
爺爺奶奶看了他好一會兒,本來想跟他爸打電話,薛非眼淚一抹,掏出紙筆,開始向老人家借錢,并說自己會寫借條,以後大了肯定連本帶息的還給他們。
“只要兩百,你們再多給我兩百就可以了,等我高中畢業了,我考上大學就還錢給你們,我還要繼續讀書的。”
爺爺奶奶最後不止給兩百,他後來零零總總,還了他們也不止兩百萬。
兩個老人家其實和他的感情也算不上多好,他媽和他爸連婚都沒結,十幾歲生了他,人就跑了,留個累贅在家。爺爺奶奶還得替兒子養兒子,這小孩還耽誤親兒子結婚。
他們最喜歡的當然還是後媽生的那個孫子,畢竟人家那是标準的一家人,有爹有媽、有娘家親戚幫扶。
但薛非向來恩怨分明,後來又比較信命,覺得人世間的一飲一啄都有定數。
這些事,他之後都能夠看得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