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薛非十七歲的人生字典中,是沒有男生喜歡男生這個概念的。
男的不就應該和女的在一起嗎,不然怎麽結婚,怎麽生小孩?
他沒有這種概念,雖然讀初中的時候,室友在一起也經常講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算不上多感興趣,覺得聚在一起聊哪個女的好看,不如多看兩眼書。
他對女生到底長得好不好看,也沒什麽概念,感覺都長得差不多。
最近感覺周圍變得有些莫名古怪,室友刻苦學習空閑之餘,枕頭下擺着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女模特清涼雜志,每天睡前都要翻幾遍,雜志都要翻得包漿,偶爾情緒上來,還要進廁所解決下個人問題。
薛非在室友搶鬧時候,不小心看了雜志兩眼,搞不明白有什麽好看的,看得眼睛疼。
他不是沒有過生理沖動,不過并沒有什麽特定的對象,更像是餓了吃飯或者尿急了上廁所一樣生理活動。
前段時間高三剛開學那會兒,他下課時好玩,從幾節樓梯上跳下去,不小心崴了腳,身後來了個人,微涼帶汗的手掌撐住他胳膊:“你沒事吧?”
薛非過去從沒在意過班上這個同學,夏遂意身高不高,性格比較安靜,一直坐在前排,薛非跟他就是普通同學關系,只有些日常交流。
他從身後扶着薛非,擡起眼睛注視薛非。
薛非晃了下自己的腳:“懷疑腳崴了。”
夏遂意把他扶到了學校醫務室,腳崴的不算嚴重,但好歹高三生,校醫給他開了點跌打損傷的藥膏,讓他盡量少用受傷的那只腳,注意休息。
夏遂意把他扶回寝室,用那種他慣用的抿唇表情提醒他記得塗藥,臨走前又突然折回,抿唇:“我明天幫你帶早飯吧,你別去食堂擠了,免得傷到腳。”
薛非當時只覺得——這人不錯,為此還沖夏遂意比了個贊賞的大拇指:“好哥們,謝啦。”
夏遂意看了他兩眼,又抿了下唇:“不客氣。”
他當時不覺得什麽,只覺得這哥們兒人真不錯,夏遂意連着幫他帶了幾天飯,中午放學吃食堂時,還讓他坐着占位,自己去幫忙打飯。
直到薛非腳好得差不多,示意他不用再幫自己打飯,薛非甚至咬牙在學校小超市買了不少零食水果拎去夏遂意寝室,感謝他這段時間的照顧。
夏遂意盯着他看,輕聲:“真的不用謝。”
薛非笑出兩排牙,也沒多想,可能因為身高方便,非常自然順手地揉了下夏遂意的頭發:“好了,我走了。”
隔了好幾天,他才有些遲鈍地回憶自己手掌的觸感。
古怪,他所無法理解的古怪。
這種古怪,讓他沒忍住在這段時間頻頻看向夏遂意。
這哥們性格不錯,平時不愛說話,大表情也不做,笑起來嘴唇輕輕一抿,有的時候還會莫名紅耳朵,他喊自己名字時,聲音很輕:“薛非,英語作業做完了嗎,交一下吧。”
薛非感覺自己手掌又感受到頭發柔軟的觸感。
本來是沒覺得有什麽奇怪的——助人為樂的好品格呗,以後夏遂意有什麽事要他幫忙,他肯定也鞠躬盡瘁。
如果不是這個突然性格大變的單奇鶴,突然回學校上課,還特麽一副跟他很熟悉的模樣,什麽鬼話都能張嘴就來,他肯定不會多想。
薛非感覺單奇鶴腦子裏裝得東西不太正常,哪個正常男的看到他和夏遂意坐在一起吃頓飯,就覺得自己喜歡夏遂意?
拜托,這就喜歡了?
他不過和夏遂意在吃飯的時候多聊了幾句,上課的時候多看了那人幾眼,這如果算喜歡的話,這孫子吃飯的時候還給自己剝雞蛋、夾菜,一把現金塞到自己懷裏不說,晚上還要跟自己回一個寝室睡一張床上。
……
……
這不是愛自己愛的要死了?
薛非渾身蟲子爬似的難受。
他盯着單奇鶴低頭寫作業的側臉看了會兒,單奇鶴眉頭蹙起來,被題目困住,神情嚴肅,又帶着些不耐——這表情薛非莫名覺得眼熟,沒等他仔細想,單奇鶴把練習冊拉過來,緩慢側頭:“你剛剛說這題怎麽解的,再跟我講一……”話沒說完,和薛非視線對上,眉頭一挑,“看什麽?”
“……”薛非呼吸一頓。
單奇鶴眯着眼睛湊過來,突然“啪”得一聲,學校到了斷電時間,教室陷入一片黑暗。
呼吸、心跳和蟲鳴聲,組合成了一部能讓時空變緩的變奏曲,黑暗中像有巨獸蟄伏。
教室內剩下的兩三個繼續學習的人收好作業,像黑色的怪影一樣離開教室。
同樣留在教室學習的夏遂意在黑燈後站起身,他借着教學樓外面昏暗燈光收拾桌子,把打開的書本放整齊,堆放在桌上,随後不經意地往教室後排看了一眼。
只隐隐約約看見兩人坐在那裏,熄燈了都沒有動,夏遂意頓了頓,他抿了下唇,拿起自己的書,準備離開教室。
人走到教室門口,身後有人喊他名字:“夏遂意,等等,一起回去。”
夏遂意的腳步頓了頓,他回頭。
單奇鶴慢騰騰地走過來,走了幾步後,他回頭啧了聲:“走啊,你在幹什麽?”
隔了好一會兒,薛非才跟了過來,他頭發亂糟糟的,眯着眼睛,不笑也不看人時,看起來有些冷漠甚至兇。
夏遂意看了他兩眼,回寝室路上實在忍不住問了句:“薛非你怎麽了?”
一路不說話的薛非,看他一眼:“什麽怎麽了?”
單奇鶴慢悠悠地跟在離他們小半步遠的地方,聞言樂了聲,笑聲也沒遮掩。
前面兩人回頭看他,薛非問他笑什麽。
單奇鶴眨眨眼睛:“我想到開心的事情笑也不行嗎?你們聊你們的。”
……
也沒什麽好聊的,單奇鶴這人,過去明明是個不來上課也沒人知道的透明人,不知道為什麽,回來上課第一天,突然存在感變得這麽強。
薛非煩得很,誰都不想搭理。
他帶着單奇鶴回宿舍,跟室友打了個招呼,拿了衣服去洗澡,洗完澡光着膀子出來。
宿舍熄燈,室友已經洗完澡躺床上去了,有幾個人還亮着小夜燈繼續趴在床上看書。
宿舍外的燈光照進寝室,灰暗的學校寝室內,頭頂的搖頭電扇發出一些吱吖的轉動聲,單奇鶴見他出來,不急不緩地關上他的衣櫃,視線又順着微弱的光線掃描似地掃上他的上身。
——又是那種略帶挑剔的眼神。
薛非本該不爽,但又莫名覺得身上沒擦幹的水珠在皮膚上流動,讓他前胸後背都癢癢的。
“你不洗澡去?”他無聲地清了清嗓,眼睛到處找自己的T恤。
——平時洗完曬幹了,都扔在椅子後背。這會兒椅子後面幹幹淨淨的,他壓低聲音不爽質問:“你翻我衣櫃幹什麽?”
“衣服放得亂糟糟的,擋着走路,我塞櫃子裏去了。”
“……你別亂動我東西。”
“知道了,你把身上水擦幹睡覺。我去洗澡,沒帶衣服,穿你T恤睡?”
“……不行。”
“我沒皮膚病。”
“你腦子有病。”薛非實在沒忍住咬牙切齒低罵了聲。
只能繼續穿已經穿了一天的髒衣服的單奇鶴,他在洗澡時,想着自己過去也沒有潔癖,上大學時,衣服還常跟自己幾個好哥們兒換着穿,沒這麽多毛病。
他過去确實不愛收拾東西,因為時間寶貴,不想浪費時間在這些事上,後來經濟寬裕,又擁有了空閑時間後,才開始願意花費大把時間去收拾整理東西,給自己花費很長時間烹饪一頓或許算不上多美味的晚餐,會買東西裝扮家裏,養魚,然後好好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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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很久後,單奇鶴以單奇鶴的身份生活了很多年,他仍舊沒有把自己與薛非分開,在他看來,他是未來的薛非,薛非是過去的自己。
他們兩個本來就是一個人。
他把薛非當做自己來養,這沒有任何問題。
他了解薛非,幾乎不用看,都能大概知道薛非心裏在想什麽,他如此篤定。
從未想過,他以單奇鶴的身份突兀地進入薛非的人生中,會對對方造成什麽影響。
單奇鶴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從未把薛非當成一個與自己有差別的獨立個體來對待。
他感情生活豐富,清楚知道自己的喜好,以及永遠無法維持一段穩定感情關系的糟糕性格。
後來在薛非質問他的時候想過,如果他早早就能把薛非當成一個獨立于他的個體來看待的話,他早該發現自己這些行為對十七歲的自己而言多致命。
喜歡上夏遂意的理由多簡單,那喜歡上單奇鶴不就更簡單了?
實在糟糕。
單奇鶴在很多年後,看到薛非惡狠狠擦淚表情時發出這種感嘆。
一方面他并不想看到這張臉哭,感覺非常別扭。
另一方面,他沒有想到,自己自從高三性取向覺醒開竅之後,情感方面基本如魚得水,無往不利,別人散發出的一點微小信號,他也能捕捉到,竟然在面對自己時遲鈍如此。
實在糟糕。
更糟糕的是,他竟然想不到合理的處理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