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Summary:标注好價碼的命運。

就像是掉進了兔子洞。

阿蒙不由得産生這樣的聯想,畢竟祂目前的狀态很合适這個比喻,這使祂不自主地發笑。

當然,祂所思及的“兔子洞”不是荒野中所見的動物巢穴,而是關于一位女孩追着白兔闖入了荒誕滑稽的異界的故事,來自于克萊恩曾經推薦祂的羅賽爾著作,确實相當有趣。

據說在遙遠的往昔也是世界名著。阿蒙心想,還能擁有思考顯然值得慶幸,這代表祂仍存在世間,并未徹底消逝或殒落……雖然大概只是遲早的事情。

祂正在墜落。

彷佛被擊墜的飛鳥般,阿蒙正朝着綿延無垠的黑暗直墜。

即使擡起手來也看不見指尖的色彩,沒有聲音,沒有風壓的觸感,沒有秒針不間斷的響聲,似乎一切的知覺都被未知的怪物給吞食消化,只有輕飄飄的墜落感包裹周身。

祂像是解開了鎖縛翅翼的多餘之物,抛下了過分沉重的負擔,不覺得憂懼,只感到無比的愉快。

在來自未來的幹涉離去之後,力量的角力瞬間失衡,阿蒙失去了夢境的主導權,構成祂的一切像是掉入茶水的方糖般逐步消融坍塌,只有自我還勉強維持不滅,祂猜想也許是祂的某個後手生效的緣故。

僥幸殘存的狀态不會長久,阿蒙很清楚,但祂看不見翻盤的可能性和機會。

細碎的呓語不間斷地侵蝕着阿蒙的意識,無形的吊繩已然套上神子的頸項。

最終的時刻正在倒數。

“這種角色還真不适合我。”阿蒙自言自語,祂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似乎連開口都只淪為幻想,只有古神的絮語清晰地回蕩在腦海,勸誘着祂的投降。

折去翅翼的蟲豸如何掙紮都沒有意義。

确實早該放棄了,阿蒙心想。即使這次得以從險境脫離,祂的未來仍不能擺脫古神的威脅,長遠看來一切努力都只是淩遲的延伸。唯一的差別大概是地球的生靈會多存在一陣子,但那從來不是祂所在乎的事情。

也許是不想輸得太難看吧?阿蒙輕佻地想着,祂可沒有多餘的責任心。如果不是五感幾乎喪失,祂也許會聳聳肩,不正經地翹起雙腿,勾起嘴角。

阿蒙有時候會設想祂殒落後的結果。祂的父親大概只會給予嘆息,對“全知”的祂來說,任何結果都不會是“意外”。至于地球方面,古神蘇醒後必然引發神戰,即使“末日”尚未來臨,人們也将陷入野蠻和欲望的火海。

祂偶爾也會想到克萊恩的去向。思考這件事情令阿蒙感到訝異,畢竟從神的離去與否并不會影響到祂目前的狀态,而祂向來只在乎與自己有關的事情。

阿蒙不因對方的離去而感到失望,抛棄衰亡的神靈與信仰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祂已經用祂的雙眼見證過無數背叛。神棄之地的人們之所以是愚忠的異類,乃因他們沒有其他選擇。

不過祂的确曾經對克萊恩抱持些許期待,主要基于落于祂雙眼的遙遠景象,來自未來的援手也證實了些許猜測。為此阿蒙将對方複活,開放了進入夢境的資格,投下賭資,希望能讓自己的命途朝着預言的齒輪咬合,令屬于祂的時針再度彈響。

但一介天使要怎麽影響神戰的勝敗呢?阿蒙至今仍無法理解命運的幽微之處。位格不足卻參與其中的後果将伴随喪命的風險,而且最終很可能毫無作用。

更何況,阿蒙心想,若要奉上僅有一次的性命,克萊恩絕不會選擇祂,畢竟祂們在這些日子的相處中知己知彼。與其把生命浪費在缺乏人性的神靈身上,克萊恩那人是寧可救助渺小脆弱的人類,他将在合适于他的火焰中焚燒殆盡。

“也許最終我們彼此都是……無意義地白忙一場。”阿蒙鼓動喉頭,笑了出聲,祂感到自己再度從松散的概念恢複為人類的外形。

祂可以是靜止的古鐘,祂可以是翅膀透明的白鴉,可以是與時間與空間相關的無數概念,尖頂軟帽、單片眼鏡、鑰匙、門、星界通道,或者半透明的面具。但在表達人性化的情緒時,在需要脫口人類的語言時,祂會是黑發黑眼的人類形象,唇齒足以吟誦傳承的詩歌,擁有獨樹一幟的性格,有着屬于自己的名字。

這點堅持在龐大的力量面前算不得是什麽反抗,從很久以前祂的終結大概就已注定,也許是“詭秘之主”的一部分被“原初造物主”撕下的時候,也許是從祂身為“遠古太陽神”之子誕生的時刻。神靈們所編織的絲網總是可以籠罩一切,将一切的偶然和猶疑,情感和因緣,盡皆編入複活的計劃之中。

阿蒙的型态在無數蠕蟲聚合的神話生物和魔法師衣袍的男人之間切換,正如祂思緒的搖擺不定。

“……希望我至少是作為‘我’而死去啊。”阿蒙彎了彎嘴角,但祂很清楚非凡者們的結局,喪失自我和理智的怪物只會被新任的英雄斬殺,成為餐桌上供人享用的美食,不可能死得體面。

祂想起魯恩王國的人們無論貧賤,都期望能夠舉辦一場葬禮,屍體能安置于鋪滿絲綢的棺木中,而不是腐爛于路邊。阿蒙曾經以為在靈魂順利前往冥河的前提下,多餘的儀式不過是種無意義的浪費,如今的祂總算是能夠體會人們的想法……

突然地,祂的身軀像是被輕軟的布帛包裹住一般,掉進某種軟綿綿的事物中,使祂急遽墜落的勢頭得到緩沖,像是被巨大的手掌托着般,轉為平緩地飄落。

這是剛才我關于葬禮和棺材的想象嗎?阿蒙狐疑地皺起眉頭,如果夢境中的情景能夠順應祂的想法變化,代表祂再度取回了夢境的主導權,情況重新朝有利于祂的方向傾斜。阿蒙收回發散的思考,嘗試想象起“源堡”內部的景象和坐于“愚者”座位的姿态,希望結束目前狼狽墜落的狀态,然而周遭的黑暗卻紋絲不動。

“這好像不是……”阿蒙困惑地喃喃自語,接着訝異地瞪大了黑色的雙眼。祂發現祂的聲帶重新發出了聲音,耳朵也再度捕捉到音調和風壓的聲響。盡管周圍的場景未變,但遭到剝奪的五感不知為何重新歸還,阿蒙并未單純地感到喜悅,反而繃緊了精神,因為這一切并不在祂的料想之內。

祂感到祂的鞋尖久違地踏上了地面,觸感柔軟,像是令人安睡的床墊。

彷佛從恒久的沉眠中蘇醒般,阿蒙的眼前不再只是令人絕望的黑暗,散發微光的星點在祂腳底一顆一顆點亮。阿蒙踏在白銀的花海之上,彷佛是身在夜空之中,群星宛如銀河般綿延出一條曲折的道路,似是為祂指引方向。

阿蒙望向星河的盡頭,一扇虛幻的光門敞開,光芒彷佛破曉的晨光般柔和溫暖,似是風雨中的燈塔,渺小卻明亮,敞開懷抱迎接着離岸的船舶。

自有記憶以來,星空對阿蒙而言便是危險的代稱,是不可觀測和碰觸的對象,是外神們暗藏的危險之處,但在遠古的時代似乎是旅人們追尋的引導,來自于祂的父親和克萊恩口中的回憶。

阿蒙曾認為祂永遠不能共感這份回憶,祂拒絕和否定甚至還讓克萊恩在內心嘀咕了一番,現在看來只是經驗的有無,并不是他所批評的“缺乏想象力”。

阿蒙習慣性地想要彎起嘴角,慶祝着在與克萊恩辯論中的勝利,或者至少能慶祝自己生還的可能性,但最終祂只是瞪着爛漫的星點,抿着薄博的唇,像是做了錯事的孩子一般,不知所措。

腳底的柔軟是人類血肉的濕黏觸感,千百年來踐踏無數性命的阿蒙很是熟悉。知曉非凡者世界法則的祂對于這個結果并不感到意外,無論人類的道德家将如何批判,神靈們總是必須踩着屍體組成的階梯,才能朝着更高處走去。

然而這次祂卻怎麽也無法邁開腳步。

“……不用做到這個地步啊。”阿蒙嘆息的聲音輕得宛如呢喃,像是不願驚醒沉睡的人一般。身在這個斤斤計較反饋和施予的世界,祂當然不會愚蠢得連幫助自己的人都不清楚。

無數死去的靈之蟲組成了星辰之海,靜默着為神靈指引方向,決絕而沒有轉圜的餘地。

阿蒙捏了捏長伴于祂的單片眼鏡,經常展現愉悅的臉上沒有任何笑容。祂彎下身來,修長的指節探入透明的蠕蟲們中間,像是在打撈着什麽般翻攪。

在神秘學的領域,“替身”的作用相當廣泛,這并不只是指“紙人替身”而已,事實上,使用活人作為“替身”的效果更好。古時的君王們經常使用替代的人選幫助自己回避災厄,或者代為在血腥的儀式上作為祭品。

克萊恩似乎是設法作為阿蒙的“替身”,代替祂短暫地承受那位“詭秘之主”的瘋狂和污染,而能為困在夢境中的祂開辟出一條生路,卻也因此徹底地殒落了。

“我可不想接受眷者的恩惠。這件事要是讓梅迪奇知道了,可是會淪為笑柄的。”在阿蒙的手指之間,富有彈性的心髒重新塑形,延伸而出血管和骨骼,大腦和眼珠在水中浮現,肌肉和皮膚重新覆蓋于上。順應阿蒙的願望,祂的眷者重新取回了人類的形體。

雙眸緊閉的克萊恩彷佛在蕩漾的星海之中沉睡,身上穿着的是阿蒙所熟悉的家居服,似乎他們還待在位于“源堡”的虛假房屋之內,日複一日重複着毫無意義的扮演。

阿蒙的雙手穿過蠕蟲組成的水面,将克萊恩從幽深的海底抱了出來,透明瑩亮的水珠滴落新生的肢體,彷佛是重新降生于世。

這具身體異常地輕,幾乎沒有任何重量,畢竟不過是夢境中可有可無的幻影,真正的克萊恩早已死去,除非得到神靈賜予的“奇跡”,否則沒有任何救贖。

“……我總算是想通了,這場夢境中真正的陷阱。”阿蒙擡起頭來望着虛空,傲慢地捏了捏單片眼鏡。太古以來存在的惡意鋪天蓋地,似乎祂只是一粒渺小的碎石,但這不過是夢境中反複施加的錯覺。“看來我的精神狀态比我所認為的還糟。”

祂不會浪費手裏的這份饋贈。

遠方的光門仍然灑落着柔和的光華,像是誘惑飛蟲的燈火。似乎只要接受眷者争取而來的鑰匙,踩着人子的血與肉,阿蒙就能脫離長久糾纏的惡夢,重新在“源堡”裏睜開緊閉的雙眼。

“順着克萊恩的指引逃出夢境似乎理所當然,但是如果我期望着清醒,方法不只這一種,不是嗎?”阿蒙勾起嘴角,以閑聊一般的語氣向遠古的神明開口。

當清楚對手的盤算,就像待在已然标示出口的迷宮,阿蒙已經不再感到恐懼和迷惘。

“在我喪失夢境的主導權之後,任何有利于我的幹涉都被阻絕于外,一位天使要怎麽闖入被重重封鎖的‘舊日’夢境呢?這顯然并不正常。”阿蒙抱着克萊恩宛如沉睡的軀殼,彎了彎嘴唇。作為教師,克萊恩對祂可是相當嚴厲,居然留下了這麽一道難題給祂,似乎相信祂一定會得出正解。

“克萊恩是經由你的‘邀請’才得以進入此處,事實上并非我的援手,而是屬于你的棋子。”阿蒙腦海中的呓語瞬間像是憤怒般變得尖銳而嘈雜。祂想起了幽閉于月亮千年的友人,現在祂的處境可說是相當類似,但祂可還沒到放下一切安息的時刻。“在污染嚴重的情況下穿過那扇門,我将不再是我。”

阿蒙的自我之所以尚未被那位“詭秘之主”摧毀,并非出于偶然或僥幸,祂是刻意提供阿蒙足以思考的理智,作為陷阱機關的一部份。

“若我的本體于夢中死去,累積的污染和瘋狂将會因為‘複活’而洗去,這并非你所樂見。”阿蒙閉了閉眼,夢境中不間斷的攻擊使祂錯判了對手的目的,當然這也是對方刻意引導所致。“令我在夢境中毫無所覺地遭到侵蝕和污染,最終在徹底瘋狂的情況下回到現實--你就能順利取代我而複蘇,‘詭秘’。”

阿蒙雙眼幽深漆黑,屬于未來的碎片不再閃爍,這裏早已沒有任何逃生的出口,但是祂總算是看清了屬于自己的命運之路。

“以往的我一定會選擇你所期待的答案,逃避這盤已無勝機的游戲,只求安穩地走向和局……但這次并不相同。”阿蒙的懷裏抱着曾經消逝于祂手中的神靈,他是輕易抛下性命的瘋子,也是将祂迫入絕境的狂徒。克萊恩再一次地将一切托付予祂,走到了祂的身前,走得更遠。“我必須在這裏贏過你,才有可能贏過那一日的他。”

對于擁有“複活”能力“詭秘之主”而言,清除自身的污染并非不可能,只是需要一些覺悟,來自于阿蒙未曾擁有的事物。

“選擇放棄确實比較輕松,如此一來我就不用面對永恒的詛咒和責任,那可是相當不适合我。”阿蒙的嘴角愉悅地翹起,雙眼裏閃爍着惡作劇的光芒,聽着腦海中嘶聲尖叫的呓語,心情是久違的輕松和痛快。精心安排的舞臺破裂坍塌的戲碼,無論觀看幾次都是賞心悅目。“但很可惜,我生來就是恣意妄為的神靈,并不順服安排行動。”

看似完美無缺的計劃早已出現不和諧的漏洞,也許是阿蒙心血來潮的好奇心,也許是克萊恩的頑固和堅持,也許是人神之間針鋒相對的辯論,也許是辯論之後融化沖突的紅茶和甜點。

神靈的計謀盡管能夠網羅一切偶然和猶疑,情感和因緣,但是祂們所輕視的“人性”卻總是掉落于絲網之外,化為燎原的火種,将冰冷殘酷的算計焚燒殆盡。

“覺得不能理解我的選擇?這正是我們之間的不同之處。”阿蒙轉過身,像是害怕吵醒懷中的人一般動作輕緩。祂背對着發散誘惑光芒的虛假出口,一步一步,朝着沒有救贖的黑暗深處走去。

祂很清楚自己将走向何方,但已沒有任何猶豫和畏懼。

“我正是得天獨厚、獨一無二的存在,不會輕易遭到取代,而且……那句話該怎麽說來着……”阿蒙像是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般輕笑出聲,祂擡起頭來,狡黠的黑眸傲慢地睥睨着死而未僵的古神。“總有些事情,高于其他。”

時鐘的鳴聲交錯響起,宛如祝賀的歡聲,夢境因為主人的異變而如水面的光影般劇烈搖晃,現任的“詭秘之主”的“生存”狀态在此時此刻成為了“錯誤”,祂的夢境也将不複存在。

阿蒙像是先行告退的表演者般微微點頭致意,在祂腳底作為立足點的星海破裂為無數透明的泡沫,帶着祂墜入幽深的淵薮。

【網友評論

五太五不真我假:不知道該怎麽贊美您!感謝上蒼讓我遇到這篇文,它是我心中最愛的詭秘長篇同人!蒙廚真的好喜歡這篇中刻畫的蒙,在非人感和領略人性之間的平衡感的把握堪稱完美,這個蒙太對味了。可是雖然是這麽對味的蒙,與克的相處和陪伴卻透着溫馨,日記中的一字一句也顯得浪漫。蒙和克關于神性與人性的立場辯論也十分精彩,好喜歡這種思想沖突和交鋒擦出的有價值的花火。到目前為止甚至沒有談及愛的字眼,但是是比那更動人的基于相伴産生的難以命名又獨一無二的感情。完全是我最喜歡的那種,很平等的、沒有哪一方感覺被壓制的純愛蒙克!我要鬧了,純愛蒙克怎麽那麽少,我就要純愛蒙克!總之真的太喜歡這篇了!希望您可以出本,您出本的話我一定會買的!

月光回複了五太五不真我假:謝謝你喜歡我寫的蒙!你好會寫長評!因為我是蒙和克的雙推,所以我會傾向尊重他們倆的思想和性格,期望能讓他們在故事中展現各自的角色魅力,不扭曲或醜化任何一方,讓他們活出屬于自己的道路,這是我對他們的喜愛。我認為阿蒙沒必要一定認同人性,或者一定徹底臣服于人性,本來人與人之間就沒可能完全理解對方,但只要懂得尊重或同理他人的想法,祂就能超越以往的自己了。至于對于愛的寫法,我一向是更喜歡不局限于戀愛和愛情的“愛”,期望寫出更加寬廣的愛和羁絆,并且我認為這應該也更适合已然身為神靈的他們,你能看出這一點我很開心喔!我也超喜歡純愛蒙克,當然也喜歡他們争鋒相對的鬥智和立場對峙 ……!之後還會繼續寫的~嘿嘿~目前還缺最後一篇完結,希望能寫出不錯的結局~~~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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