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大家的心聲 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

第36章 大家的心聲 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

二人經過狹窄的街道, 踩着歪斜傾倒的臺階,看到一團混沌的月光藏在雲層之下。又穿過茂密灼灼的火把叢, 新砌的城牆磚散發出土泥的腥氣。守城的兵卒默契避讓,城牆上空空蕩蕩。

董天心和芒晝并肩坐在城牆之上,背靠茫茫沙海,整座黃沙堡沉浸在歌聲中。蒼穹遼遠,大地空曠。

董天心不知道芒晝為什麽要帶她來這裏,她只是有種預感,芒晝大約要告訴她什麽。

芒晝望着黃沙堡,久久不語。

董天心也不急,安靜地等着。

風吹透了脊背, 芒晝解開董天心手上的繃帶,冰涼的掌心泛起溫暖的光, 淡淡掠過董天心手背細細的傷口。

傷口飄起星光, 愈合了。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和偶像劇世界裏芒晝給他治療時一樣——

董天心:“你——”

“這不是療傷的法術, ”芒晝道,“是吾與生俱來的治愈妖力。”

董天心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妖、妖妖——力???”

芒晝擡眼,瞳若靜水, 頭頂鑽出兩只白絨絨的貓耳,白得發亮。

“吾母為燭龍嫡系一脈, 吾父, 為上古神獸朏朏。燭龍強悍,有半神之能,而朏朏孱弱,僅有微弱的治愈妖力。”

董天心張了張嘴, “所以,你力竭沉睡的時候會變成一只小白貓——不是貓,是朏朏,所以,你是一只混血——”

“我只是一只半吊子的燭龍。”芒晝這一次,用了“我”,而非“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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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因為他今天穿了黑衣,五官竟是顯出了一種蒼白破碎之感,眉梢和睫毛似都染上了一層霜,和平常那個倨傲、臭臉、嘴硬的芒晝完全不一樣。

此時的他,猶如一片安靜而剔透的薄胎白瓷。

“我讨厭穿黑色。在燭龍族,黑是喪色。幼時,我總是穿着黑色,遠遠看着他們一個又一個在風中化為塵埃。我更讨厭——他們為什麽讓我一只半吊子活了下來。”

芒晝筆直地看着天空,“他們任何一個活下來,都比我有用。若是他們,自不會如此狼狽,若是他們,自不會被區區一只人族召喚的半殘太歲傀儡逼到如此境地,若是他們,自不會無法保護大家,自不會無恥地使用禁術……背水一戰——”

芒晝突然倒吸涼氣,瞪大雙眼。

董天心狠狠抱住了他。

“你作甚?!”

董天心抱得更緊了,“幫你療傷。”

芒晝僵成了一張棺材板,“我的傷早已自愈——放手!”

“有的傷,只有這樣才能愈合。”董天心輕輕拍着芒晝的後背,一下、兩下、三下……芒晝眸光漸軟,緊繃的肌肉漸漸松弛,冰涼的身體矜持地、小心翼翼地靠向了董天心。

董天心聽到了芒晝沉重心跳,每一次跳動,都會帶來體內驚人的回聲,仿佛風滌蕩大地,海浪拍打月光。

突然,一絲小小的聲音鑽了進來。

【我希望小喜能平安長大。】

是小湊的聲音。

董天心一驚,不覺松開了芒晝,這才發現二人的周圍多出了許多熒火蟲——應該不是螢火蟲,只是像螢火蟲一般的微光,小小的,圓圓的,忽上忽下,幾只飛到芒晝的貓耳朵尖上,跳躍幾下,又害羞地藏在耳後。

董天心:“這些是——”

芒晝擡起手,一團螢光停在指尖,董天心聽到了老樸的聲音。

【希望小湊和小喜再也不要失去親人。】

更多的螢光湧過來,更多的聲音出現。

皮皮榮:【希望再也不要死人了。】

石九:【希望孩子們再也不用挨餓。】

【希望我的孩子能去更好的地方生活。】

【希望匈奴兵不要再來了。】

【希望陸堡長在天之靈,保佑黃沙堡能一日比一日好。】

董天心懂了,原來這就是芒晝所謂的修行日課:“傾聽世間心願,凝瞰萬家燈火”,原來在他的眼中和耳中,大家的心聲是這種模樣。

“我幼時最不喜歡這一課的修行,又亂、又吵、很煩,可我的老師卻說,聆聽世間心願才是燭龍一族使命之根本。”芒晝眼波瑩動,“後來聽得多了,又覺得,雖然吵鬧,但有時還算有趣。”

董天心望着那些心願之螢,它們那麽微弱、渺小、又那麽溫暖、清澈,亘古不息。

她想起芒晝之前的話:

【願力脆弱者,如朝霧,如晨露,一觸即滅;強悍者,勝驚電海嘯,能撼動天地,可感召神明。】

突然,芒晝神色一變,翻手撈回一團螢火,這團螢火與其它都不同,色調發冷,隐有黑。

【祈求太歲邪神重臨人間!】

*

呂午聽完董天心的推測,整個人都不好了,“你的意思是,黃沙堡裏可能混入了匈奴兵的奸細,而這個奸細,可能正在用某些我們不知道的方法召喚太歲?!”

董天心:“人的外表言行能騙人,但是心聲不能。”

呂午崩潰:“誰的心聲啊?!”

芒晝松手,心願螢光球飄起來:【祈求太歲邪神重臨人間——間——間——間】

聲音很奇怪,像一個人,又像很多人,似乎疊加了某種奇怪的特效,雖然能聽出內容,但無法辨別男女。

左柏:“電子合成音?”

董天心懊惱,“要是吉羊止止在就好了,起碼能做個聲波分析。”

四人不約而同掏出手機,四個手機全部沒電黑屏,四人同時嘆了口氣。

呂午:“這種感覺,就像是黃沙堡裏藏了個定時炸彈,說不上什麽時候,砰,咱們全完蛋。”

左柏搖了搖頭,道:“解決一個問題,首先要搞清楚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我覺得咱們現在有些本末倒置了。”

芒晝:“左先生有何高見?”

左柏:“咱們現在的主要矛盾是,要弄清楚拉我們進入這片時空的那片簡牍到底屬于誰,找到願力的源頭,确定願力的主體,我們到底要完成它的什麽心願才能回到原來的時空。”

呂午:“難道就放任黃沙堡的大家不管了?!”

左柏“咔噠”推了一下眼鏡,“根據之前咱們的經歷,可以做出一個大膽的假設,這裏只是願力模仿千年的黃沙堡構建的一個異次元世界,就如同吉羊止止創造的二次元世界、溫純的偶像劇世界一樣。最大的可能是,無論是老樸、小湊、二南、石九、皮皮榮、阿昌,還是黃沙堡的百姓,都是幻象。”

呂午:“可萬一不是幻象,而是真的呢?!”

左柏頓了頓:“如果是真的,那這裏也是簡牍所在的時空,這裏所有的事件都是千年前早已發生過的。時間穿越的理論中有一條著名的‘外祖母悖論’,如果穿越時間改變過去,那麽将導致因果律的混亂和邏輯上的矛盾,我們自己就會消失。而我們現在還在這裏,說明根本無法改變過去時空中的任何事件。這裏的所有人,從我們的時間線上來說,早就死了。”

呂午拍案而起:“你——”

“呂午!”芒晝低喝,“左先生是對的!”

呂午牙齒咬得咔咔響,紅着眼坐下了。

屋內陷入良久的沉默。

董天心嘆了口氣,“我大約猜到了,那片簡牍的主人是誰。”

三人震驚。

董天心:“遇到願力本體,或者完成願力部分心願的時候,我的金手指就會恢複一部分。粉紅——咳,第一個金手指恢複的時候,是沙漠裏救人,當時在場四人是阿昌、二南、皮皮榮和石九;禦風術恢複,是黃沙置中集體寫木牍,他們四人也在場,恰好驗證了上一個推論。但是現在,阿昌已經——”

董天心吸了口氣,繼續,“那麽只剩下三個人。”

呂午:“所以需要再排查一遍?”

“沒有必要。”董天心看向芒晝,“剛才,你聽到黃沙堡裏幾乎所有人的心聲,唯獨缺了一個人。”

芒晝怔了一下,“二南?”

董天心:“你聽不到他的心聲,是因為,我們就在他的心願之中。”

呂午目瞪口呆。

左柏:“邏輯清晰,有理有據。”

芒晝站起身,“如此,我等——”

話沒說完,小湊沖了進來,哭喊道:“貓貓神,董姐姐,快救救二南,二南、二南快死了!”

董天心:“诶?!”

*

來到二南的屋子時,二南躺在床上,咳嗽聲驚天動地。

老樸抱着小喜,皮皮榮、石九圍在床邊,憂色沖沖。

老大夫診完脈長長嘆了口氣:“二南本來就有痨病,底子差,辛勞過度,這又受了風,又勞又傷,悲恸過度,心思郁結——這……唉……”

石九眼睛通紅,“黃大夫,您是方圓百裏最有名的大夫,您一定要救救二南!他才十九歲!”

“他的病,非人力能及——”大夫看了眼門口的芒晝,“除非神仙——”

“貓貓神,您是神仙!您救救二南!”小湊大哭着就要下跪,被芒晝一只手提溜了起來。

芒晝沒有說話,提着小湊站好,走到床前,掌心綻出溫柔的白光,懸空拂過二南的頭、頸、胸,在胸口位置停了足足一分鐘,收掌,二南的咳嗽萬分神奇地停了,面色漸漸泛出紅潤。

衆人大喜。

董天心的心裏卻是一沉。

芒晝看似沒有表情,但瞳色卻深了幾分,他靜靜看了老樸一眼。

老樸:“芒少俠有話直說。”

芒晝:“病竈已經深入他的肺腑,心肺已經衰竭,回天乏術。吾之力只能暫時壓制病竈,治标不治本,遲早——”

大夫嘆着氣走了,皮皮榮和石九抱着小湊大哭,老樸抹淚,小喜腦袋埋在老樸肩頭。

二南卻是笑了,“大家不必如此,我能活這麽多年早就賺了,何況我現在感覺好多了,明天就能出門送信了,哈哈哈哈——”

大家的哭聲更大了。

二南幹癟的笑容漸漸消失,換上一臉凝重,“老樸,我想和芒少俠、董女俠單獨待一會兒。”

老樸點點頭,扯着幾人出門,呂午、左柏也退了出去。

二南撐起身體坐直,朝着二人深深作了一揖,道:“實不相瞞,我第一次見到二位的時候,就覺得二位很親切,這種感覺很奇妙,就仿佛——我們前世曾經見過一般,只是這種話實在是羞于啓齒,我一直不好意思說出口。”

董天心愕然:“難道你自己都忘了你是——”

芒晝拉住了董天心,低聲道,“他深陷其中,難以自拔,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董天心吞下了後半截話。

二南從枕頭下翻出一個粗布包,一層一層打開,取出一片兩指寬,長半尺的木牍,雙手遞給董天心。

“如今黃沙堡內憂外患,石九他們大約有些日子無法外出送信了。若我有什麽不測,還請二位将這封信送給我的弟弟,他在距懸泉置百裏的邊塞做戍邊卒,名叫大昆。”

木牍是新削的,還帶着紅柳木的氣味,墨跡黝黑,只有半個指甲蓋大小,字體并不工整也不漂亮:

【昆弟,愚兄于黃沙置重病難醫,死生恐不相見。】

董天心只覺心髒被重重一擊,久違的風好像等待許久的狗狗們争先恐後撲了過來,又吹又繞又舔又飄,高興得不得了。

芒晝衣袂烈烈狂舞,頭頂騰起巨大的五德陣,層層光輪交疊飛旋,“仁義禮智信”五個大字的明光沖破窗扇屋頂,耀亮半面夜空。

“出了什麽事?!”呂午破門而入,傻了。

随後沖進來的左柏、老樸、皮皮榮和石九也傻了。

震驚的呂午掏出懷裏的兩把枯枝,原本連葉子都沒有,現在卻開出了絢爛的黃色小花,像一簇簇的小燈籠。

呂午:“我的醒花術竟然也恢複了,百花蒿開花啦!”

董天心終于安撫下了躁動的風,左柏看到董天心手裏的木牍,又看了眼二南,“是他?”

董天心點頭:“是他。”

“他的心願是?”

“把這封家書送給他的……弟弟……咩?”說到最後,董天心自己都有些不确定。

忽然,屋外發出大片驚恐的喊聲,緊接着是小湊的尖叫,衆人沖出屋門,只見墨藍的夜空降下了無數縷黑霧,仿佛蒼穹被什麽東西刺破了,流淌下粘稠的石油,幾乎要将整座黃沙堡覆蓋。

衆人駭然變色。

芒晝閃身而上,泛光的十指翻飛掐訣:“元始承天,坤厚載物。護!”

數百張護身光陣騰空而起,像幾百張雨傘互相疊加着撐在黃沙堡上空,粘稠的黑霧滴落其上,激起大片大片的雷光閃電。

芒晝頭頂的五德陣若隐若現,勉強能看到數據,仁:82.33%,義:78.45%,禮:77.31%,智:80.08%,信:79.99%。

董天心心裏安穩幾分:五德陣數據提升了一大截,也就意味着芒晝又升級了,問題應該不大——

“咔嚓”一面護身光陣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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