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那個東西是——太歲? 塵歸塵,土歸土……
第35章 那個東西是——太歲? 塵歸塵,土歸土……
什麽情況?
啥東西炸了?
好痛!
董天心掙紮着爬起身, 扶着頭,腦瓜子好像摔成了十七八瓣, 輕輕一動,卡啦卡啦亂響。
眼睛被什麽黏答答的東西糊住了,董天心用袖口飛快擦了擦,勉強睜開眼皮,一抹雪白的背影豁然闖入視線。
芒晝高高立在城牆之上,雙手上撐着一個半徑超過二十米的護身光陣,光陣已經七零八落,鑲嵌其上的咒文忽明忽暗,叮叮當當墜落、奄奄熄滅。
芒晝的胳膊、脖頸、大腿上滿是深深的傷痕, 血滲透了衣衫,觸目驚心的紅, 一雙單薄的貓耳朵, 白得透明, 在風中顫顫發抖。
董天心大驚, “芒晝!”
芒晝頭都沒回,“救人!”
火把全滅了,借着光陣的微光,能看到城牆被毀了大半, 塌陷的土磚裏擠滿了哀嚎,幸虧被光陣護住的一段城牆還算完好。
流血的兵卒拉出受傷的百姓, 鼻青臉腫的大媽拖出瘸腿的大爺, 老樸吆喝着大家救人,呂午和左柏擡起大塊的城牆磚,二南推着小湊爬了出來,董天心拽出了皮皮榮和石九。
太好了, 大家都沒事。
董天心剛松一口氣,就見二南面色一變,撲到城牆邊,墊着腳張望,“陸堡長和阿昌呢?!剛剛明明快進城門了——”
城門距此還有段距離,太遠了,又黑,完全看不清,似乎坍塌得更厲害。
突然,呂午大叫一聲,把二南從城牆上拽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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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天心揉了揉眼睛,視線透過光陣的缺口,遠遠飄到了黃沙彼岸,那裏的匈奴兵——不,已經沒有匈奴兵了——斷肢,人頭、馬腿、手指頭、馬腸子攪拌在一起,堆成了一座屍山,山腳下,鮮紅的液體彙成了血海。
一具無頭屍緩緩站起身,立于屍山山巅,穿着铠甲,握着長鞭,脖頸上還連着半張腦皮,挂着一縷頭發。
是剛剛被爆頭的匈奴将領。
屍山血海裏騰起大片大片的黑氣,在無頭屍身後形成一團恐怖的黑色旋渦,似乎要将世間萬物吞噬。
所有人都被這駭人的場景驚呆了。
芒晝飛快掐訣,指尖血漿飚飛,明亮的光陣裏滲入了血紅。
呂午快哭了:“龍血畫咒起陣,這是用命——”
芒晝腳尖挑起一把弓,再去摸箭,箭沒有了,索性以血凝箭搭弓,依然是弓如滿月,但這一次芒晝的雙臂在劇烈發抖,血漿順着破爛的袖口滴落。
他低呼了一聲,誰都沒聽清,但董天心聽到了,幾步上前,雙手拂過血箭,禦風護箭。
風裏滿是腐爛的腥臭氣,此時的風似乎不想響應董天心的召喚,像無數細小鋒利的美工刀撕開了她手上的皮肉,手掌手背翻起絮狀的傷口。
董天心狠狠咬着牙關,牙縫裏滲出鐵鏽味。傷口滲出的血珠融進風裏,終于纏在了血箭之上。
芒晝眸光一閃,放箭,血箭攜着血風呼嘯飛出,轟一聲,在無頭屍的胸口穿出一個拳頭大小的洞,無頭屍劇烈一晃,竟然沒倒,黑氣仿若滔滔不絕的流水湧入血洞,皮肉翻滾蠕動,重新愈合。
董天心的心涼了半截:艹?!
芒晝表情紋絲不動,反手以弓弦割開手腕,凝血再成三支血箭,董天心咬牙再上,雙手已是皮開肉綻,烈烈血風中,三支血箭齊發,同時轟中了無頭屍上中下三截,無頭屍炸成了四分五裂的屍塊,稀裏嘩啦落在了屍山上。
無邊無際的黑氣再次覆蓋而上,屍肉彼此蠶食、蠕動、融合,重新凝聚,欲要再次成型。
“這他娘的到底是什麽啊?!”有人哭出了聲。
呂午:“匈奴兵死之前跳的是請神舞,以命為祭,以血為引,請來的——艹,請來的這到底是哪路邪神啊?!”
左柏:“此物受傷之後,還能吸取黑氣再次凝聚成型,甚至複活,和之前二次元世界裏的巨蟒很相似——”
小湊抱着老樸的大腿,“少一口肉,能長出一口肉,那個東西是、是——太歲!”
一片死寂。
無邊無際的恐懼病毒般彌漫在人群之中。
芒晝轉頭,定定看了董天心一眼。
他的嘴角在滴血,雙瞳豎成了兩條線,一雙貓耳朵顫巍巍豎着,脖頸和下颚線處泛起若隐若現的大塊白鱗。
他什麽都沒說,董天心卻什麽都懂了,上上下下摸了一圈,找到半塊馕——向前一遞,“快吃——”
芒晝突然攥住了董天心的手腕,瞳中泛起血紅的水光,赫然單膝跪地,沒等董天心反應過來,手就被芒晝拽了過去。
芒晝垂着頭,睫毛劇顫,冰冷的唇貼在董天心的手背上,輕輕吮吸了一下。
霎時,董天心半邊身子麻了,身體劇烈一晃,芒晝抱住了她,芒晝的手冷得像冰,聲音如水下冰川寸寸碎裂,“對不起——”
他又喊了聲呂午。呂午沖上來扶住了董天心,芒晝一躍騰上夜空,身體綻出萬丈芒光,貓耳、傷口在光中恢複如初,十指翻飛掐訣,吟咒之聲響徹天地,“瀚音登天,聚雷以正——暝刀,現!”
萬道驚雷劈裂夜空,雷雲翻騰逼壓下沉,一道金光破雲降落,融成了一柄璀璨奪目的金色長刀,芒晝淩空握住刀柄,狠狠貫出,刀光卷着雷電以摧枯拉朽之勢碾過屍山,華光萬鈞。
那光太過耀眼,衆人完全睜不開眼,不知過了多久,光漸漸弱了,董天心扒開眼皮偷瞧,遠處的屍山消失了,無頭屍也沒了蹤影,甚至連半點血跡都沒有。
沙漠茫茫,一片祥和寧靜,天邊泛起青色的光。
芒晝懸于天地之間,環繞周身的光芒一點點泯滅,暝刀消散,風吹起長長的黑發,他的指尖動了一下,直直墜向了地面。
“芒晝!”董天心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一個飛撲縱身躍下城牆,呂午根本拉扯不及,僅存的風卷住董天心的雙腳,勉勉強強平安落地。董天心狂奔出去。
呂午躍上城牆,一看高度,頭暈眼花又翻了回來,左柏已經沖下了樓梯,呂午大叫着追上。
城牆上衆人這才如夢初醒,老樸指揮大家兵分兩路,一路去坍塌的城門救援,一路去幫董天心等人。
董天心從沒跑過這麽快,一邊跑一邊焦急地巡視着茫茫的沙海,明明是在這附近,應該是在這附近,肯定是在這附近——
一團白跳出地平線,董天心手腳并用跑過去,是一堆染血的白衣,芒晝的衣服,卻沒有芒晝——難道!掀起衣服,挖沙刨坑,終于,找到了他。
小小的白貓,蜷縮着身體,染血的毛沾滿了沙礫,耳朵貼着頭,雙眼緊閉。
董天心輕輕探手,輕輕壓在小白貓的肚子上,肚子是暖的,肚皮微微起伏,他還活着!
董天心雙手撈起小白貓,抱在懷中,好像抱住了全世界。
呂午和左柏追了過來。左柏看到董天心懷裏的芒晝,松了口氣。呂午探了探芒晝的脈搏,“力竭後陷入休眠,應無大礙。”
城門方向傳出大片嘈雜的喊聲,三人趕過去。兵卒們擡起厚重的城門,搬開坍塌的磚石,有人喊了一聲,“在這兒,找到了!”
衆人齊心協力搬開最下面的石塊,轟一聲退開。
阿昌臉朝下卡在一個小小的角落裏,胳膊被壓爛了,脖頸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歪在旁邊。他的脖子斷了。
另一邊,露出陸堡長的半張臉,眼睛圓瞪着,一截鋒利的石塊紮入頭頂三寸,血已經幹了。
阿昌的身下飄出微弱的哭聲。
老樸大叫“還有活着的!”,衆人小心挪開阿昌,下面的陸堡長身體團成了一個圈,雙臂緊緊護着一個孩子,頭埋在陸堡長的懷裏,低低地啜泣着。
老樸抱起孩子,輕輕拂開臉上的灰,是一個兩三歲的小女孩,奇跡般的活了下來。
*
董天心拆開頭頂的繃帶,摸了摸,額頭的傷口已經結了痂,索性收起繃帶,晾着。
解開手上的繃帶,手掌的傷口已經愈合,但右手手背上的細傷還在滲血,董天心擡起手仔細瞧了瞧,明明傷口并不深,太奇怪了。
重新撒上金瘡藥,裹上繃帶,牙手并用系了個蝴蝶結,又幫床上的小白貓掖了掖被子。
那場大戰已經過去了三天,芒晝也一動不動睡了三天,要不是還有呼吸,簡直變成了一個貓形玩偶。
三人的手機都挂了,呂午也無法查看五德陣的數據,只能大致推測芒晝這次沉睡類似于自我閉關,自我療愈。
吃的喝的都喂不進去,無奈之下,只能讓董天心守在床前,以豢龍氏的自然澄明之氣助芒晝休養生息。
董天心覺得這個建議很不靠譜,想了想,又自己加了點操作:每隔兩個小時摸摸芒晝——她沒記錯的話,每次幫貓形芒晝撸毛的時候,芒晝都睡得很安詳。
三天了,芒晝一天比一天瘦,原本圓圓的小肚子癟了下去,呼吸的時候,甚至能看到清晰的肋骨。
董天心嘆了口氣,“你就快和小湊的兔子一樣皮包骨頭了。”
小湊噠噠噠跑了進來,捧着一個大陶盤,盤上蓋着布,小心放在床頭,“這是大家給貓貓神的貢品,貓貓神起來吃點吧。”
董天心揭開一看,竟然是幾串烤田鼠,還灑了鹽巴和花椒,看色和火候,大約是石九的手藝。
“……”
董天心又默默把布蓋了回去。
小湊搓着腳,有些局促,“我能摸摸貓貓神嗎?”
“……能……吧……”董天心不太确定。
小湊小心伸出食指,慢慢、慢慢前移,指肚捋了一下芒晝頭頂的軟毛,嗖一下收回手,手縮回了袖子,“熱的,軟的。”
董天心:“對,他很暖和。”
小湊坐在了董天心身邊,又開始了每日一次的彙報:
“貓貓神,大家托我來謝謝你。要不是你,黃沙堡就會變成另一個元海堡。元海堡來的爺爺說,匈奴兵殺了好多好多人,還燒了他們的房子,把他們綁在馬後面,拖着走了幾十裏……他們是元海堡最後的人了。”
“黃沙堡的大家雖然受了傷,但沒關系,我們還活着。大家快把城牆修好了,堡門也安上了,這次的城牆更結實,呂先生幫我們設計了新的弩,皮皮榮很高興,說比弓箭厲害。左先生還教我們九九之術,也很厲害。”
“小喜能喝粥了。小喜是我的新妹妹,長得和阿娘一樣好看,老樸說,小喜以後就住在黃沙置,還說小喜是堡長和阿昌用命換回來的,以後肯定能長命百歲。”
小湊低下頭,大滴大滴的眼淚滾滾落下。
董天心注意到小湊今天穿了一身不合身的黑衣,鞋子也是黑色的。
“你的衣服——”
小湊飛快抹了抹臉,揚起頭,“今天是阿昌和堡長的葬禮。老樸說,要好好送他們一程。我還要去幫忙,董姐姐再見。”
董天心送小湊出了門,重重呼出一口氣,回頭——
芒晝不知何時恢複了人形,直直坐在床上,瞳色漆黑,面色雪白。
*
黃沙堡的葬禮很簡單。
時間選在日夜交替的黃昏時分,據說這個時間,也是生死的交界線。主街中央小廣場堆好了柴垛,堡長和阿昌的屍身放在上面,澆上火油,待吊唁結束,火葬,骨灰灑入茫茫大漠,他們二人将永遠與這片大地融為一體。
吊唁的流程更簡單,沒有香、沒有鮮花、沒有紙錢,每個人上前撒一抔黃沙,鞠躬,結束。
今天的黃沙堡都很安靜。能聽到風吹過烈烈旌旗,兵卒的刀鞘擦過破損的藤甲,細細的黃沙灑落地面。
老樸抱着小喜灑下了第一把沙,然後是皮皮榮、二南、石九,小湊——
小湊在阿昌旁邊放了一根樹根,粗糙地削成了手臂的樣子。
“阿昌的刀法最厲害了,阿昌不能沒有手,這只手是我和石九一起做的,阿昌以後就用這只手拿刀吧,一定和以前一樣厲害。”
有人哭出了聲,更多的人哭出了聲。
所有人讓開了一條路。
芒晝穿着一襲黑衣,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長長的黑發披散着,發尾泛起晶瑩的白光,白晝的脊背很直,腳步很穩,明明沒有腳步聲,卻又重若千斤。
他登上柴垛,單膝跪下,手掌泛起清澈的光,輕輕拂過阿昌的身體,阿昌臉上的傷消失了,手臂生了出來,再拂過陸堡長,陸堡長的頭顱恢複如初,甚至連二人的表情都變得安詳。
哭聲響徹夜空。
芒晝躍下柴垛,雙掌交疊合在額前,行了一個鄭重安靜的禮。呂午和左柏扭過了頭。
董天心灑下一把黃沙,風揚起沙子,眯了雙眼,火辣辣的疼。
老樸投出火把,高呼:“塵歸塵——土歸土——萬物有命——雲散見月——魂去兮——魂去兮——”
陸堡長和阿昌漸漸被火光吞沒,化為沖天的煙塵。
夜幕降落,黑雲漫漫。
黃沙堡百姓圍着火堆,唱着悠遠悲壯的歌謠,是戰歌,也是送魂曲。
董天心的眼淚被火光烤幹了,背後是冷的,胸口卻是燙的。芒晝輕輕握住她的手腕,轉身走出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