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新年 石晏感到困了,手拽着哥的衣角,……
第5章 新年 石晏感到困了,手拽着哥的衣角,……
聞秋哥沒騙他,之後帶他去吃了好幾次,看他愛吃,有時會打包一個,帶回來給他晚上餓了吃。
他們在那個小鄉村裏過了年。
大年三十聞秋哥要做飯,石晏貼在人後面打下手,一邊腦門冒汗躲着竈臺裏的火苗,一邊哆嗦着手執意要接過菜刀切菜。
魏聞秋拒絕數次,石晏在這方面卻出奇倔強。最後魏聞秋便也随他去,讓他小心手,順手給炖着湯的煤氣竈擰滅了。
聞秋哥知道他怕煙花這種帶火苗的東西,關了家裏的門窗,兩人在卧室看略顯無聊卻足夠熱鬧的春晚。
村裏天寒地凍,石晏坐在小馬紮上冷得流鼻涕,魏聞秋看他蜷着那可憐樣,叫他去開電熱毯。
開完後石晏一會把手從被子下探進去試一下,摸摸熱沒熱。
這樣摸了幾次,他雀躍地說:“哥,熱了!”
“泡腳去。”
石晏便屁颠颠去抱大木桶。折返一趟拎了壺哥才燒的熱水,條件有限燒水麻煩,他倆這些天一直一起泡腳。
魏聞秋連腳也比他大得多,桶一個人泡嫌大,倆人泡嫌小,石晏把腳踩在哥腳上,低頭對比大小。
比完腳趾不安分地動動,敲點水花出來,魏聞秋就裝嚴肅罵他:“幹嘛呢,等會不讓你泡了啊。”
石晏笑,不敲了。泡完腳魏聞秋去倒水,他趁這個空檔換好睡衣,按哥交待的拱進暖和的被窩裏。
新年這晚,兩人裹着大棉被背靠牆,一人身後塞着個枕頭看春晚。頂燈關了,只留了盞床邊昏黃的小燈泡,顯得電視熒幕異常明亮。
小品最後演員們喜氣洋洋地祝大家阖家歡樂,房間裏除了電視響沒人說話,石晏眼睛對着屏幕,心卻不知飛往何處。
這是個對他來說十分陌生的年。
在寧村的這些天他忘掉許多煩惱,直到此刻才突然驚醒般,在窗外悄聲乍亮的煙花裏,石晏肩頭被哥攬去,心裏有些悶地想:
他沒有阖家了。
半年前在醫院的那一天,他也是這樣抱着腿靠牆,膝蓋抵住胸腔,連喘氣都困難。
但現在,同樣姿勢的石晏覺得自己好像既不脆弱,亦不恐懼了。
電視聲音變得更大,魏聞秋放下手裏的遙控器,側頭看他:“明天你的眼得變成大桃核。”
石晏把頭埋在膝蓋上不吭氣,在震耳的倒計時裏,他悶悶地說:“哥,新年快樂。”
“嗯,新年快樂。”一只手揉上他的頭頂:“小晏要快樂。”
書包不大,壓根裝不下幾件衣物,兩件棉襖一掏出來,底下只壓着兩條卡通內褲。
魏聞秋翻箱倒櫃找了些自己少年時的衣服,趕在太陽天扔進洗衣機。
石晏像當時在住院部那會一樣,扛起了大部分的家務,棉襖下貼膚穿着哥洗好曬幹的秋衣秋褲。
掃地時胳膊一動,洗衣粉味便随熱度從襖子拉鏈上方蒸騰出來,他聞着和哥一樣的氣味,心中安寧,将掃帚把握得更緊。
在魏聞秋手滑摔了個碗後,石晏要把洗碗這活也接過來做,哥不讓,叫他進屋看電視去,自己執意将那幾個碗慢慢洗幹淨。
年過完後石晏在寧村多待了些日子,後面火車票不似年前那樣緊張難買,他便回了棉城。
來時他一個人,站或是蹲着。回去時倆人,有位坐,哥在他外邊,告訴他困了就趴小桌上睡會。
火車在鐵軌上咣當咣當響,旁邊時有人交談。駛到中途車窗外那片天慢慢暗下去,經過一條長長的隧道。
交談聲漸小。石晏感到困了,将手伸下去拽着哥的衣角,上半身趴上小桌,頭歪着看哥,大眼亮亮的。
魏聞秋知道他心思:“我不走,想睡就睡。”
他還是睜着眼,不一會把臉埋進胳膊裏,手仍然攥着。
魏聞秋沒說不讓他攥,欠身朝裏坐了點,由着他去。
年後魏聞秋在棉城租了套房子,兩室一廳,剛開始哥沒有讓他來住的意思,甚至時常好幾天他都見不到哥一面。
打電話還接,但不像從前聊得長。其實如果石晏不認識魏聞秋的話,他也不會有什麽念想,因為石晏不會要求別人給予自己什麽。
但他認識,所以他有念想。
周末他帶作業來哥家裏寫,寫時男人和他也說不上幾句話,倆人似乎生疏了些。
石晏想不出原因,很是郁悶,心想是不是自己哪裏做的不好呢?讓人給讨厭了。
可是哥也不像讨厭他的樣子,有時候哥會變回寧村那時的模樣,把他不小心塞了一半在外套下的帽子掏出來,跟他一塊看會電視聊聊天。
傍晚魏聞秋從樓前買飯上來,叫他:“別寫了,洗手吃飯。”
石晏在飯桌上低頭吃,啃了個雞腿,一句“我能不能在這睡?”糾結了整頓飯也沒問出口。
吃完飯他背上書包一步三回頭,戀戀不舍地坐公交回家。
到家後用老手機回個電話,沒響兩聲被接起,石晏就又開心了些:“哥,我到家了。”
“知道了,早點睡。”
他舍不得挂,哥便陪他稍微聊一會。
第二天什麽天氣,該穿什麽樣的衣服,今天身上的毛衣明天不要脫,睡前記得定鬧鐘,上學早起五分鐘從家樓前早點鋪子買點吃的等等。
十二歲的石晏覺得哥是個有些難以讀懂的人。有時像臘月天上難得一見的烈陽,有時又像一團遙遠的霧影,他探不着,但又不至于完全追不上。
他想,可能是哥的步子大了些,沒關系,我跑快點就好。
他跌跌撞撞跟在哥的身後,吞掉不安,伸出手,拼盡全力去抓那片衣角。
可是晏晏。
如果他真的舍得離去,又怎麽會跑不過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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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某天開始,石晏在哥家裏寫完作業後,莫名其妙就突然不能回家了。
不是倒在沙發上因為太用功而突然疲憊睡着,就是躲進廁所說肚子疼,再出來時已經沒有了回家的公交,他不得不在哥家鋪好了的次卧睡。
在他第五次于廁所磨蹭快一個小時後,魏聞秋給他氣笑了,在門外喊:“你長馬桶上了?屁股不想要了?是想用馬應龍嗎!”
“…要的,我就快好了。”石晏連褲子都沒脫,人坐在馬桶蓋上跟鏡子裏的自己幹瞪眼。
出生至今基本百分之八十的心眼子都在這了。
“公交沒了,出來吧。”
石晏于是裝模作樣摁沖水鍵,嘩啦一聲。現在百分之九十了。
魏聞秋在客廳叉腰,看他小鹌鹑一樣低眉順目地出來了,惡趣味地說:“看錯點了,最後一班公交十分鐘後,現在下樓還趕得上。”
石晏腳步一滞,擡頭時嘴都白了:“我、可我跑步慢,也許是趕不及——”
“那跑快點。”
石晏眼睛紅,吭哧吭哧半天,請求地問:“我可以在這裏睡嗎?”
魏聞秋低頭看他,只問:“你肚子是真疼假疼?真疼我帶你上醫院。”
“對不起,我騙了你,”石晏一時間有種被看透的無地自容,垂頭喪氣全交待了:“是假疼,不用上醫院。在廁所我沒脫褲子的。”
“我能不知道你沒脫褲子嗎?人出來馬桶蓋還蓋着,手一摸還熱!不在蓋上坐一個小時還真焐不出來!”
魏聞秋更氣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氣誰:“你小子這點心眼全用來對付我了是吧!”
石晏站那不吭聲,心如死灰地想,砸了。一切都搞砸了。
哥肯定會将他趕出去的。誰會喜歡這樣一個撒謊精呢?
“凍死你得了,我真服了。”魏聞秋一把給他拽過去,彎腰擰開小太陽,有點火氣地踢他面前:
“你不知道冷嗎?那廁所裏頂多就一兩度,你在裏面孵小雞呢?”
“現在不冷了,”石晏邊烤火邊眼巴巴問,還惦記着:“我今晚能不能不回家?”
“你直接說,我想跟你睡,想跟你住,”魏聞秋把他衣服扯平整:“這大晚上的,說出來難道我會狠心到把你掃出去麽?那馬桶能一坐坐一個小時嗎?”
“我想跟你住。”石晏連忙說。
“大點聲!”
“我想跟你住!”
魏聞秋表情卻變得嚴肅,告訴他:“你要想好了。”
石晏一雙眼睛亮起來,很認真地說:“我想好了。”
“能聽話嗎?”
“能!”
新家離學校更近,哥和樓下的包子店打了招呼。每天石晏背書包下樓取老板提前備好的包子,起得早就坐店裏吃,起遲了就拎着走路上吃。
叔叔石志成每月打來的錢,石晏一分不動一點沒取,把卡給了哥,希望自己的到來不會給魏聞秋的生活帶來太多負擔。
但魏聞秋沒要,只是捏着看了會,然後用兩指把那張銀灰色的銀行卡塞他衣領裏:“你自己留着。”
“給你,你拿着嘛,”石晏把卡掏出來,又遞回去:“我用不着。”
“怎麽用不着?以後用錢地方多着呢,我不要,拿回去。”
“我想給你。”
“想着,長大給。”
石晏只好收回來揣進口袋,後面找機會又眼巴巴提過幾次,哥次次都不要。
他在這方面有不常見的執着,有自己的小心思。
首先,他不希望哥因為自己為難。
其次,不希望哥辛苦。
最後,他需要給出去一些,來平衡這份滾燙踏實的好,這樣才不那麽容易被收走。
魏聞秋給小孩問煩了,故意把眉毛一皺,說我餓着你了?
石晏便自此不再提。錢給不出去,有時放學後拐個彎,從超市買衛生紙洗衣液些日用品提回去,順便從水果店帶一兜新鮮飽滿的橙子。
哥誇句他買的橙子甜,石晏開心得洗澡都要小聲哼兩句歌。
剛搬過來的那會,他仍是好做噩夢。半夜時常滿頭大汗驚醒,醒來後人發懵。
好一會後石晏才無聲地縮去床角坐着,把臉埋進膝蓋,不知道自己是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