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草泥 他倆赤條條地泡着,心思和玉一般……

第7章 草泥 他倆赤條條地泡着,心思和玉一般……

石晏專心致志過完馬路後一擡頭,便看見哥站在路邊。

他雀躍地加快了腳步,幾步走上前。剛要把手裏塑料袋遞上去,就被男人一把掐住後頸往小區裏拉。

“哥,哥、疼——”

魏聞秋不說話,一路将他制住掐着帶回了家。

“啪!”鑰匙被扔到餐桌上,金屬撞擊玻璃臺面的聲音刺耳,石晏鞋朝後縮。

“自己說,去哪了?”樓下樓上都沒人,魏聞秋拖了把椅子坐下。凳腳在瓷磚上猛地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噪音。

“看鐘,幾點了,針指着幾呢?”

“對不起…”石晏沒見過魏聞秋這個樣子,被吓到了。

“我給你的手機呢?掏出來看看我給你打了幾個電話,一個都沒聽見?你耳朵呢?”

“手機沒電了——”

“沒電還不知道回家?”

“我…”

“你什麽你,你當時是怎麽答應我的?”魏聞秋不看他了:“不想住就搬走,我操不起這個心。”

“想住,”石晏腦袋頓時一片空白,要解釋的話全忘了:“你別生氣,我下次不這樣了。”

“犯不着。”魏聞秋起身将涼掉的飯菜端走倒掉:“你愛怎麽着怎麽着。”

晚上石晏餓着肚子睡了次卧,魏聞秋把卧室門關得嚴,沒有一點讓他進的意思。

他在次卧的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起身從桌上拿晚上帶回來的小塑料袋,悄悄進了廚房。

水槽裏扔着倆碗和盤子,上面爬着凝結住的油污,石晏擠洗潔精仔細洗幹淨後擦幹,輕手輕腳放回櫥櫃。

接着蹲下去掏磨東西的杵棍和臼,把塑料袋裏的東西掏出來洗淨,站那磨了好一會。磨完他愣愣地看着煤氣竈的開關,人不動。

廚房的白織燈打在背上似乎十分灼人,石晏額角冒出汗,他伸手碰開關,剛搭上去又觸電般松手。

他這樣不厭其煩又煎熬地嘗試着,連主卧門關了又開都沒聽見,更沒發現身後什麽時候站了一人。

“出去。”魏聞秋拽着将他拎出廚房,關上門。

石晏沒擰開的煤氣竈在關了門的廚房“喀喳”一聲響,緊接着是火焰燃燒的聲音。

“餓了不知道叫我?”不一會魏聞秋端了碗面出來,筷子往碗上一擱:“吃。”

石晏确實很餓,但他來廚房不是為了這事,他轉身就往廚房跑,邊跑邊回頭:“哥,哥你先別回去,你等我一下。”

他跑進廚房,窸窸窣窣響了會,端了碗綠得發亮的草泥出來。

“這什麽?”

“胳膊給我,哥。”

“你先說這是什麽。”

“草藥,”石晏的眼睛亮亮的,他昂着腦袋認真道:“同桌爺爺家種的,說是可以治疤痕,敷一段時間就有效果。如果煮了湯喝,對身體也好。”

小孩不知道什麽神經不神經,什麽基因病不基因病的,也沒人跟他說。至今他都以為哥的手不能用是因為這道疤。

魏聞秋低頭看了他許久,久到石晏失去了底氣,說:“唔…如果你不想就不塗了,我也——我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舉着碗的手沉下去,他覺得有點失落。

鼻子發酸但忍住沒哭,石晏臉通紅地朝哥咧嘴笑:“下次我早點回來,你別生我氣了。”

魏聞秋沒說話。

低頭看他,只伸手順他的背,等臉不那麽紅了才問:“手是怎麽了?”

“草有刺,劃到了。”

“給我。”

“只是小口子,”石晏就把那只仍疼着的手遞過去,人不自覺往哥身上靠:“只是有一點點疼。”

“是麽?”魏聞秋蹲着把瘦瘦的小孩圈進懷裏,用指腹輕輕碰那條紅印。兩人低着頭看那道既深且長的疤:“怎麽不疼呢。”

這天晚上,魏聞秋蹲着将他抱得很緊。

石晏将下巴抵在哥的肩上,膝蓋枕在哥伸過來的鞋面上,他在懷裏斷斷續續地問:“哥,你不快樂,對嗎?”

魏聞秋沒說話,只是雙臂将他越箍越緊,緊到兩顆心髒隔着肋骨皮肉砰砰跳動,似乎它們也擁抱在一起。

“你不應該救我的,”他閉上眼睛,那塊猙獰的疤像把刀鑿在他的心頭:“如果你不救我,碗就不會碎,你就不會難過。”

石晏很少這樣一口氣說這麽多的話,他把手從哥肩頭拿下來,雙手捂面:“那樣你就還能做好多事,我也不會纏上你,你也不會那麽累。可能是我的問題……”

“停,怎麽就你的問題,誰叫你這麽說自己了?”魏聞秋一向急躁又堅硬,然而此刻看起來卻不一樣:“我手跟你沒關系,老毛病。壓根怪不着你,以後不許再這麽想。”

他俯身平視,用少有過的耐心佯裝板臉:“怎麽就不應該了?我樂意,哥樂意。我樂意你纏我。”

“真的?”石晏有些出乎意料,止住哭泣慢慢放下手,眼睛水汪汪地看他。

“當然了——我騙你做什麽?”魏聞秋用指背給他揩淚,跟睡前說故事一樣哄:“你看你的名字,石——石頭的石,看過路邊大石頭吧?多少年風吹日曬都不動的,多結實。”

“晏——上頭一個日,下頭一個安,日安。日日都安定,平安。”

石晏還是看着哥,像是看不夠。

“真的?”他愣愣地又問,眼睫毛變成一撮一撮的。好像只會這一句話了。

揩不完,魏聞秋直接用大掌搓他的臉:“當然,多好的寓意,你是個小福娃,以後的日子會很好過。”

“我是嗎?”石晏問,眼前由亮轉黑再重新見到光明。聽魏聞秋又說:“是啊。”

“哥有錢,想吃多少雞腿咱就能吃多少。但前提是以後你上哪去要跟我說。”

魏聞秋正臉看他,變得很嚴肅:“你今年12歲了,确實不小,初中生了。”

石晏認真聽着。

“但也還不夠大。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不能所有人都值得相信。尤其你還這麽老實,一拐就拐跑了。”

“我拐不跑,”石晏這才說話:“我只跟着你。”

魏聞秋看他許久:“跟着我,以後可能會很辛苦。”

“不辛苦,我不辛苦。”感到幸福會心慌,石晏認為這是父母突然離世帶給自己的影響,殊不知這真正代表着的其實是危機來臨前敏銳的隐喻與直覺。

他說得很急很快:“你等等我,我努力長快一點,好不好?”

魏聞秋笑起來:“正常長就行,長快了骨頭疼。長,看以後能不能長得比哥還要高。”

石晏抓住魏聞秋的手臂就往臉上蹭:“嗯。”

“拿我胳膊擦鼻涕呢?”

“沒。”

“不許哭了,拿紙擦擦去——下次再有這樣聯系不上的情況我可真生氣了啊。”

“哥,”他拖着嗓子把臉貼在疤上磨:“我想哭——”

魏聞秋起身拽了兩張紙,用左臂帶着小孩臉往這邊拉,邊擦邊說:“賴叽死了。”

衛生紙扔進垃圾桶,哥又揉了他的頭發:“那你努力長大,乖乖長大。”

草泥魏聞秋很珍惜地敷了,一段時間後,疤痕真的淡去了點。雖然功能依舊沒有恢複,但石晏再看那疤,心裏終于好受那麽些了。

第二年夏天,魏聞秋在出租屋樓前盤了個店。手使不上力,餐飲五金都做不了,就賣點零食飲料、醬油醋之類的百貨日用品。

石晏的行動軌跡自此多了個地方,每天放學後到店裏幫哥上貨,他長高了些,一箱飲料從底部一掀就到了肩上。

這時魏聞秋除了左臂不方便,其他都尚且正常。

石晏經歷了第一次夢遺,第二天蹲衛生間對着水龍頭洗內褲,洗得面紅耳赤。

哥經過客廳時從門外笑他:“喲長大了。”

石晏把衛生間門一關,不一會鬼鬼祟祟抱去陽臺晾起來,先是照常晾在哥的那條旁邊。

晾上後他左邊看到右邊,右邊看到左邊,然後他慢吞吞把自己的那條小孩內褲扯下來,找根衣服撐子晾遠了些。

石晏開始冒胡茬。哥給他買了電動剃須刀,第一次用時他将下額刮了道血口子。

哥笑話他笨,不一會遞張創口貼給他,石晏對着鏡子左右找不到那個刁鑽的角度究竟怎樣貼才好。

魏聞秋看見了,一邊念叨一邊将創口貼抽走:“哎喲喂,真是笨手笨腳——過來,頭昂着。”

貼好後他說:“我給你買的純牛奶你喝沒喝?”

“什麽純牛奶?”石晏擡腿就要溜,帽子卻被人提前拽住。

“別給我裝啊——你那個奶我網上買的貴的,我店裏壓根沒舍得進!你又趁上貨時放冰箱了是吧?”

“……”石晏縮脖子不敢吱聲,他不愛喝純奶,但魏聞秋嫌他太瘦,換牌子給他買。

“買十五塊一小瓶!你十塊就給我賣咯!”

“那下次賣十五。”

“我看你是皮癢了!”

石晏便開始喝奶,每日喝完将空掉的瓶子帶回家,說:“請檢查。”

魏聞秋叫他把瓶子扔了:“知道了知道了,我看你個兒也看得出來。”

很久後石晏依舊不怎麽會刮胡子,有時上學要遲到,他還沒刮好,急得在衛生間裏嘆氣。

魏聞秋坐餐桌前喊:“不刮了呗!”

“要刮。”石晏不喜歡胡子,胡子也确實在他臉上很違和:“哎。”

魏聞秋咬着餅進來單手拿走剃須刀,叫他把臉昂着,給他刮。

冬天哥帶他去大澡堂洗澡,泡到臉發紅,兩個人裹着條浴巾咔嚓咔嚓啃帶來的蘋果。

他倆赤條條地泡着,心思和玉一般純粹。什麽都沒有的哥帶着什麽都沒有的弟,孑然一身的弟跟着孑然一身的哥。

吃完蘋果再泡會,他倆在池子裏老爺爺那樣長嘆氣,石晏往哥旁邊鑽。

那會的石晏還無知無覺,吸鐵石一樣往人身上牢牢地粘。

做鬼都不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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