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淪陷

第14章 淪陷

新現代化建築,似乎總要突出一個“設計感”,好像才能在寸土寸金的地皮上紮根一樣。

除了造型,材料大概也是這些設計師們手段頻出的重要渠道,柳若松不知道當初建造這地方的設計師審美喜好怎麽樣,但看得出來,對方一定跟鋼化玻璃廠很有私交。

集合點裏除了鋼化架構之外,更多的隔斷和裝飾采用了更現代化的玻璃材質,VIP廳的隐私也沒比外面好到哪裏去,柳若松坐在松軟的真皮沙發上,一回頭就能從高高的護欄上看見底下人頭攢動的民衆,一時間屁股底下生釘子,怎麽坐都坐不安穩,覺得自己活像個不知人間疾苦的亡國太子。

離預定的撤離時間還有很久,柳若松把背包摟在胸前,從包裏取出那兩只采血管,對着燈光看了看狀态。

一宿過去,那裏面的血樣狀态已經趨向于穩定了,浮上的那層“油脂”顏色發暗,有點類似膿水,沉澱下去的血液似乎已經凝固,柳若松微微晃了晃,那血豆腐一樣的東西被他晃出了一點縫隙,從裏面冒出了絲絲縷縷的絮狀物。

那東西散發出濃烈的腐臭氣味,饒是傅延已經在上面纏了許多層塑料和膠帶,那味道還是從能縫隙裏透出來。

柳若松皺了皺眉,捏着那采血管舉遠了一點。

門口的崗哨忌憚地看了一眼他的動作,眼神死死地盯着那兩只采血管不敢挪開,感覺像是在看什麽生化爆炸武器。

“沒事。”柳若松看出了他倆的緊張,說道:“就目前的情況看,應該只是體液傳染,沒有飛沫傳染和氣體傳染的渠道,放松點。”

他說着從內襯上撕了條袖子,給那兩只采血管人為地包上一層“減震”,然後将東西放回了背包裏。

時間還早,柳若松昨晚沒怎麽睡好,于是幹脆跟身邊兩個崗哨打了聲招呼,将背包攏在了懷裏,順勢往沙發上一躺,就這麽睡了。

他只是淺眠補充精力,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被一陣混亂的嘈雜聲驚醒了。半夢半醒的一瞬間,他還以為外面着了火,下意識把背包往懷裏一摟,噌地站了起來。

門口原本站崗的崗哨只剩下一個,見狀被他吓了一個激靈。

“怎麽了?”柳若松問“我睡了多久?”

“情況發生了一點變化。”那崗哨的表情有些凝重,說道:“外面的情況不太好,有病人混進隊伍裏了,結果中途變異,咬傷了好多人。”

柳若松心裏一沉。

果不其然,那崗哨緊接着一按耳機,側過頭做了個明顯的傾聽動作。

他的臉色愈加難看起來,約莫過了十來秒,他按滅了耳機,轉過頭對柳若松說:“外面情況失控了……可能要關閉通道,集體撤進集合點來。”

“你先去忙你的。”柳若松說:“我這裏不用管。”

那崗哨猶豫了一下,但顯然外面的情況刻不容緩,于是他略一點頭,轉過身向樓下跑去。

樓上的崗哨一走,柳若松自己的目标就顯然有些過于紮眼,他猶豫了片刻,在VIP廳的桌上留下了一張寫着自己電話號碼的字條,然後彎腰背起背包,轉而從另一邊的備用樓梯下了樓,從小門進了茶水間,最後在廁所晃蕩一圈,無聲無息地融入了人群中。

他挑了個離入站口不遠的角落,然後跟附近維持秩序的崗哨對了個眼神,随即在角落裏站定,開始裝雕塑。

柳若松所在的角落在整個集合點大廳的中間地段,占地幾千平米的大廳此刻烏泱泱站滿了人,有人拖家帶口,也有人舍不得身家錢財,托着大包小包的行李。

外面的情況顯然不容樂觀,僅僅幾分鐘後,集合點的入口處就傳來一陣極強的嘈雜聲,緊接着呼喝頓起,柳若松皺着眉聽了一耳朵,聽見幾句尖銳的叫罵。

那混亂聲聽着不像是不安和抱怨,柳若松心裏覺得不妙,不由得往前擠了幾步,試圖往那邊看看情況。

只可惜這人實在是太多了,短短兩百來米的距離,柳若松足足走了二十分鐘。

S市這邊混雜的方言多,加上周遭聲音太過雜亂,柳若松沒聽清究竟是什麽事鬧起來,只聽見幾句什麽“混進來”、“丢出去”之類的話。

怒罵聲不絕于耳,然而等到柳若松終于走到近前時,他卻沒見到風暴中心的人,雪白的瓷磚上只留着一大灘鮮紅的血,一個皮膚白皙的年輕男孩脫力似地跪坐在地上,木愣愣地轉頭看着入口。

周遭圍觀的人似乎對此情此景很是忌憚,以那灘血跡為圓心,在外圍了個足有兩米的圈,愣是沒人敢上前。

柳若松看了一眼,發現只有集合點入口處的方向人為地開了個口子——血跡從那裏蔓延出去,不知道延伸到了什麽地方。

“怎麽回事?”柳若松随手拽了個旁邊的人問道。

被他拽住的是個年輕人,穿得花枝招展,聞言眼皮子一翻,說道:“還能有什麽,混進來的呗。說好了無傷才能撤離,結果這人被人發現手上有新鮮傷口……有傷還進來,你說那不是害人嗎。”

“你胡說!”跪在地上的那年輕男孩一個激靈,下意識反駁道:“他那是一周前被狗咬的,已經快好了!我們開了證明過了檢查進來的!”

那男孩年紀不大,還沒經歷過什麽大事兒的模樣,一句話沒說,眼淚先流了下來。他恨恨地盯着說話的男人,眼圈紅得像是要滴血。

男人被他的眼神盯了個寒戰,用方言罵了一句什麽。

柳若松皺了皺眉,問道:“那人呢?”

“已經丢出去了。”旁邊有人說道:“難不成害死大家啊?”

柳若松本能地覺得不妥,然而這種情況下,他一個人改變不了所有人的想法。災難來得太急,所有人都惶恐不安,草木皆兵,指望他們理智地分辨情況,确實很難。

于是他什麽也沒有說,只是從兜裏掏了掏,掏了張紙巾給遞給那年輕男孩。

對方沒接受他的好意,于是柳若松也沒強求,把紙巾丢到他懷裏,一句話沒說,轉頭走了。

然而還沒等柳若松走出幾步,前面的人群不知道遇見了什麽,忽然集體往後奔逃起來。

“都別亂!小心踩到人!後撤到安全位置——”

建築物裏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呵斥聲,柳若松心下一冷,逆着人群插空往前奔逃了百來米,才發現問題所在。

——外面說“失控”顯然太客氣了,柳若松從厚實的鋼化玻璃牆向外望去,腦子裏一瞬間只能想出“淪陷”倆字。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集合點人數太多,外面吸引了大批的喪屍,看情況足有幾千上萬,加上其中新變異的,場面極其可怖。

外面的崗哨不得已撤回屋內,因為除非打斷四肢,熱武器也很難短時間內對喪屍造成有效傷害,所以連武裝人員也被迫退守,集合點沉重的大門發出轟隆一聲響,被集體從內推上了。

幾乎是在同時,外面奔逃追逐的喪屍沖過來,死死地撞在了玻璃門上。

鋼化玻璃發出咚得一聲悶響,像是活生生敲在了柳若松心上。

那些層層疊疊的喪屍擠在一起,很快“鋪”滿了鋼化玻璃外牆,他們腐爛的臉緊貼着玻璃牆面,空洞無神的眼睛直勾勾地往裏盯着看。

柳若松猝不及防地跟其中一只喪屍對上視線,下意識打了個寒戰,心裏倒是空落落一片。

外面……已經變成這樣了?柳若松想。

他的眼神緊接着往旁邊一瞟,發現旁邊一群喪屍沒那麽執着地對付玻璃牆,而是反常地擠在一起團成一團,不知道在幹什麽。

他們互相推搡着,機械地而固執地往同一個方向使勁,最後笨拙地撞在一起,東倒西歪地倚在別的喪屍身上。

柳若松眼尖,在他們四散開的那一瞬間,看到了他們簇擁着的東西——那是一只血淋淋的左手,手臂白皙修長,可惜已經被血染透了,只露出骨節分明的五根手指,無名指上帶着個形狀精巧的銀色戒指。

他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好像時間很長,但好像也只有短短一兩秒鐘。

但很快,他的胳膊被人用力地拉了一把,柳若松回過頭,發現拉他的是之前見過的那位指揮官。

“柳先生。”男人說:“時間緊迫,來不及了,這情況比我們想象得還嚴峻,等不到人員飽和了——第一趟車我先送您走,為了安全起見,您先上車,上車後我再安排其他民衆上車。”

柳若松應了一聲嗯,轉頭跟着指揮官走了條內部通道,繞過了滿廳吵鬧的人群,先一步往站臺走去。

S市的站臺在二層,柳若松從高高的樓梯上去,末了差個兩階的時候,他忽然停住腳步,毫無預兆地回頭看去。

全封閉內部站臺将慘劇隔絕在外,一輛純白色的高鐵列車靜靜地停在旁邊的軌道上,如果忽略過于冷清的站臺,一切都跟末世前沒什麽兩樣。

柳若松下意識攥緊了背包帶,他揣在兜裏的左手攤開,拇指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無名指的指根,直到摸到他和傅延的對戒,心裏才安定了下來。

然後他轉過身,三兩步跳上臺階,大步流星地進了一號車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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