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服從命令

第13章 “服從命令。”

臨時分隔出的檢查室簡陋得不能稱之為一個房間,幾平方米的方形帳篷裏放着個簡單的折疊桌,四個持槍軍人分立兩邊,腰間的備用彈閃閃發光,看着就讓人眼暈。

“非常時期,非常手段。”帶柳若松進門的那位指揮官歉意地看着他,說道:“麻煩您……”

他似乎有些難以啓齒,不知道該怎麽提出這種有些過分的“檢查要求”,但柳若松很快反應過來他的意思,把身上的所有東西都掏出來,連帶着手裏厚厚一本文件夾一起放在桌上,然後開始脫衣服。

其實柳若松很能理解,畢竟現在時間緊任務急,意外事件每一分每一秒都會發生,就算有人真的從醫院開了什麽“無傷證明”,也不能保證在來集合點的路上沒遇到什麽情況。

人在求生時,會迸發出最大的情感潛力,這時候善意和惡意會達到峰值,無論底線落到什麽地方都不令人意外。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傅延那樣,說舍己為人就真能毫無怨怼,崗哨把控得這樣嚴格,柳若松一點都不意外。

他不怎麽扭捏——在野外拍攝的時候,什麽離譜的情況都能遇到,他剛剛開始幹這行的時候,有一次對戶外情況預估錯誤,又正趕上天氣極端變化,帶上的衣服一點沒用上,最後只能用土辦法光着身子裹羊皮。

“好了,感謝您的配合。”折疊桌後面的年輕人很快填好了一張表格,放在了柳若松那堆随身物品之上。

他的目光在柳若松的槍套上一閃而過,嘴唇略動了動,但在指揮官的眼神示意下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柳若松利索地套好衣服,把槍套拴緊,想了想又挪了個角度,把槍挪到了左邊腰側,是個伸手就能夠到的位置。

傅延走之前把自己的證件留給了柳若松,大約是怕他路上有什麽不方便的地方。柳若松想了想,把那東西随身揣在了兜裏。

他是傅延帶來的,身上又有血樣,集合點的人對他頗為客氣,最後還不知道從哪給他搜羅了一個雙肩包,讓他得以把身上亂七八糟的東西一股腦塞進去。

“多謝。”柳若松說。

從檢查站出去,有個直通建築物裏的臨時通道,柳若松進門前回頭看了一眼,發覺外面烏泱泱的,人頭已經排了老長。

他只看了兩眼就收回目光,緊了緊身上的背包帶,轉而走進了高鐵站。

建築物裏已經放進來了不少民衆,出乎柳若松意料的是,這種情況下,高鐵站的一些基礎設施居然還能正常使用。

大廳裏原本播放列車號碼的大屏依舊滾動着,只不過上面已經變成了撤離時間和撤離窗口的通知。

這裏站崗的人不比外面少,但幾乎只在靠牆的一圈圍着,大約是怕場內出現意外情況,準備随時接應。

建築物裏一片死寂,劫後餘生沒給民衆帶來什麽安慰,反而給不安蔓延塑造了良好的溫床。不知道是沒人敢哭第一聲,還是礙于那些真刀真槍的“秩序規範”,總之這裏沒像柳若松想得那樣混亂,只是那氣氛壓得人喘不過氣。

柳若松身上帶着病例血樣,這麽大的事兒,無論是從他自己的安全來看,還是從普羅大衆的安全來說,都不能放他在人群裏亂擠。柳若松進門後,很快有建築物內的崗哨收到消息,過來給他引路。

“二樓原本的VIP候車室已經收拾出來了。”那崗哨說道:“您放心,等外面路清了,我們第一批送您上車。”

柳若松嗯了一聲,正準備邁步跟這人走,就覺得兜裏的手機忽然震了震。

他掏出來一看,發現屏幕上正跳着傅延的名字。柳若松愣了愣,不由得給身邊人打了個稍等的手勢,自己往旁邊走了幾步,接起了電話。

“你到了?”傅延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

“對,你怎麽知道?”柳若松有些意外。

“看見了。”傅延說。

柳若松微微一愣,下意識回過頭,眼神往外掃了一圈。

玻璃建築的外牆透亮幹淨,柳若松往牆邊走了幾步,眯着眼睛找了一大圈,才在幾百米外看到傅延的車。

離得太遠,那車對柳若松來說也只是個黑點,他實在看不清傅延是不是站在車旁邊,又是不是在看着他。

但他心裏又隐隐約約有答案,于是他下意識往前又走了幾步,把手掌貼在了冰涼的牆面上。

這種玻璃材質是單向面,裏面看外面一覽無餘,外面卻看不見裏面的情況,傅延大概是看見了他從露天的走道進門,所以才打的這通電話。

但此時此刻,傅延卻像是莫名看到了柳若松這點小動作一樣,在話筒裏輕輕笑了笑。

“好了,進去吧。”傅延說。

他沒說什麽“那我就放心了”之類的話,這一通電話打得沒頭沒尾,不痛不癢,一點營養都沒有,然而柳若松還是把這通電話保存了下來,編碼263,存進了錄音裏。

柳若松最後往窗外看了一眼,然後轉過身,跟随護衛人員往二樓走去。

集合點外,傅延挂斷了電話,然後把車上的食水簡單地搜羅成一團,最後團成一團塞進外套裏,轉而下了車。

這輛車的油箱離告罄就差一點,加上之前跟喪屍有過撞擊,保險杠已經撞斷了,車前蓋也凹進去一個明顯的弧度,顯然不能再開了。

傅延豎高了領子,轉而順着馬路往集合點相反的方向走了。

他步行了約莫兩公裏,最後在路邊選定了一輛汽油充足的車。這輛車的主人不知道經歷了什麽,車門大開地橫在路上,駕駛座上噴濺着大片大片的血跡,鑰匙挂在車上,主人卻不知所蹤。

傅延的眼神向後一瞟,餘光裏見到後座上橫躺着一個一米來長的被子卷。

傅延心裏産生一種極不好的預感,他拉開後座車門,随手撿了根木棍挑開被子一角,還沒等看清全貌,就先看見了被子裏一只巴掌大的小腳。

傅延:“……”

他罕見地沉默片刻,在原地駐足了足足五秒鐘,最後躬身進去,把那個被子卷抱了起來。

那被子卷裏面是個小姑娘,長相很可愛,皮膚白皙,睫毛細長,看模樣也就兩三歲,身體還溫熱着,眼周附近一片細密的滲血點。

她腿上有一塊碩大的咬痕,橫跨了整個小腿,但沒有變異者身上那種死灰氣,渾身還是柔軟的,傅延面無表情地打量了她一會兒,才發現原因。

她脖子上有一個淤青的手印,五指根根分明,深深地嵌入了皮肉裏——她在變異之前,就被人為地掐死了。

就這麽幾眼之間,傅延大概能還原出這裏剛剛發生過的慘案——這輛車是家用型號,駕駛臺前貼着張一家三口的拍立得照片,看得出來是對年輕的夫妻。他們中間或許有一個被咬了,但還是想去集合點碰碰運氣,可惜沒走到半路,就已經開始變異了。

變異者毫無理智可言,只會變得見誰咬誰。之後的事情,就不知道是剩下的那個被咬了之後舍不得女兒獨自待在車上活活餓死,還是女兒先被咬了,不忍心她變成那種怪物——總之活着的這個人被迫下了狠手,在自己走向末路之前,先一步把女兒也帶走了。

那孩子太小了,所以這個過程應該很快,她臉上沒什麽痛苦之色,看起來很安詳。

傅延的眼皮抖了抖,用被子把她的臉蒙上了。

這麽一個被子卷,對傅延來說本該跟沒重量一樣,可在他手裏卻顯得重若千鈞。

他一時沒忍心走,四處環視了一圈,從車上拆了塊沒用的鐵片下來,在旁邊的荒地裏找了個平整的空地挖了個坑,将這被子卷埋了。

這不是第一樁悲劇,也不是最後一家,只要這場災難不結束,這種事兒只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直到所有人都麻木,直到這種處置方法成為一種“慣例”……直到所有人都對死亡失去敬畏之心。

傅延轉身回到車上,他随手扯下後座一只抱枕将車內的血跡一點點擦拭幹淨,然後前後檢查了一邊,這才坐上車。

他沒有立刻出發,而是對着通訊錄裏新存的“方思寧”思考了一會兒,最後手指一滑,從通訊錄裏調出一個署名003的電話撥了過去。

那邊電話接起得很快,只是能聽出來背景音嘈雜,通話質量也不怎麽好。

“喂,隊長。”電話對面是個幹練的女聲,不等傅延說話就一股腦地倒了一堆:“一號說你不回來複職,叫我們去接應你,怎麽回事?”

“我有任務。”傅延說:“接應小隊都有誰。”

那邊愣了愣,似乎不知道他為什麽有此一問,但常年上下級的習慣使然,對方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了:“沒誰,就咱們隊的人,游隼、我,長耳鸮,小兔兒,還有白頭鳶——”

“他……”傅延剛一開口,便自己停住了,他微微擰起眉頭,少見地有些猶豫。

“怎麽了?”女聲敏銳地察覺道他的不對勁:“白頭鳶有什麽不對嗎?”

“算了,沒什麽。”傅延說:“服從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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