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事故

第16章 事故

柳若松覺得,他可能是流年不利。

如果時間能倒流,他一定在末世之前就找個廟拜拜,再買他千八百張水逆符把自己從頭到尾糊三層。

高鐵側翻前,其實車上已經亂套了一陣子。

他當時人在一等車廂,旁邊的座椅被拆了一大圈,剩下的零星三五個座椅上坐着護送他的幾個年輕軍人。要不是柳若松知道自己包裏裝着血樣,都覺得那場面像是在押送重要嫌犯。

後車鬧起來的時候,柳若松其實并不知道是因為什麽事兒。據他們交談洩露出的零星線索來看,鬧事兒的是五號車廂,跟柳若松離着八竿子遠。據說是因為負面情緒過剩,有民衆産生了過激行為,所以導致出現了危險情況。

柳若松當時幾乎下意識就想起了之前在集合點被人硬生生從屋內丢出去的人——這種情況下,人們的神經纖細得就像一條絲,用手一碰就要爆炸,出什麽事兒都不奇怪。

但柳若松萬萬沒想到,居然可以有人做到物理意義上的“爆炸”。

當時整輛車的警報驟然拉響,緊接着柳若松就感覺車身似乎踩了個極猛的剎車,他自己都被往後一悠,死死地撞在了椅背上,撞得肩胛骨生疼。

然而緊急制動沒緩解險情,幾乎是在轉瞬之間,柳若松就聽見後面一陣震耳欲聾的重響,緊接着他渾身一沉,不受控制地被帶着向旁邊撞去,一時間天旋地轉,耳朵裏嗡嗡之響。

電光火石間,柳若松只來得及死死護住手裏的包,整個人努力地蜷縮起來護住頭臉,之後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可能是幾個小時,也可能是一整天。等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時,自己已經被從車窗甩了出去,就落在軌道不遠處的石子土坡上。

側翻的高鐵在他不遠處冒着白煙,柳若松耳朵裏耳鳴得厲害,只能聽見隐隐約約幸存者的哀嚎,卻看不見身邊一個活人。

柳若松的背包倒還好好地散落在他旁邊,他咬着牙翻了個身,伸手進去摸了摸,摸到了完整的采血瓶,這才松了口氣。

幸虧因為安保工作,他身邊的座椅被拆了一圈,身邊留足了空間,沒被卡在車裏,現在雖然摔得七葷八素,但他簡單地查看了一下,發現自己沒斷胳膊斷腿,情況還算不錯。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現下天色已經黑透了,他自己的手機又不知道甩在了哪,柳若松咬着牙緩了兩三分鐘,硬是自己用手撐着地站了起來。

他額頭上流下一條冰涼微癢的觸感,柳若松随手一摸,摸到了一手的血。

柳若松摔得不輕,也分不清自己渾身上下還有哪不疼,只是一站起來就天旋地轉,踉跄了一步,差點一腦袋又栽回地上。

空氣裏傳來難聞的燃燒味道,空氣灼熱地透過柳若松的衣料炙烤他的皮膚,他晃悠了一瞬,又站直了,咬着牙輕輕晃了晃腦袋,試圖把那種暈眩感甩掉。

他手裏都是灰土和血,也摸不出來自己傷口在什麽地方,幹脆沒去管,随意抹了一把頭上的血,眯着眼睛往四周看了一圈。

側翻的高鐵像是一條蟄伏的巨龍,安靜地沉在夜色中,離柳若松幾百米之外的另一邊,有火光破開沖沖夜色,風聲夾雜着哀嚎聲和呼喝聲鑽進柳若松的耳朵裏,他原地打了個晃,然後遲緩地檢查了一下自己,确認槍還在身上,這才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那邊走。

他的耳鳴比方才好多了,只是應該是摔傷了腿,走路一瘸一拐,右腳一落地就鑽心地疼,八成是扭傷了。

他走了沒多久,還沒靠近火光現場,倒是先撿到一個散落人員。

那年輕人穿着迷彩服,臉朝下趴在草坪裏,柳若松在夜色裏沒看見他,還差點被絆了一跤。

“哎,醒醒。”柳若松單腿跪下來,有些艱難地把人翻過來,試過了還有氣,于是使勁拍了拍他的臉:“能聽清我說話嗎?”

對方應該跟柳若松一樣,是遠離事故現場的幸運兒,沒受什麽大傷,柳若松叫了他三兩分鐘,他就醒了過來。

“柳……先生?”

“是我。”柳若松說:“發生什麽事兒了,怎麽會突然側翻?”

“五號車廂出了問題。”年輕人從地上坐起來,說道:“那邊打起來了,鬧出了嚴重火警。”

柳若松:“……”

火警?柳若松也不知道自己是耳朵不好聽錯了,還是腦子摔壞了理解能力有問題,他定定地盯着對方,花了足有十分鐘才弄明白後面發生了什麽。

當時五號車廂裏不知道出了什麽天大的事兒,也不知道究竟是意外還是人為,總之聽說是摔碎了一整瓶二乙基鋅試劑。

說來也是疏忽,現下的情況裏大家都在逃命,晚一秒都有可能陷在死城裏,哪有功夫顧忌乘車安全,安檢更是早忘了個一幹二淨。

二乙基鋅見風就着,在空氣裏說自燃就自燃,偏偏有人吓着了,下意識一整瓶水潑上去,那玩意登時就炸了。

之後列車緊急制動,卻已經來不及了,最早是後面的車廂脫軌,脫軌的時候帶垮了前面車廂,這才把整輛車都帶翻了。

至于這年輕人,他當時本來是要去往列車車廂提醒乘務長,結果剛走到一半,車就翻了。

他從過道被砸在玻璃上,跟柳若松一樣被甩飛出來,好懸沒被壓在裏面。

“這趟車上有多少人。”柳若松聲音很啞,他有點站不住,努力眨了眨眼睛,又抹了一把臉上流下的血,輕聲問:“後面情況怎麽樣?”

“滿載的。”年輕人低着頭,說道:“也有硬要擠上車的……大概情況超載三分之一。”

那就應該是八百多人,柳若松想。

情況不大好。

這個念頭方一出現,火光方向就像是應和柳若松的心聲一樣,猛然迸發出一聲怒喝。

“來不及了!”

那是個很粗狂的男聲,中氣十足,聽起來倒是沒受什麽傷的樣子。看樣子,那邊已經有幸存的傷員在開始組織救援活動了。

原本坐着的年輕人一股腦從地上爬起來,說道:“我……我得過去跟着一起救援。”

那年輕人說着看了一眼柳若松,在他的印象裏,這是個需要保護的“關系戶”,傅上校親自送來的。雖然他人看着面善又和氣,但看起來嬌生慣養的,舉手投足都是貴氣,想必很嬌貴。

他生怕這人一開口是什麽“你先保護我”、“這裏太黑你不能丢下我一個人”之類的話,心裏惴惴地連解釋和反駁都想好了,誰知柳若松一抹臉,反手将背包背在身上,腰扣環過身子系好,說道:“走,我跟你一塊去。”

柳若松說着彎下腰,他身上沒有任何可供簡單固定的道具,但好在今天穿了一雙高幫鞋,聊勝于無。他将腳上的鞋帶穿過腳腕的鞋帶扣,然後收緊鞋帶系緊了,勉強用鞋幫勒緊了腳踝。

他頭上的傷口還沒止住血,這麽一會兒又細細地流下來一小條,柳若松随手一抹,将血甩在了旁邊。

年輕人沒想到他比自己還扛造,被他行雲流水的一頓操作驚到了,不知道是不是實踐跟預期相差太大,他一時間沒從理智裏調度出合理的回應來。

“怎麽?很意外啊。”柳若松勉強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看你這表情,眼珠快掉出來了。”

那年輕人歲數不大,看着也就十八九,估計剛入伍不久,聞言傻不愣登地點了下頭,下意識扶住他的胳膊,帶着柳若松往火光的方向走。

“我是戶外攝影師。”柳若松還是暈,不由得喘了口氣,才繼續說:“……爬山下河,在冰川上鑿窟窿那種。我們之前有一次在可可西裏丢了裝備,差點死在裏面。這點小傷,小意思。”

這種經歷顯然精彩又魔幻,年輕人聽得一愣一愣,不由得崇拜道:“哥,你真牛。”

“這有什麽。”柳若松有意轉移一下注意力,緩解一下身上的疼,聞言一挑眉,顯擺似地說:“我跟你們傅上校去打真人CS,回回贏他三分。”

——雖然是傅延有意讓他,但這句話說出來就太過線了,于是柳若松沒有說。

但顯然,那年輕人對他的崇拜頓時又上了一個檔次,真心實意地給他比了個大拇指,說道:“怪不得你來保管血樣呢,真牛。”

他說着嘆了口氣,說道:“其實你別說,我也挺喜歡拍照片的。可惜我家裏窮點,我學習又不好,只能出來當兵。”

“沒事。”柳若松随口安慰道:“這玩意又不難,等你轉業之後找個培訓班,也一樣能做業餘愛好者。”

“真的?”年輕人眼睛一亮。

“真的。”柳若松說:“我也不是專業學攝影的。”

“哎,就是不知道這病啥時候完。”年輕人嘆了口氣,像是才想起來處境一樣,垂着頭說:“估計這病過去之前,我是退不了伍了,也不知道我家裏……”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前面的人群裏又暴起一陣呼喝,似乎是有人要往車裏爬,但是被人拽住了。

于是那年輕人咽下了不合時宜的感慨,沉默着扶住了柳若松,加快了腳步。

有個人幫忙,柳若松的腳程快了不少,過了又一個坡之後,他終于看清了翻車的事故現場。

有一部分人像他一樣被甩了出來,但更多人還被困在車內,車輛側翻後一邊壓在地上,另一邊的窗戶被變形積壓,許多人求援無門,進退兩難,已經卡死在了車裏。

空氣中彌漫着濃濃的血腥氣,車輛斷裂處的火還沒完全熄滅,還能看到裏面隐隐的明火火光。

年輕人已經第一時間沖上去幫忙了,柳若松腿腳不便,落後他幾步,此時正扶着車喘粗氣。

地上零散地堆着幾堆人,其中有的還活着,但有的已經死了,下半身被壓成了一張餅,血肉模糊得看不清形狀。

血腥味兒從他們身上溢出來,濃得讓人眼酸。

那些人活的死的堆疊在一起,柳若松只看了一眼,就移開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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