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嫂子?”

第17章 “……嫂子?”

這輛車上的武裝力量不多。

柳若松不知道後續的救援撤離是怎麽安排的,但就目前他看見的情況來說,這輛車上現下能空出手來的有效力量顯然遠遠低于他的預期。

車廂內零散傳來的哀嚎聲越來越小,夜晚光線不足,他們手頭的救援設備也不足,一切都得靠手挖。柳若松大概是摔出了輕微腦震蕩,多走兩步就會發昏,所以站的稍微遠了一點,幫着搬運傷員。

這些人都是從S市逃生的市民,他們僥幸躲過了傳染的第一峰值期,又幸運地沒有受傷變異,險而又險地登上了撤離死城的列車,沒想到在這翻了船。

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死有命,不是三更就五更,柳若松自嘲地想。

他幫着幹了一會兒活兒,但礙于自己也是個傷員,出力不多,最後只能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喘着粗氣盯着不遠處的火光看。

其實柳若松心裏隐隐約約清楚,他們現在沒車沒設備,又落在這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這麽多傷員,在沒有後續救援的情況下,想要全數運走,那是天方夜譚。

後續救援……他的思緒忽然在這個詞兒上停頓了一瞬,随即苦笑了一聲。

外面還不知道什麽樣了,別說救援,大家能自己保命就不錯了。

離開S市之前隔着玻璃窗那一眼到底給柳若松造成了不小的精神沖擊,他很難想象現在城市裏究竟變成了什麽樣,所謂的“撤離”到底是有效封鎖手段,還是自欺欺人的逃避。

柳若松心裏正胡思亂想,周遭聲音亂七八糟的混雜在一起,誰也沒聽見隐藏在雜音中一點極其細微的鋼鐵斷裂聲。

扭曲的钣金不堪重負,絲絲縷縷地斷裂出一條縫隙,龐大的車身順着下坡開始緩緩滑動,接縫處蹦出火星,摩擦間落進了更深的管線裂口中。

柳若松正抱着背包琢磨該怎麽把這玩意送進燕城,他頭暈眼昏,耳鳴一陣強一陣弱,反應都比平時慢好幾拍。以至于等他終于聽見旁邊有人叫他的時候,他整個人已經被一股大力撲了出去,滾了幾個圈後被人死死地壓在了柔軟的草坪上。

幾乎是他被撲出去的同時,柳若松耳邊驟然響起一陣巨響,灼燙的熱浪席卷而來,差點從他裸露的手背上舔下一層皮。

有那麽足足十幾秒的功夫,柳若松什麽都聽不見。

那種蜂鳴般的耳鳴像是從他腦子裏鑽出來的,平白在他耳朵裏堵上了一層屏障,他糊裏糊塗,外面的聲音被一概隔絕,空得像是全天下只剩下他一個人。

柳若松眼前一陣黑一陣花,花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斷裂車二次爆炸了。

可能是車上還有什麽違禁品,也可能是車輛問題,但柳若松一時間什麽都顧不上想了。

趴在他身上那個柔軟的軀體沉得有些反常,柳若松試探地推了他兩把,對方無聲無息地,一點反應都沒有。

柳若松用力将他從自己身上翻過去,咬着牙甩了甩腦袋,正想看看對方的情況,可眼神一掃卻發現,對方整個下半身已經血肉模糊,幾乎就剩一層骨頭架子了。

他背後是大片大片的燒傷,被爆炸舔舐過的脊骨在滾落中摔斷成好幾截,人早就沒氣了。

柳若松在滿眼金星裏艱難地辨認出對方的臉,發現這居然還是個熟人——是他之前撿到的那個年輕人。

不知道是不是短短一天內見過了太多死亡,柳若松發現自己居然已經木然了,他心裏空白一片,既沒有唏噓也沒有感慨,只剩下一片應激一樣的空白。

柳若松也不知道對方這麽撲過來,是為了血樣,還是為了有一面之緣的他。不過這都不重要,他沒有細想,只是在原地沉默地坐了兩三秒,然後伸手過去,把對方的眼睛合上了。

多謝。柳若松想,雖然這兩個字聽起來輕巧又沒誠意,但确實是他現在能給出的最多東西了。

——因為他已經聞見了喪屍的味道。

他現在渾身上下只剩嗅覺一個零部件百分百好用,但好在喪屍的味道過于典型,是他聞過一次就不會忘的。

跟血腥味不一樣,那些被病毒侵染的喪屍會在最短時間內腐敗,由內而外被蛀成一個空洞,內髒和器官在他們的身體裏爛成一團血泥,然後氣味會從他們身上散發出來,就像是在烈日下的垃圾箱裏腐敗多日的屍體。

那些味道随着風飄散過來,令人作嘔。

柳若松聞得出來,那些東西數量還不少——就是不知道他們是被血腥味引來的,還是被火光和聲音引來的。

但無論如何,這地方已經沒法再呆了,柳若松擡頭看了看,才發現自己滾下來的土坡頗高,憑他現在一步三晃的狀态,絕沒可能再爬回去了。

于是他咬了咬牙,強迫自己忘記了“回去看看情況”這個選項,抽出側腰的槍握緊了,轉頭随便選了個方向,一腳深一腳淺地向前走去。

他現在身上一點可供照明的工具都沒有,偏生屋漏偏逢連夜雨,這附近又是個大陰天,月色一點都不露頭,柳若松只能抹黑向前。

當年在無人區裏躲避野獸的經驗讓他走得很謹慎,他循着空氣中的濕氣一點點地找到了一處排水渠,然後發現他運氣還不錯,這附近是片農地,栽種的早玉米已經長了一米多高,密密麻麻的,成了一片不小的林子。

這種地形對沒理智可言的喪屍來說堪稱天然屏障,柳若松貓着腰鑽進地溝裏,在兩排玉米中間狼狽地坐下了。

他沒敢走得太裏面,怕萬一遇到特殊情況自己也不好跑路,于是只搭了個淺淺的邊,暫時松了口氣。

剛才過來的一路上,他遇到了兩只落單的喪屍。夜色裏視線受阻,柳若松怕一槍不中再引來其他大部隊,硬是屏息等着對方走近了,才咬着牙開了槍。

好在傅延那些臨時訓練是真的有用,柳若松沒浪費子彈,只是後坐力帶得整個肩膀有些發木,泛着突突的疼。

柳若松又想苦笑了——沒想到剛跟傅延分開一天,他就變得這麽狼狽,也不知道傅延那邊怎麽樣,路上有沒有遇到突發情況。

他靠在玉米杆子上,數了數剩下的子彈數量,又去包裏摸了一下那兩只采血瓶,發現依舊完好無損,這才松了口氣。

還挺堅強的,柳若松想,幸好包了好幾層布在外面。

摸完了之後他又開始犯愁,這一宿連翻車帶爆炸,他還差點被兩只喪屍按進排水溝,幾乎一口氣沒歇過,現在一坐下來,才想起來他還肩負着“重任”。

怎麽辦,柳若松頭一回陷入了短暫的懷疑:我不會死在這吧。

但緊接着他又自己抹掉了這個念頭,苦中作樂地想:那可不行,我可答應傅哥要把我和采血瓶都安全送到燕城。

于是他短暫地跟自己達成了一個“三方”協議,自己一個人兼任了“乙方”和“貴重人員”倆角色,又咬牙從骨子裏榨出了一點力氣。

再等等,柳若松想,折騰了一晚上,估計天快亮了,他先在這歇一會兒,等到天亮他再試試能不能找到大路,如果能碰見車就更好了。

他稀裏糊塗地琢磨着,神智卻有些不大清楚了,腦袋一點一點地靠在玉米杆子上,幾乎沒怎麽掙紮就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際将将擦出一線脆弱的白光,一聲槍響突兀地劃破靜谧的晨光,柳若松渾身一個激靈,條件反射一樣地坐了起來。

天将明未明,滿眼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柳若松又驚又疑,一時分不清那槍響是不是自己在做夢。

但很快附近就又響起了槍聲,這次的聲音緊湊而密集,柳若松一聽就知道,這是有編號的武裝。

他短暫地猶豫了一瞬,近乎粗暴地在腦子裏劃掉了謹慎倆字,選了個冒險的法子。

柳若松咬着牙拉槍上膛,原地超天開了一槍,鳴槍示警。

附近的槍聲很快停了一瞬,但附近游蕩的喪屍顯然也聽見了這動靜,遲緩地轉過身,一步步地走了過來。

柳若松開完槍火速後撤,順着地溝繞了兩圈,走到了林地的另一邊,緊接着又開了一槍。

他行動的方向跟之前聽見槍響的方向一致——事實證明他的預估沒錯,兩分鐘後,一道強力的探照光束從那方向傳過來,近乎強硬地在玉米地裏掃了一圈。

柳若松從農地裏鑽出去,大大方方地暴露在了燈光之下。

說來慚愧,驚心動魄一晚上之後,他看見強光手電都覺得倍感親切。

探照光很快移開,那邊傳來極快的腳步聲,幾分鐘的功夫,從土坡方向的小路拐口沖出來幾個陌生的年輕男女,他們穿着一水的作訓服,裝備優良,行動整齊。

柳若松下意識想要去身上摸傅延的證件用以證明身份,誰知道那夥人還沒跑近他就忽然剎車,彼此對視了兩眼,神情古怪,似乎在極短的時間內交換了某個默認信息。

隊伍裏其中一個面相十分年輕的男孩沒剎住車,呲溜滑到了柳若松面前,跟他大眼瞪小眼了兩秒鐘,像是腦子卡殼一樣,遲疑地叫他:“……嫂子?”

柳若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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