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是懸崖峭壁上,最幸運那一個
第32章 我是懸崖峭壁上,最幸運那一個
特殊行動隊,由飛行特種大隊轉職而來的末世救援小隊,算上隊長傅延,一共六人。
直到上輩子傅延被圍困在雙子樓時,這個數字只剩下了兩個——其中三人殉職,一人失蹤。
傅延死在雙子樓後,這個隊伍的編制裏只剩下邵秋中校一個人。
姚途是最先離隊的——他後勤工作做得利索,但入隊年限短,不像幾個老兵一樣經歷過魔鬼訓練,實戰經驗也欠缺一點,在一次跟喪屍近身搏鬥時沒護好自己,脖頸上被對方尖利的指甲劃了好長一道口子。
第二次是曲子明,他比姚途沒得冤枉一些,沒死于喪屍掃蕩,而是死于一場機械爆炸。
彼時他們要執行一場搜救任務,“救援目标”是一處廢棄實驗室中的高精密儀器。他們在搬運儀器時出現了意外,因為中控室有喪屍意外闖入,不小心觸動了實驗室中的高級警報系統,所以曲子明為了讓傅延其他人順利撤退,不顧傅延的反對,轉頭就紮進了警報區。
傅延後來想回去救他,可惜沒來得及,那場爆炸波及了整個核心區域,上下三層樓的天花板都被炸了個直徑四米的大窟窿。等他和賀楓把曲子明從裏面拖出來的時候,對方的半條腿都找不見了。
至于賀楓——
如果說失去戰友是末世中不可規避的痛苦,那賀楓大約是末世中無數普羅大衆的縮影。
末世第三年春天,他們執行一場遠程任務,賀楓為了救賀棠,不幸被喪屍咬中手腕感染。
那時候,他們已經養成了“感染後自動離隊”的共識,隊裏的氣氛沉得像是能擰出水來,只有賀楓好像絲毫沒有“我馬上要死了”的感覺,笑盈盈地坐在牆角,只靜靜地看着賀棠。
他平時不怎麽正經,一句話能賣三次包袱,只有那一次格外安靜,什麽也沒說。
賀棠一直沒有看他,她垂着眼,婉拒了傅延的幫助,自己跪在地上,将物資一點點理順,從裏面挑揀出要分給賀楓的那一份。
食物、飲水、還有必要數量的彈藥。
她沒有裝藥品,只是想了想,往包裏多塞了一把手槍。
賀楓一直很溫和地看着她——若是仔細算來,其實賀楓長得要比賀棠好看。他眉眼處與賀棠有幾分相似,但輪廓更深,看起來長相精致卻又不女氣,眼角略微有一點弧度,沖着賀棠笑時,眼神裏總有一點縱容的意味在。
賀棠收拾東西的動作很慢,但那幾樣東西再慢也有個頭,她把那些東西細致地一點一點在背包裏放好,最後哆嗦着手去拉上面的拉鎖,足足拉了三十多秒,也還是差一小截。
“沒事。”賀楓終于開口道:“棠棠最勇敢了。”
賀棠的手一頓,她張了張口,似乎是想說什麽,可最終還是一言不發地垂下頭,沒有再看賀楓一眼。
當時賀棠的短發長了一點,還沒來得及剪,細碎的額發遮住了她的眉眼,只有低頭的那一瞬間,傅延看到了她眼底的一點紅痕。
“我們賀棠少校是最勇敢的小姑娘。”賀楓用一種哄小孩子的耐心溫聲道:“從六歲開始就自己睡了,對不對。”
“那是因為我知道你在門外。”賀棠忍不住反駁道。
“對。”賀楓終于笑了笑,他輕松地靠在牆壁上,輕聲說:“棠棠以後還是可以當哥哥一直在門外。”
彼時邵秋忍無可忍地別過臉,傅延看得清楚,他攥着槍的指節發白,牙根咬得死緊,看樣子恨不得一個核彈炸過來,大家一起長痛不如短痛。
但邵秋可以逃避,傅延卻不行——賀棠也不行。
目标再遠也總有盡頭,時移世易,驟變的世界如洪流般裹挾着人滾滾向前,時間一秒秒向前滾過,秒針劃過表盤的些許輕響,如催命般響徹雲霄。
她最終還是要面對終結和分離,鋼制的拉鎖發出叮的一聲彙合音,賀棠用灰撲撲的手背抹了一下眼睛,單手挽起了包帶,向賀楓走去。
賀楓還當她想開了,欣慰地沖她笑了笑,張開雙臂,看起來想要抱她一下。
賀棠單膝跪在他面前,靜靜地跟他對視了一會兒,出手如電,幹脆利落地把一針應急麻醉紮進了他的側頸。
急性麻醉劑起效很快,賀楓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便閉上了眼睛,軟綿綿地向下倒。賀棠一把接住他垂落的雙手,短暫地跟他擁抱了一下。
緊接着,傅延看見她撩開賀楓的額發,極輕地親了一下他的額頭。
“隊長。”賀棠說:“對不起。”
傅延抿着唇,心裏已然猜到了她的下一句話。
“我活不下去。”賀棠說。
少校賀棠,千萬挑一的頂級女飛行員,從軍多年從沒有一次掉過眼淚服過軟,只有那一次,她背着比她高整整一個頭的賀楓,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站起來,垂着頭,不敢直視傅延的眼睛。
直到從鬼門關門口打了個轉回來,在林城一處到處都是殘肢斷臂的超市裏重新看到賀棠時,傅延才發現,其實他一直沒忘記賀棠上輩子跟他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對不起,我不是個勇敢的小姑娘。”她說。
在末世這樣無盡的絕望中,活着的意義究竟是什麽,或許是件得不到答案的事情。
長痛或短痛很難抉擇,正如是求生還是解脫一樣,是個求不出答案的死題。
有親朋好友的,或許是為了其他人的期待和渴望;而孤身一人的,或許只是單純地因為求生本能。
每個掙紮在“看到明天”裏的人,心裏都吊着一根絲線,這根絲搖搖欲墜,但卻能拉着他們,不讓他們落到無底的深淵去。
或許賀棠早已經在漫長的末世中被磨到了極限,只剩最後一根稻草,也有可能是賀楓帶走了她唯一的“線”,總之她帶着賀楓,披着夜色離開小樓,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
但傅延清楚,在這場漫長的永夜中,賀棠不會是個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上輩子”的一切歷歷在目,對傅延來說,見到這些鮮活的戰友,比“拯救世界”這件事讓他更有感觸,以至于他的胸口劇烈地起伏了一瞬,差點沒壓住情緒。
柳若松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從他懷裏擡起頭,擔心地看了看他。
傅延的眼神正巧轉回他身上,短暫地和他對視了一眼。
我是懸崖峭壁上,最幸運那一個,傅延想。
相比起賀棠賀楓兄妹倆,還有末世中掙紮求生的普通人而言,他已經足夠幸運,他有裝備,有彈藥,有常人無法達到的求生素質。
何況他沒有後顧之憂——柳若松安全地待在基地裏,于是無論他走到哪裏,永遠都有來處可以回去。
傅延忽然想,或許正是因為如此,所以“重來一次”的事情才會發生在他身上。
他比別人幸運得多,理所應當要承擔更多責任。
為了不讓妹妹失去哥哥,父母失去孩子——重來一次,許多事情都要變得跟從前不一樣,如果不能改變,重來将毫無意義。
“若松,謝謝你。”傅延忽然說。
“謝我什麽?”柳若松一頭霧水。
謝你讓我成為最幸運的那一個,傅延想。
“謝謝你大老遠來找我。”傅延笑着說。
“噫——”賀棠誇張地抽了一口涼氣,搓了搓自己胳膊,跑到傅延面前抖了抖胳膊,做出一副牙疼的模樣:“隊長,任務期間,不要亂撩編外人員好嗎。看看那邊滿屋子的喪屍,看看正在給你們打掩護的我們——我哥的彈匣都要打空了。”
“你可太看得起他了。”邵秋又隔空點爆兩只喪屍,躲在貨架後面嘟嘟囔囔:“他那叫‘撩’嗎,他那叫沒話找話。”
柳若松也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心說我來找你不是天經地義麽,要不是你讓我送血樣,我壓根不會跟你分開。
他無奈地看着傅延,一邊伸手去摸他的額頭,一邊開玩笑道:“哥,你發燒了?怎麽還說起胡話來了,我不是——”
柳若松本來是想揶揄他突然客氣,沒想到上手一摸,卻發現傅延的溫度還真的不正常。
現在是夏天,傅延又穿得多,柳若松抱了他兩次,居然硬是沒發現。
他最初還以為傅延穿得太多熱傷風,然而仔細一摸卻覺得不對勁。他體溫高,但額頭上又有薄薄一層冷汗,不像是傷風的症狀。
柳若松面色猛地一沉,賀棠被他吓了一跳,問了句怎麽了。
“你們帶藥了嗎?”柳若松說:“抗生素之類的!”
“帶……帶了!”賀棠噌地轉頭看着傅延:“隊長?”
“受了點小傷。”傅延承認得很利索。
柳若松眉頭皺得死緊,但這裏不安全,于是傅延只是捏了捏他的手安撫他,然後向着邵秋他們招呼了一聲。
邵秋和賀楓同時回頭,傅延沖他們做了個“撤退暫歇”的手勢,然後拉着柳若松退後幾步,轉而往冷凍區走。
冷鏈倉庫原本是電子控制門鎖,但斷電後電子門鎖就失去了效用,只能從內部開關。傅延出來接他們本來就很不安全,于是沒讓方思寧他們留門,現在只能用老辦法,從吊頂龍骨裏再爬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