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章

屋子外有腳步聲,踩在街道積水的路面噼啪響,像在匆匆跑過。

半掩的門被推開,一個青年人闖了進來,身上已經濕了大半。

楊平安被門軸推動的聲音驚醒,睜開眼就看見一個高高壯壯的青年人站在門邊,懷裏抱着一把古琴。

青年對上屋主人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他本來是想勉強的跑過這條街,到前面有一家和他關系還不錯,他可以去接一把傘。

在雨中狂奔到半路,他自己受得了,琴也受不了,這把是古琴,雖然保養得很好,他也盡量把它抱在了懷裏,但也經不起這樣的摧殘,正好跑到了這裏,他想不管如何,先避一避雨吧。

楊平安被他懷裏的古琴吸引了視線,覺得這樣的雨天和古琴帶着一種魔力,不自覺的站起來身,看向他:“請坐。”

孫無野看着這個老板一句話不問的淡然樣子,覺得有些奇怪,期期艾艾的點了點頭:“好、好。”

長椅旁邊的窄椅上坐下了,擡眼看這四周,古色古香店鋪,桌上是香爐是振翅欲飛的白鶴形狀,镂空的爐蓋中升起一縷縷的輕煙,纏繞在這潮濕的空氣中。

給這間店增添了一種神秘,像是只在雨天開放的神秘空間。

店老板給他倒了杯茶,他接過來,溫熱的,茶香在鼻尖下萦繞。

再看店老板的臉色,雪白的臉色帶着一絲病态的潮紅,這樣的人氣讓他放心了不少。

他在打量楊平安,楊平安也在打量他。

楊平安看他長得很老實的樣子,眉眼還有點憨厚的氣質,眼神也很單純,看起來是個正常的人。

這裏的正常是指正常的心态正常的工作正常的生活态度。

孫無野被打量得不好意思,解釋起了自己為什麽會突然闖進來:“我就住在不遠的臨運區,我女朋友住在這邊,我經常來看她,正要回去,遇上下雨就恰好來這裏躲雨了。”

楊平安看着他,依然覺得頭重腳輕,坐回了長椅上:“恰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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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很恰好,尤其是這把古琴。

楊平安想要和他聊一聊這把古琴:“這把琴是古琴?”

“老板很懂行?”孫無野有些意外,沒想到老板一眼就能看出這是古琴。

把琴橫在膝上,扯了幾張紙把上面濺到的雨滴仔仔細細的輕輕點幹淨:“這是我家祖傳的琴,據傳可能是唐代的琴了。”

孫無野說着,覺得自己說得太過了,有點誇下海口吹牛的感覺,撓了撓頭:“不過我覺得還是不太可能的,要真是唐代的琴早就腐成爛木頭梆子了,我想最多就是清末吧。”

楊平安看着琴,腦海中一瞬掠過一個畫面,李道玄站在樹下,仰頭看着樹林中的參天大樹。

枝葉參差,綠葉稀疏成蔭,小束的陽光落在他的臉上,陽光斑駁的一瞬晃到了楊平安的眼。

孫無野看着老板突然的閉上眼側過頭,似乎躲避了一瞬什麽東西。

随即就看見老板對他微笑着:“是唐代。”

“啊?”

“你會彈琴嗎?”

“當然會。”孫無野說起這個露出了微笑:“我就是靠這把琴追到我女朋友的,她是古風愛好者,我大學的時候,在社團給她彈的鳳求凰,她就答應當我女朋友了。”

孫無野擡頭,看向老板:“你想聽什麽?”

“随便彈彈。”

“啊?”孫無野因為老板這話楞了一下。

楊平安在腦海裏搜索了一下自己能想起來的琴曲名字:“陽關三疊可以嗎?”

“可以。”

孫無野撫了一下弦,指尖撥動,第一聲琴音響起,白氣從琴弦中升起,像水汽蒸騰出一片雲夢沼澤。

化作隰荷,化作桃花,化作百千鳥雀歸來,渭城朝雨靡靡,長亭細柳萬千,送別的人送着将去的人,楊柳送着送別人。

萬千風景都留不住,最後全數消散在了琴聲中。

楊平安第一次看到這樣跟随着主人的溫順器靈,寄身在琴中,只要主人彈琴,就會出現各種異象。

比起他家裏那些動不動就要詛咒他,要他替她們完成願望的一點都不一樣。

楊平安看向簪靈,沒錯,說的就是簪靈。

簪靈默默站到角落,不說話。

琴音宮商角徽羽一個一個音符落下,楊平安似乎在器靈的幻境中窺見了罅隙間的過往。

那個孩子,叫趙順一,養起來也就一碗飯的事。

後來證明天師失算了。

是五碗飯。

還要加一大盆菜,說了不許吃肉還要半夜偷偷吃肉,半夜肚子餓得咕咕叫還要偷偷去山上打鳥烤着吃。

幾位師兄看他餓死鬼轉世,都紛紛幫忙,還教授他獨特的打鳥叉魚絕技。

趙順一和餓死鬼沒什麽區別,在遇到天師之前,沒吃過一頓飽飯,八歲的孩子,瘦瘦小小一只手就能拎起來,看起來像六歲。

他這輩子沒有更多的想法,就想把飯吃飽,把肚子填得滿滿的。

這餓死鬼吃着吃着就吃到了十八歲,老實憨厚,在山裏長大,人有些傻,聽師兄們的話,也疼師弟。

當初天師給他取名順一,他真是随了這個順字,很順的一個人,天生就看天吃飯的性格,不做多的抵抗。

餓死鬼要下山,師弟托他帶糕點和小玩意回來,他一個不落的答應了,剛下山,山下一場叛軍亂戰,屍首成堆,引起了一場小瘟疫。

趙順一學了點岐黃之術,對這樣的場面有應付的能力,留在山下濟世救人。

在這場病疫中,趙遇到了一個女孩。

她途經官道,要前去投奔自己的舅舅,在車廂的簾子被風吹起,她看見了背着一簍藥的趙順一,手裏還摟着一個昏過去的小孩。

丫鬟和奶媽被吓得不清:“姑娘,這是什麽怪人……”

趙順一的耳朵好,聽見聲音回過頭去看,就看見一雙愣愣看着他的大眼睛,杏仁眼,漆黑的眼珠子像汪着一彎水。

趙順一第一次覺得原來姑娘能這麽好看。

癡癡的看着,回過神來頓時覺得自己的想法有失敬畏。

看着馬車走遠,趙順一想來想去,覺得這輛馬車如果就這樣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了,那麽自己可能也就再也沒機會再見那個姑娘了。

這樣的世道,天遙地遠,來去匆匆,途中一眼就可能是今生今世的唯一一面。

一張小小的符印出現在馬車低,閃爍着細微的金光。

把人救完了,趙順一想自己該回山上了,師弟托他買的糕點和小玩意他都還沒買,走到集市上,他想師弟會很喜歡桂花糕和鏡糕,也想那個姑娘或許會很喜歡桃花簪子。

把簪子緊緊握在手裏,他該回山上了,可是他買了簪子,得先把簪子給那個姑娘才行。

提着桂花糕和鏡糕,趙順一遠走千裏,要去給那個姑娘送簪子,他一路都在想,這個簪子戴在她的頭上一定會很漂亮。

走了一路都不覺得累,健步如飛,到了姑娘的舅舅家,高門深院,青瓦粉牆。

趙順一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衫,麻衣布衫,他該不該去拜訪她的舅舅呢?

不能去。

趙順一後知後覺的想,姑娘是要閨閣清譽的,他怎麽能貿然上門,若是壞了她的名聲,若是害她被人指責,若是她舅舅覺得她不檢點。

那她可要怎麽辦?

趙順一想不出辦法,在府外徘徊的兩天,最後決定離去。

只有林鳳兒的桌上突然出現了一支桃花簪子,靜靜躺着,不言不語。

趙順一回山上了,桂花糕和鏡糕在路上吃完了,他兩手空空,馮桂雪對他生了好大的氣:“憑得我等了你兩個月,連口糕點都等不來。”

他卻直奔師父的房間去,冒冒失失的,像個不知道怎麽辦的小孩:“師父,我喜歡上了一個姑娘,這可要怎麽辦好?”

天師被他突然的話吓了一跳,看着這個憨厚的徒弟情窦初開的樣子。

他以為這個徒弟是最不會動情的一個人,在其他徒弟不聲不響用餘光掃女子的時候,他根本連什麽叫漂亮都不明白。

聽到趙順一的描述,天師也很疑惑,他想着大概是前世的因緣,不然僅僅一面,話都沒說上,真的能稱為喜歡嗎?

“順一,對你來說,喜歡是什麽呢?”

“師父,我……”趙順一想了很久,表情越來越失落:“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到她就心坎裏高興,好像呼的氣都甜絲絲的,去見她的路上,每多走一步,我就覺得離她近了一點,越走心裏越高興,兩條腿好像充滿了勁,都感覺不到累了,我不想長生不老,日子過一天和過一萬天沒什麽區別,我就想以後的每一天裏都能看到她。”

天師看着他,沉默了一會:“那你知道她喜歡什麽嗎?”

“他們家是書香門第,聽說都很好古琴。”

“那你便彈琴給她聽,琴音能通幽玄,真心相應,她也會喜歡你的。”

“師父,可是我沒琴啊……”

“師父給你做。”

“師父……你要給我提親嗎?”

天師看着他:“你凡心大動,心生執念,回不來了,自然要好好把你送出去。”

打算把徒弟好好送出去的天師為徒弟去山上選木材去了,明善備着小背簍跟着:“師父,順一師兄的話我也聽見了,我也是這樣的,想到師父,徒弟就很開心。”

小小的年紀,七八歲,走在崎岖的山麓上,一面看路一面不停的說,目光黑幽幽的沉靜,滿臉的乖巧。

“師父,什麽時候也給我做一把琴?明善學會了,要彈給師父聽。”

天師只回這個小家夥一句話:“好好撿野果。”

明善癟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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