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她可會怨我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她可會怨我
對于晏翊那說一不二的性子, 晏莊是極為了解的,他方才聽出了晏翊話中殺意,便低咳了一聲, 提醒道:“趙淩不可碰。”
非但不可碰,還要将他此番洛陽之行好生看護。
“廣陽侯可就這麽一個兒子。”晏莊斂眸低道, “若他當真沒了, 那廣陽侯豈不是真的無所顧忌。”
到時候便可打着替子報仇的名號, 做出任何出格之舉, 都是極有可能的。
所以,此番廣陽侯收到聖旨,才敢讓趙淩回京,他知道皇上不不僅不會動手,還會重點來看護趙淩, 不給旁人可乘之機。
這般簡單的到道理,晏翊又何曾不知, 可他依舊不緊不慢地回道:“不折在洛陽便是。”
晏莊只覺心口一窒, 少見的在晏翊面前帶出幾分帝王威嚴,“絕不可,他此番之行必當安安穩穩回那幽州。”
晏翊并未生懼,也還是絲毫不退, 又是幽幽出聲, “那就折在幽州。”
此話一出,閣樓上半晌無聲。
晏莊沒有再說可與不可,只心口不住起伏, 沉着臉望那場中,待片刻後,他似緩過勁兒來, 又如兄長般語重心長地般轉了話題。
“此番朕叫你回來,是有幾件事想當面與你相商。”
首要解決之事,便還是江南水患引起的一系列事件,國庫不裕,各方難籌款項,此事便從去年秋日拖至現在,災後修建未果,流民數量也在激增。
晏莊登基至今,最在乎民間聲望,百姓向來稱贊他為仁慈之君,他不願輕易去增賦稅,一旦開了這個口子,與百姓而言便是失信于民。
至于國庫一事也怪不得他,先帝當初骁勇善戰,起義稱帝,後為穩固江山,一面擴充軍隊,大肆修建防禦工事,一面又為拉攏人心,對朝臣封賞也是毫不吝啬。
那郭框便是借那時機,幾乎日日都對先帝歌功頌德,據說光是書冊就寫了百十餘冊,先帝喜愛至極,打賞起他來,可謂是毫不手軟,那時陰氏還未尋到,又因皇後郭氏的原因,先帝對郭框私下裏斂財行徑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如今晏莊登基,那郭框眼睛極亮,絲毫不給他尋到纰漏的機會,将那尾巴夾得極緊。
“這天下只是朕一人的天下嗎?”一提及此事,晏莊便一肚子氣,“身為朝臣,國家有難不只出力,個個朝後面縮,尤其是那郭框,就以他為首!”
陰氏曾多次遭郭氏迫害,縱然那是後宮之事,陰氏後來坐上後位時,也曾多次叮囑這兩人,莫要牽連郭家,為臣而言,郭家的确深得先帝之心。
也是看在先帝面上,這才讓晏莊忍他郭家至今。
晏莊忽問:“那《拾遺錄》你看曾看過?”
“未曾。”晏翊向來不喜看那閑話本子。
“黃金為器,白玉為堂。”晏莊冷笑,“連朕都未曾這般奢華,他郭家倒是會享受。”
晏莊口中所說,便是那書中所記,那書中甚至還寫了,郭家坐擁數億兩黃金,府內家仆四百餘人,家中高建樓閣,用于藏哪金窟。
“閑話本子,未免誇張一些。”晏翊淡道。
晏莊卻說,“無風不起浪,他郭家到底如何,朕不信你不知。”
要說對郭家的仇怨,晏翊定比晏莊更甚。
果然,此話一出,晏翊那眸中冷意瞬間更濃,他慢慢擡眼看向晏莊,用那低沉嗓音道:“那便以郭框之名暗與東海王通信。”
晏莊一時沒反應過來,只莫名蹙眉。
直到晏翊将宋知蕙所出計策全盤托出,晏莊才恍然大悟,愣在遠處許久不語。
晏莊還從未聽過這般詭詐之策,東海王與郭框若無反心,那一個需歸京,一個需上繳銀錢,若有反心,便正好借機将二人一并除掉,倒是錢財更多,且還了絕了晏莊心頭之患。
“妙哉,妙哉,妙哉啊……”晏莊緩了片刻,連連稱贊,但思到最後,又是憂從心來。
“不可。”晏莊肅正擺手,“如此到了最後,萬一那二人當真拿信回京尋朕,最後還需你來背鍋,你那名聲該如何?”
“名聲?”晏翊垂眼理了理衣袖,渾不在意道,“我何時還有名聲可言?”
嗜殺如命,性格乖戾,喜怒無常,不近女色,龍陽之好……晏翊自己都要數不清了。
晏莊再次沉默,想到今晨得知晏翊歸京時帶了一女子,他便心中生疑,害怕晏翊病症痊愈後,觊觎帝位,卻沒想他所提之計,全然不顧自身安危,便是将他整個後背都露在了晏莊面前。
要知道晏莊但凡與他心中不合,便可借機坐實晏翊謀逆之心,到時是殺是留,全憑晏莊一句話。
哪怕親兄弟,一母同胞,謀逆也是重罪,晏莊殺他也不會被後人诟病。
但晏翊還是選擇與他提出此計,不給自己留任何餘地。
晏莊想要擡手拍拍晏翊的肩膀,但那手剛一擡起,便又落下,垂眸低道:“容朕再想想。”
晏翊卻是蹙眉不悅,身為帝王,安能優柔寡斷,此計從宋知蕙口中而出的那日,他便已是下了決斷。
片刻沉默後,晏莊緩緩呼出一口氣。
他又想起那女子來,既然他已經知曉,便幹脆不要亂猜,直接問道:“朕聽聞你身側有一女子,可是你那病症有了緩解?”
對于晏莊暗中探他,晏翊并不在意,那是一個帝王該做的事,若他是皇帝,只會比兄長做得更甚。
晏翊擡眼,又朝那熱鬧場中看去,冷然道:“一個玩意兒罷了,不足為提。”
“玩意兒?”晏莊分明是來了好奇,帶着幾分探究道,“你那病症不是不能碰觸?”
“誰說必須碰觸才可行,只要想,法子多了。”晏翊神情冰冷,但那眸光似是閃過一絲異樣。
晏莊沒想到他這弟弟生人勿近二
十餘年,如今卻是開了葷,且聽他那番話,那女子想來定是讓他十分滿意,否則他姬妾衆多,怎就獨帶那一人。
“你喜歡便好。”晏莊笑道。
晏翊卻還是端着一副沉冷模樣,“沒什麽喜不喜歡的,玩夠便殺了。”
“哎呀!”晏莊對他是徹底無語,“你別總打打殺殺的,母後這些年為你的事沒少憂心,若當真合你心意,不管什麽出身,為兄都能替你做主,不行就給她随意封個縣主,這般進門身份便也說得過去。”
晏莊改了自稱,以兄長口吻和他說話,便當真是好心想幫他,晏翊卻不領情,倏地一下沉了臉色,那冷眸聚在遠處趙淩身上,沉沉開口:“想做孤的妻,她不配。”
場上趙淩翻身下馬,将手中弓箭遞給王良。
那大公主已是款款朝他走來,趙淩卻是肅着一張臉,朝她行禮。
大公主臉上欽佩與愛慕藏不住,但奈何佳人有心,君子無意。
甚至連敷衍都不願,行過禮便直接告退。
臨走前,趙淩莫名覺出有股寒意朝他而來,擡眼朝那方向看去,便見閣樓上立着兩道身影,一道為皇帝晏莊,另一道便是從前未曾見過,他也能猜出八分。
兩人眸光撞在一處,先離開的是趙淩。
“方才可看到那靖安王了?”趙淩問身側王良。
趙淩回京後被安排進了南宮的承恩苑,此番太後壽辰,回京之人不在少數,但能得到聖上親自安排在宮裏居住的,也只這趙淩一個。
誠如晏莊所說,旁人他不管,趙淩這條命在回幽州之前,出不得任何意外。
王良其實早已注意到那不遠處閣樓的兩位,“屬下看到了,世子射中靶心時,皇上還為世子拍手叫好,靖安王似也一直關注世子,只是那神情看似有些過分冰冷了。”
趙淩對這些似是早有預料,不在意道:“來時父親與我說過,說那靖安王喜怒不定,性格乖戾,此番莫要與他沾惹。”
王良點頭應是。
兩人回到承恩苑,揮退侍衛,房間只剩他們時,王良才敢開口勸道:“世子那舊疾還未徹底痊愈,這幾日還是當心些,莫要再觸及傷口。”
趙淩也是害怕旁人看出,方才場中在故作無異,騎馬射箭皆很賣力,如今坐下休息時,那傷口又在隐隐作痛。
他轉動着肩膀,隐痛道:“明日随我去宮外轉轉,那教場便不必再去。”
說罷,他想起一事來,又問道:“可有她消息了?”
趙淩口中的她,便是宋知蕙。
當初烏恒在遼東郡夜間偷襲,營地傷亡慘重,廣陽侯為救世子,率兵支援才挽回局面,外人只道,世子趙淩被父所救,受了輕傷,卻不知那晚兇險,趙淩身中數劍,險些喪命。
坊間以為,廣陽侯後來是因趙淩與那春寶閣女妓糾纏不清,氣壞侯爺,才将他關在府中不允外出,實則是因趙淩傷勢過重,只能尋借口在府中休養。
此事就連王良都不知情,也是因後來他為借着趙淩尋宋知蕙,做了他親信才知曉。
“屬下已将畫像下發,想必過段時日洛陽附近便能收到回應。”王良口中畫像,除了宋知蕙,還有劉媽媽口中所說那兩個替宋知蕙贖身之人。
其中一人身材魁梧,氣場凜然,便是遮着面容,往人身前一站,也能叫人莫名心頭發慌,牙根打顫,這與劉媽媽見趙淩時的感覺截然不同。
劉媽媽是知道趙淩身份的,也知他做過何事,所以見他時會心中生懼,但那戴面罩之人,她可是什麽都不知,卻莫名生出懼怕。
那畫像畫了無數張,最後劉媽媽指着兩張最相近的,一張遮着面,只能看出大致身形,一張則信息更多,是位十七八的郎君,五官清俊,卻沒有什麽太過引人注明的特點,尋起來也甚是麻煩,無異于大海撈針。
當初趙淩揪住劉媽媽逼問時,若不是還要尋人,需得劉媽媽提供消息,趙淩恨不能将劉媽媽當即斬殺。
他不過就三兩月未送銀子過來,這厮竟敢讓宋知蕙待客,更是敢将她賣出。
每每提及次,想到他的蕙娘跟着不明不白的人離開,如今生死不知,趙淩喉中就會湧出一股鹹腥血氣。
那時他身負重傷,昏迷不醒,根本不知廣陽侯殺了那替他每月去送銀錢的小厮,這才讓春寶閣那邊斷了供,待趙淩知道以後,與廣陽侯鬧了一番,将他看中的婚事也決然推掉,如今得了聖令,他這才不得不來到洛陽。
洛陽人多消息雜,興許還能多尋到些線索。
“她可會怨我……”
趙淩聲音很低沉,眉宇間冷色裏多了絲少見的柔軟。
王良心裏擔憂不比他少,起初他以為春寶閣裏叫不到宋知蕙,是因她已經逃離,直到趙淩将那春寶閣幾乎掀翻,搞得人盡皆知,王良才知道,宋知蕙不是逃離,而是被人贖走。
黑白兩路王良沒日沒夜地查,卻一無所獲。
知趙淩也未放棄,他索性棄了仕途,不再跟與廣陽侯身側,而是開始替趙淩做事。
趙淩還不知他與宋知蕙的關系,只以為他忠心耿耿,且辦事有利,這才肯将他帶至身側。
“屬下覺得,宋娘子若是得知世子當初是有隐情,定不會怨責世子。”王良壓下心中情緒,寬慰趙淩道。
趙淩不欲再說,揮退王良後,合眼倒在床上休憩,暈暈沉沉中,再度回想起那閣樓上高大的身影,趙淩莫名醒神。
再說晏翊,回府時天色已晚,那侍從跟在他身側,與他說着今日阖府內外事宜。
府內今日無事,府外卻是熱鬧至極,自晏翊今晨回京,那府外商販明顯多了數倍。
靖安王府原本建在洛陽以北的偏僻之處,附近向來幽靜,今日光是那賣雞蛋的,便有五戶。
“都是誰的人?”晏翊聽後也是笑了。
暗衛已将那些探子幾乎全部查明,侍從便與晏翊一一道出,這當中各方勢力皆有,晏莊的人自不必提,晏翊也不在意,倒是沒想到郭家也派了人來,看來所謂兢兢業業,安分守己,也只是做樣子罷了。
“既是想看孤的消息,那孤便索性讓他們看個夠。”晏翊說着,慢慢停下腳步,“明日一早便去下帖,凡今日派了探子過來的,一一去請,孤後日設宴,定要好生将他們款待。”
說罷,他冷眸凝在那寝屋緊閉的窗子上。
那窗後點着燈,映出了屋中女子的身影。
片刻後,他沉沉道:“給那廣陽侯世子也下一份帖。”
那侍從愣了愣,小聲提醒道:“王爺,廣陽侯那邊今日并未派人來探。”
晏翊沒有說話,只垂眸冷冷看了他一眼,那侍從雖不知原因,但立即閉嘴,躬身退下。
晏翊站在院中,靜靜看那身影,許久後,他大步上前,那握了許久的大掌終是緩緩松開。
只聽“咣當”一聲,那紅木門被重重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