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他只能如此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他只能如此
宋知蕙坐在屋中, 面前是剛沏好的茶湯,還配有一盤綠豆酥,身旁的碧桃正在幫她整理那箱帶回來的東西。
正如趙嬷嬷所言, 碧桃心思細膩,再加上年紀稍長, 做起事來極有眼色, 不必宋知蕙開口, 她只是略微思忖, 便知東西該歸置到何處去。
直到看見那箱子最底的羽毛等從前未曾見過的物件時,碧桃的動作才停下,朝那自打進了降雪軒,便一直出神不語的宋知蕙看去。
“娘子?”碧桃輕聲喚道。
宋知蕙似疲倦至極,慢慢擡眼朝她看。
“奴婢不知這些物件, 該放去何處?”碧桃拿出那羽毛。
宋知蕙平靜地望着那羽毛,默了片刻, 才指向一旁櫃子下的抽屜。
碧桃應是, 正要彎身去擱,便聽那靜谧的園中忽然傳來響動,一聽便知是成年男子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極沉極快,只是聽着便讓人心口莫名揪起。
宋知蕙自是也聽到了, 但她不似碧桃這般驚慌, 而是終于将那端了許久的茶盞,拿到了唇邊,入口之時, 房門被用力踹開。
碧桃立即跪地,卻被晏翊一聲怒斥趕出了屋。
茶盞落在桌上的瞬間,那大掌一把将宋知蕙用力拽起。
宋知蕙沒有驚懼, 沒有掙紮,只随着那股強大力道,踉跄着被拽出房門,直接壓在那院子正中的山石上。
一直小跑着跟在晏翊身後的劉福,看到這一幕時都未曾反應過來,直到晏翊狠戾地讓他滾出去,他才一個激靈轉身便朝院外跑去。
春末的兖州,午後的日光給冰涼的山石添了抹薄溫,但宋知蕙此刻卻覺得身下這片石頭,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冰涼。
Advertisement
宣洩般的疾風驟雨應聲而來,好似是故意要讓她疼,要讓她痛,要讓她忍不住揚那語調,仿若只有如此,晏翊那滿腔怒意才能得到一絲釋放。
宋知蕙的臉頰在那山石上磨得生疼,發髻也逐漸松散開來,随着一陣春末的溫風,那一頭墨發終是散開,遮住了她的眼睫。
沾着水光的眼睫倏然睜開,朝那東廂房半阖的窗子看去。
那窗後無人,漆黑一片,她卻看了許久,到了最後,在那疼痛過後無法控制的反應中,她忽然彎了下唇角。
他只能如此,也只會如此,不然……他還能如何?
山石中逐漸漫出水流,晏翊倏然愣住,但頃刻間似又反應過來,再繼續時變得輕緩了許多,畢竟他的怒意還未平息,自然不可能就此作罷。
許是怕這突如其來的輕緩讓宋知蕙誤解,他冷嗤一聲後,含着怒氣道:“來……孤與你算算……嗯……你欠了多少條命。”
宋知蕙沒了魂魄般癱軟在山石上,“是……妾錯了……”
“你可知這句話你說了太多,便不再可信。”晏翊又是一聲冷嗤,開始數落起。
“柳溪是你害死的……那顧若香,也是因你而死……”晏翊冷眸微眯,一開口時尾音也帶了幾分微顫。
“不,不對,”既然他不信,宋知蕙又是冷冷彎起一邊唇角,那她不如說出實話,“柳溪是被王爺下令杖責致死的。”
晏翊似是沒想到前一瞬還認錯的她,後一瞬便敢這般反駁于他,晏翊那将要平息的火氣,瞬間又添了幾分,那原本還存的一絲憐惜,也在這句話之後蕩然無存。
原本以為宋知蕙該是又要服軟,卻沒想她竟不識好歹,繼續道:“王爺原可以有萬般中方法解決此事,但你想到的只有打殺,這又與我何幹?”
晏翊沒有說話,眉宇間的沉色可謂已至陰鸷,他一把将她身子撈起,她根本無法站穩,頃刻間便要倒下,卻是被他臂彎緊緊锢在身前,将她徹底抵在山壁上。
又是一聲低軟的悶哼,宋知蕙依舊沒有認錯,只那嗓音似是變得更加低沉,“還有……顧若香也不是我害死的,是洪瑞……或者說,還是王爺……若不是你允許手下草菅人命,他們定不敢這般放肆……”
“呵!”晏翊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冷笑出聲,索
性用力将那掌中的柔軟捏到完全變了形狀,“你倒是将自己推得幹幹淨淨,一切都怪責到了孤的頭上,好……好極了……”
晏翊倏地撤開,猛然将她一把轉過身來。
後背重重撞在山壁上,宋知蕙疼得又是倒吸一口冷氣,她擡眼朝上首那怒目之人看去。
晏翊想要看看她在挑釁他時,到底是何等模樣,便将她直接抱起身來,那綿軟的雙腿頓時跨坐在那腰身兩側。
“若不是你稱病避孤,那顧若香怎會牽扯其中?”再次尋到地方,晏翊只是略動腰身便立即而入。
“嗯……”宋知蕙細眉驟然擰起,但那眼神卻異常平靜,她沒有繼續争辯,只直直地望着面前這雙含怒的眼睛。
“怎麽不說了?”晏翊粗重的氣息呵在她面容上,将那頰邊發絲輕輕拂起,“是在心裏罵孤?”
“妾……妾……”宋知蕙那平靜的眼眸中莫名湧出一股情緒,她忽地擡起手,用指尖在眼前薄唇上輕輕拂過。
晏翊倏然愣住,然很快便要開口訓斥,卻在還未出聲之時,那面前的宋知蕙忽然揚起頭來,含住了那冰涼的薄唇。
相觸的瞬間,那壓抑許久的喟嘆終是從唇齒間緩緩呼出。
“放肆……”晏翊嘴上如此訓斥,但并未将她推開。
宋知蕙呢喃道:“妾是真的知錯了……”
說罷,她緩緩松開了他,用那噙淚的眸子對晏翊道:“那些皆是妾之前所想,也是妾之前所為,日後妾真的不會了……真的……妾如今……只有王爺了……”
晏翊低睨着她,那眉眼間的沉色并未消退,似也沒有因這番話而有所意動,他将她徹底松開,宋知蕙瞬間跌坐在地。
這日之後,晏翊幾乎隔三差五便會來上一次,每次過來不再說話,只冷冷将她拽出房間,就在這院中山石上。
所以,即便她這般頂撞,他還是沒有将她如何,無非還是說着那沉怒的話,故意用這樣的法子來羞辱她,可他似乎忘了,這些對她而言,又算得了什麽。
但在這所謂的“懲罰”中,宋知蕙似是徹底軟了脊背,乖順到從言語到身姿,皆是盡了全力地配合着晏翊,哪怕晏翊很少與她說話,所說之言也多是嘲諷,她神情都未見半分異樣。
宋知蕙掐算着時間,能那東海王應當已經收到了信件,即将回京,待他回京後,皇帝定要先是一番裝模作樣的查究,待查到晏翊身上,将他再次召回京中,應當要到了月底,也就是仲夏之時。
快至夏日,宋知蕙總覺得皮膚有些幹燥,作為整座王府內,唯一被晏翊碰觸過的姬妾,哪怕晏翊待她總是一副盛怒模樣,但到底還是無人敢當真虧待她。
趙嬷嬷送來最好的杏仁油,她每次要拿那油将全身塗抹兩遍,一次就是整整兩盒,塗到整個房間都是那杏仁的香味。
白日無事,宋知蕙又要栽花,尤其是要往那假山周圍栽種,這假山如今意味着什麽,趙嬷嬷與碧桃心知肚明。
那各式花草搬進降雪軒中,她要了許多草木灰,每一盆花草皆是她親自打理。
且每次打理的時候,她喜歡穿着簡單,将碧桃支開,自己一人在院中一邊哼着小曲,一邊修剪花枝,怡然自得。
入夏後,晏翊來得頻率忽然驟減。
宋知蕙回想起上一次,還是在五日之前,若是算上今日,那便是第六日了。
她拉開床辱,掀開床板,将一瓶杏仁油倒進床板下那銅盆中,随後立即将床板蓋上,又将被褥鋪展,掀開簾子走了出來,将那兩盒空瓶放在桌上,正要喚碧桃進來取走,卻聽院裏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宋知蕙有些不安地朝床榻看去一眼,她勻了幾個呼吸,主動迎了出來。
晏翊推門而入,在看到宋知蕙的剎那,他臉上勾出一抹淡笑,這笑容莫名讓宋知蕙心頭一緊。
“王爺金安。”宋知蕙朝他屈腿。
晏翊緩步來到她身前,“孤帶你去一處地方。”
宋知蕙恭順應是,跟在晏翊身側。
起初路上無聲,待走出降雪軒後,晏翊不冷不淡道:“趙淩已被賜婚,是那馬宗正家的嫡女。”
宋知蕙思忖道:“宗正乃九卿之一,且專門負責皇室宗族的各項事宜,宗正之女,配廣陽侯之子,的确能夠突顯出皇上對廣陽侯的重視,且……那馬宗正可是皇後族中之人?”
晏翊颔首道:“乃皇後胞弟。”
所以那馬家女子,便是皇後的親侄女。
宋知蕙點了點頭,怪不得皇上放心讓正宗之女嫁去幽州,這層關系的确足夠穩固。
只是那馬家之女還未及笄,今年剛至十四,皇後說要将她帶在身前教養一年,再嫁去幽州。
後話晏翊沒有道出,只是冷冷朝宋知蕙臉上瞥去一眼,“孤明日便要回京。”
宋知蕙腳步微頓,擡眼朝晏翊看去,“妾願随王爺一同前往。”
晏翊也停下腳步,冷睨着她道:“孤此番是去受訓,如何能帶你?”
宋知蕙垂眸咬唇,“那……妾便在府內恭候王爺歸來。”
晏翊沒再說話,只冷冷笑了兩聲,遂又提步朝前走去,宋知蕙略有幾分猶豫,但很快又跟上了他的腳步。
跨進安泰軒的紅門,晏翊再次停住腳步。
夜裏的安泰軒向來幽暗寂靜,此刻已至深夜,除了門外有人看守,廊道與院中幾乎看不到一個身影。
晏翊從袖中抽出一條絲帶,提步來到宋知蕙身後,用那絲帶遮住了她的雙眼,随後那粗粝的大掌便将她細腕緊緊攥進手中。
宋知蕙有心在記步數,可晏翊卻是忽快忽慢,有時候那步伐大到宋知蕙已成跌跌撞撞的模樣,根本記不得到底走了多少步,只知她最後走到了一處樓梯處,那樓梯又窄又長,讓她下了許久。
而那周圍的環境也愈發悶熱潮濕,氣味更是有股令人作嘔的刺鼻感,是惡臭與血腥融合的味道。
終是停下了腳步,眼前倏然一松,一絲幽暗的橙光射入眼簾,宋知蕙緩緩睜眼。
那許久未見光亮的視線,在陡然看到光亮時,陷入了一瞬的刺目,然很快,眼睛便适應了眼前光線。
在她面前不到兩丈之處,放着一個巨大的壇子,而那壇口處,是一個人的頭顱。
那人發髻淩亂,面若枯槁,雙眼無珠,鼻尖已剜,那嘴裏正有蠕蟲在來回鑽爬。
晏翊擡手拍了兩聲,密室另一段,傳來推門聲,一個女子提着木桶緩緩走進房中。
這女子的身影宋知蕙再熟悉不過,認出她的瞬間,宋知蕙猛然抽了口氣,那含了許久的眼淚,頃刻間湧出眼眶。
“雲舒……”
正提着桶朝壇子走去的雲舒,忽然聽到有人喚她,怔懵地擡起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