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未免有些狠絕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未免有些狠絕
宋知蕙已是徹底站不起身, 又是一路被晏翊抱回了寝屋。
兩人同榻而眠,許久未曾這般安穩。
他将她攬在懷中,垂眼望着她, 語氣裏又是從前那慣有的嘲諷,“孤未曾想, 如今孤的醫術這般高絕, 只幾個時辰, 便能将人心症醫好。”
宋知蕙累得不願和他多說, 只看了他一眼,便朝他懷中靠去,俨然又是一副乖順至極的模樣。
晏翊沒有說話,只靜靜望着她。
很快,宋知蕙就合了眼皮沉沉睡去, 晏翊卻是在她睡得正沉時,忽然朝她腰間不重不輕捏了一把。
宋知蕙陡然驚醒, 看到晏翊的瞬間, 似有幾分怔愣,然很快便反應過來,蹙了那細眉道:“王爺為何如此?”
“你說為何?”晏翊望着懷中之人,冷嗤一聲, “孤沒有在你耳邊大喊出聲, 已是仁慈。”
宋知蕙啞然,險些便忘了晏翊也是睚眦必報之人,這半月她佯裝心症, 的确沒少折騰晏翊,雖他未曾懲她,但他心裏定還是憋着氣的。
宋知蕙是真的疲乏至極, 沒有任何力氣再與他周旋,她擡起眼,望着那似帶着一絲愠怒的眸子,啞聲低道:“王爺可以這樣報複宋知蕙,卻不該這樣報複自己的王妃。”
說罷,她又擡起頭,在他下巴處輕啄了一下,溫哄道:“睡吧王爺,只要王爺不再吓妾,妾以後再也不會那樣了。”
晏翊原本是想要再諷幾句,但那帶着溫濕的碰觸,卻是将他心頭壓得那些火氣,瞬時澆熄大半。
還有剩下那一半,便等明日再與她清算。
晏翊緊了緊臂彎,那眼皮也漸漸合上。
待許久過後,屋內只剩二人冗長沉緩的呼吸聲時,宋知蕙卻是緩緩地睜開了眼,朝上首的男人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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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翊此刻睡得沉穩,幾乎毫無防備地讓自己在她面前,可宋知蕙知道,若她稍有動作,他這雙眼睛也會立即睜開。
宋知蕙又朝他枕下看去,那裏壓着一柄匕首,是晏翊方才上榻時,當着她的面壓在枕下的。
這看似他未曾瞞她的舉動,有與她交心之意,但實則宋知蕙如何看不出來,他意在警告。
他可以給她王妃之位,也可不記前嫌免了她的懲處,可若是她橫生出任何逾矩念頭,他還會是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靖安王。
正如晏翊自己曾說過的那樣,聰慧之人觀其行,愚鈍之輩聽其言。
在她一次又一次的試探與挑釁中,她知道晏翊對她動過無數次殺心,那狠戾決絕的話也是随口就能說出。
可即便到了現在,哪怕她佯裝心症之事被拆穿,他依舊未曾對她出過手,且還許了她正妃之位。
從外而言,晏翊無異處于高位,她卑賤如蝼蟻一般,但在兩人的較量中,宋知蕙知她已是漸漸占據上風。
可這眼前的上風能維持多久,若她在不經意間若觸了晏翊底線之後,可還能安穩活下去,她并不敢言。
與虎謀皮,非長久之計。
宋知蕙收回視線,斂眸合上了眼。
第二日醒來時,已近晌午,她扶着床榻起身,那身下似還沒有徹底恢複力氣。
簡單吃了些東西,宋知蕙便又想去床上躺着,劉福卻是忽然來喚,晏翊要她去書房一趟。
宋知蕙扶着雲舒,三步一停兩步一歇,短短一截路,走了許久,終是到了書房。
晏翊喚她上前,将面前寫好的信拿給她看。
這是要往洛陽給晏莊過目的信,在第一句晏翊便直接寫明,他要娶楊歙之女為正妃。
宋知蕙腦中當即嗡了一聲,擡起眼便朝晏翊看來,面上是遮不住的驚慌,“王爺不可。”
晏翊卻是毫不在意,“有何不可?”
宋知蕙直接雙膝落地,又是跪伏在了晏翊面前,懇切道:“楊家當初涉及謀逆之案,滿門皆被下令屠之,若聖上得知楊家還有孤女未絕,王爺未曾懲處,反而要娶其為妻,這般無異于是在挑釁皇權,不僅将妾置于險境,許也會讓皇上與王爺心生嫌隙。”
許是這段時間見得太多,如今看她跪在他面前,他便會下意識生出幾分愠怒,“孤不怕,你也不必怕。”
宋知蕙看出他不悅,可事關重大,不得不謹慎,她軟了語氣,緩緩擡頭朝晏翊看去,“妾此生所求不過就是安穩度日,王爺如今願意寵護于妾,妾便足以,所謂名分,無關緊要。”
見她畏成這般,晏翊更加不愉,做他晏翊之妻,不該只是如此膽魄。
“記住了,”他聲音微沉,伸手将她下巴緩緩擡起,“将你的這點畏懼,用在孤一人身上便是,其餘不論何人,你都無需在意。”
他說着,用那拇指指腹輕撫着她微顫的唇瓣,“這大東,只要孤不點頭,無人能傷你分毫。”
“可……可妾的身份,如何能入皇室宗族?”宋知蕙還是不安。
“孤既是敢這般寫,此事便定能解決。”晏翊說着,喉中又生出癢意,那指腹緩緩下去,從她細長脖頸上細細撫過。
宋知蕙心中的不安并未因這一兩句話而被撫平,她再次開口道:“王爺,還有一事妾必須與王爺說清,妾喝過絕嗣湯,不能誕下子嗣。”
“巧了。”晏翊拉開她領口,朝那印記之處看去,不冷不淡道,“孤不必嗣續。”
宋知蕙只知皇帝下令讓晏翊禁足兖州十載,卻不知這當中還有一條不能嗣續的懲處,可此刻聽他這般說,再一聯想到他方才信誓旦旦與她保證,便是提了楊歙之女,她也絕不會有何意外。
宋知蕙當即便反應過來,“是聖上下的令”
晏翊沒有說話,只“嗯”了一聲,那手已是開始輕撫起那結痂的地方。
宋知蕙怔了一瞬後,似是無意般自言自語地低喃了一句,“未免有些狠絕了……嘶……”
他兩指倏然用力夾住了那個點,沉冷的眸光看向宋知蕙,“有些念頭,趁早絕了。”
這便是晏翊口中,還要留住的那點畏懼。
他在意她不假,可以給她尊貴,可以不計較從前,也可于她寵護,但他還不至于色令智昏到如此地步。
宋知蕙疼得吸氣,卻也沒動,只擰着一雙細眉,垂下眼不再看他。
晏翊那兩指緩緩懈了力道,如同夾豆子般,将那指間的點夾起又松開,松開又夾起,反複多次,見她方才被吓到泛白的臉頰,逐漸有了血色,他才松開了手。
餘光掃到桌案上的筆,再看她此刻跪在身前,晏翊恍然間想起那次她用筆與他碰觸一事。
嗓音再次沙啞起來,那手掌也倏然升溫,“是你自己起來,還是孤來幫你?”
宋知蕙跪坐在地,用那央求語氣道:“妾真的累了……能走到這書房,已是不易。”
她自是聽出來
晏翊想做什麽,她實在不明白,晏翊哪裏來的力氣,昨日從池房回來後已過午夜,今晨又是一早去了教場,此刻也才剛至晌午,他怎又動了那心思。
“又不必你出力,這般抗拒作何?”晏翊說着,起身便将她架起,手臂用力一揮,那桌案上叮呤咣啷又是掉成一片。
他坐在椅上,望着身前那道新結的疤痕,問她,“可還疼?”
宋知蕙點了點頭。
“疼了好,疼了便能讓你記住。”說罷,晏翊便含住了那方才被他夾立之處。
進書房時剛至晌午,從書房出來已至午後。
往後半月,他幾乎日日都要如此,也不知從何處學了那般多花樣,折騰得宋知蕙每日都是一副無精打采,筋疲力盡的模樣。
他每日都要親眼去看那渾圓,眼看那上面疤痕掉痂,成了褐色印記,他心頭一直隐含的怒意,才逐漸開始消散。
自打開始關注起這渾圓,那耳珠的滋味便少了幾分,有時無意間垂眼掃到低處,那書冊中的畫面會倏然在眼前浮現,他還是會冷嗤一聲,斂眸不再去觀。
月底,洛陽的回信送到晏翊面前。
他将宋知蕙叫進書房,如今一看到書案,宋知蕙心裏便不住打鼓。
“楊蒼此人你可知曉?”晏翊将手中的信遞到她面前。
宋知蕙接過信道:“曾聽父親說過,楊蒼位列三公,乃先帝身前司空,聖上繼位後,他因年事過高而告老還鄉,頤養天年。”
晏翊颔首,示意她先看信。
宋知蕙垂眸看去。
信中所述,靖安王晏翊請旨賜婚,要求娶前司空楊蒼孫女楊氏為妻。
“楊蒼年近八旬,如今就在冀州,孤記得從前時常聽父皇提及此人,說他品行端正,有君子之風。”晏翊說着,擡眼朝宋知蕙看去,“可願意?”
“聖上有心,擇此重臣給妾,且還特意挑了同姓之人,妾自然願意。”宋知蕙俯身謝恩,那唇角帶着淡笑,但袖中的手已是緊緊握住。
“你不願。”晏翊一眼看穿了宋知蕙的心思。
宋知蕙索性站起身來,任那淚珠從眼尾滑落,可一開口,語氣卻是異常的平靜,“聖上肯點頭,已是開了天恩,妾便是不願,也該知足。”
總不能指望晏莊良心發現,自打臉面為楊家翻案,向天下大儒言明,是他從前過錯,誤害了忠臣良子。
于晏莊而言,能做到這一步,已是給足了晏翊臉面。
見她還在口是心非,晏翊那久違的威壓感再次襲來,沉着語氣道:“皇上不能錯。”
宋知蕙的眼淚還在滾落,但她神情依舊平靜,“妾知道,妾未曾有過妄念,只是陡然間想起雙親,便有些傷懷,王爺若是不喜,妾這便斂了情緒。”
說着,她深吸一口氣,擡手便将面上淚痕撫去,彎唇朝他看來,“喜服還需提前裁剪,是請人來府中,還是王爺帶妾出府去做?”
晏翊冷冷收回目光,道:“請人入府。”
月底,冀州那邊送來戶籍,且連楊氏族譜都被謄抄了一份,甚至還有楊蒼親筆所寫的書信。
既是認了這個孫女,楊蒼便在信中所寫,會将她視為親出,但凡在兖州遇了何事,皆可書信傳于冀州,便是想要回家探望,也可提前書信,家中定會做足安排。
在這信的最後,楊蒼喚她吾孫,祝願她此生安穩長樂。
鼻根倏然泛起的酸脹,讓她不知不覺垂下淚來。
宋知蕙擡眼看向窗外,雪枝上立着一只麻雀,不知待了多久,它身上已是落下一層銀白,又是一陣寒風襲來,那看似已經凍僵的麻雀,卻是忽然抖了抖身上雪花,随即展翅而飛,朝那天空而去。
宋知蕙緩緩收回眸光,拂去淚痕,提筆寫了封回信。
婚期定在了來年開春,晏翊得知楊家待宋知蕙還算重視,便也出手大方,所送聘禮相當可觀。
這日,府內來了兩位繡娘候在前廳,是特地來為宋知蕙與晏翊量身做喜服的。
一位年紀輕些,一位年紀稍長,是個約摸四十左右的婦人。
那婦人滿臉堆笑,拿着幾本冊子彎身遞到宋知蕙身前,先讓她挑選款式,宋知蕙不是猶豫不決之人,很快就已選定。
量衣時,晏翊不允人與他靠近,直接讓劉福将他尺寸給了那婦人,那婦人也不敢多言,連連點頭。
但這女子喜服繁瑣,必得仔細丈量。
隔着一道屏風,晏翊坐在一邊喝茶,另一邊宋知蕙脫了外衣,由那婦人開始量身。
量至手臂時,婦人拉開手中線繩,讓她将手掌也撐開,可就在她揚聲與外面那繡娘報尺寸時,宋知蕙忽覺手心落下一物,擡眼看去,是一塊細長布條,上面似還寫了字。
宋知蕙立即握拳,朝這婦人看去。
婦人朝她彎唇笑了笑,未見任何異樣,繼續垂眼認真量身。
片刻之後,宋知蕙穿好衣裳繞過屏風而出,晏翊已是擱了茶盞,一雙冷眸落在那一直認真書記的繡娘身上,待她收了筆,與那婦人開始收拾東西打算退下時,久未開口的晏翊,忽然沉冷着聲道:“你二人,上前來。”
兩人皆是一愣,一旁端坐的宋知蕙也是心頭驀地一緊。
兩位繡娘互看一眼,笑着朝前邁了兩步,那婦人先開了口,“王爺還有何吩咐?”
晏翊道:“将手攤開。”
兩人緩緩擡起手,将掌心露在晏翊面前。
晏翊垂眸朝那布滿繭子的掌中看去,那眸光中的壓迫與審視,讓年輕的這個很快便支撐不住,心虛地出聲解釋,“民女這手中厚繭,是多年裁衣所致。”
話落的瞬間,一道銀光從空中閃過。
鮮血頓時飛濺而出,兩人皆是朝後趔趄,那雙手緊緊捂在脖頸處,卻依舊未能将血止住,很快,這二人便應聲倒地。
晏翊拿出帕子,一面擦着匕首,一面朝外喚人,劉福聞聲而入,看到屋中場景,後脊立即滲出一層冷汗。
“去将此店關了,不必留活口。”
晏翊明顯已是愠怒,原以為山陽郡內至少安穩,卻沒曾想連他府中都能進人。
“将今日當值者一并處之。”他将手中沾血的帕子重重砸在地上,“這山陽郡守也別做了。”
提步便要外出,晏翊驀地又頓了腳步,回頭看向宋知蕙,“方才量衣時她可待你有何異樣?”
宋知蕙此刻臉色已是蒼白,她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晏翊不知去做何事,直到夜裏都未曾回來,宋知蕙則一早就被侍從送回了安泰軒。
此刻屋內無人,她留了一盞燈在榻邊,落下帳後,借着那微弱光亮,終是将那布條拿出。
這布條上只寫了一行字:前程似錦,萬事如願。
這是宋知蕙在幽州與王良最後一次見面時,她對他的祝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