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我又有家了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我又有家了

夫君。

晏翊反複咀嚼着這個詞。

晨光中, 他許久沒有說話,身旁的宋知蕙以為他可是太過疲乏已經沉睡,緩緩擡起眼才看到, 他那雙冷然的眼睛還在睜着,只是不知想到了何事, 那眼神變得有些缥缈。

晏翊情緒向來難斷, 便是現在的宋知蕙也不能全然摸準, 她怕晏翊又突然後悔, 不願再與她說下去,便緩緩起身,将下巴輕輕搭在晏翊胸膛,便這樣灼灼地望着他,試探性地輕聲問道:“為何……會得心症?”

晏翊那眉心下意識便驟然蹙起。

要知普天之下, 除了已死之人,得知他心症者不足五位, 陰太後與晏莊與他至親, 自不用提,而鄭太醫負責于他醫治,自也是必當清楚他病症一事,剩下一位, 便是劉福, 那時的劉福年輕尚輕,是他第一個發現了晏翊,将他背回帳中, 這份忠心也不必懷疑。

見他半晌還是無言,宋知蕙心中已是開始敲鼓,她默了片刻, 斂眸輕道:“若不想言,便……”

“七歲那年,圍場狩獵,郭氏假借母後之名,深夜喚我前去。”晏翊漠聲道,“年幼不知深淺,便随那人出了營帳。”

提及當初,晏翊敘述時異常平靜,語氣冷漠到仿若此事與他無關,他只是在說旁人的事,甚至宋知蕙還從裏面聽到了一絲隐隐的自嘲,是在嘲諷年幼的自己,在埋怨那時的他不該輕而易舉便被欺哄。

在說到郭氏時,晏翊那平靜的眸光中終是有了情緒,幾乎是瞬間便生出寒意。

宋知蕙恍然大悟,怪不得晏翊會對郭氏殘忍到如此駭人地步,原當初的郭氏竟也是那般狠絕,只一個七歲孩童,便讓她忌憚到要用那蟒蛇将人生生纏死。

這一瞬間,宋知蕙神情變得有了幾分複雜。

古往今來,生在帝王家,皆非易事,雖錦衣玉食,卻也是福禍難料,先帝當初便是草莽出身,起義後推翻暴君,前朝皇帝斬首之後,子孫中出挑者也跟随而去,有幾個愚鈍的反而被留了活口。

東海王宴疆便是深谙其中之理,當初見郭氏被廢,自願讓出太子之位,正是要明哲保身。若他那時敢為母親郭氏發聲,只怕一早便失了性命。

而晏翊,原本他該是先皇最寄予厚望的那一個,卻因得了心症被棄,如今看他位高權重,又得晏莊庇護,可實則正是因為郭氏,才讓他與帝位徹底無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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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晏翊為皇嗣,不能與人相觸的心症,一旦讓人得知,便是致命軟肋,也難怪他行徑如此冷絕。

宋知蕙不由暗嘆,所以最終的上位者,才會萬般多疑。

但這絕非殘害忠良的理由。

晏翊從未與人說過這些,宋知蕙是頭一個,也會是最後一個,說完心症之事,他擡眼又朝宋知蕙看去。

覺出她有些欲言又止,遂直接問道:“想說何事?”

宋知蕙搖了搖頭,垂眼低道:“無事。”

若是從前,晏翊約摸不會再去追問,既不想說,便不要說,若想說,不等人問也會言。

可如今,看到宋知蕙這副模樣,他還是吸了口氣,将掌中那綿軟的手用力捏了一下,“說。”

“我怕……怕你會覺得我在動不該動的念頭。”宋知蕙聲音很輕。

晏翊似是覺出她想問什麽,那聲音裏透着幾分冷意,“那你可是動了?”

宋知蕙又是搖了搖頭,“沒有,我怎敢呢?”

晏翊移開視線,又是不冷不淡地一個字,“說。”

宋知蕙反手握住晏翊那大掌,坐起身來,與他眸光相視,反複思忖着該如何将話說得既明白,又不會惹人生疑,最後開口時,她只道:“為何要這般幫着兄長,不惜毀了自己名聲?”

晏翊已是猜出她大概要問何事,聽到這番話時便也沒有太大反應,只是驟然聽到她将晏莊稱為兄長,頗有幾分訝然。

“父皇與母後之事,你應知曉。”晏翊半阖着眼,将她重新拉回懷中。

整個大東,無人不知帝後當初的那段佳話,衆人皆道二人情深意篤,先帝将陰氏尋回後,是如何對她寵愛有加,又如何為了她而廢後,讓這位毫無背景權勢的正室,坐在了大東皇後之位。

可在這些一段又一段的佳話中,卻從未聽人提及過,在最初失散的那幾年中,陰氏是如何以一人之力,帶着兩位兒子在這亂世中求存。

那時的晏翊才是個三兩歲的稚童,記憶不算深刻,卻直到今日,也能想起瘦弱的晏莊,是如何每日替母親将他背在身後,每當遇到險要之事,又是如何死死将他護在身前,一遍又一遍輕聲在他耳旁安撫。

他說長兄如父,他們的父親尋不到了,他便是家中脊梁。

當後來戰火蔓延至他們所處村落,原本那間小屋也被人侵占之時,三歲的晏翊指着那越來越遠的房子,嚎啕大哭,“咱們的家沒有了……”

那時晏莊背着他一邊跑,一邊說,“沒事的,我們以後的家會比這個還要好,到時候你要什麽,兄長都給你,再說……”

年少的晏莊氣喘籲籲,明明也在流淚,卻用那淡然的聲音朝他笑着道:“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

晏翊沒有将此事說得太過詳細,只是很籠統的道出,那時他們三人過得不易,晏莊總能護他。

說到此,他眸光落在賬外那逐漸明亮的窗戶上,語氣沒有任何異樣,還是那般平靜。

在後來,他們當真回了家,便是那洛陽的皇城中。

在他以為那是家的時候,他得了心症。

太醫束手無策,他們的父皇将他棄之,郭氏還在高枕無憂,母後卻日日以淚洗面。

最後不知陰氏聽了何人所言,從宮外請來某位術士,那術士說他命薄,活不過三十,除非能找至親續命。

陰氏被吓得說不出話,晏莊卻是倏然起身,沒有半分猶豫,當場就與那術士說,要将自己的命續給晏翊。

他說自己為兄,本就比弟弟年歲長,合該他來續命,“我若能活五十,便續二十五于他,我若能至七十,便續三十五!”

最後那術士,死在了皇帝刀下,與陰氏胡言的嬷嬷,也是被一刀斬下。

十多歲的晏莊,許是在說出那番話時,含了其他深意,但于晏翊而言,已不再重要。

晏翊說起此事,也還是三言兩語,用那最簡單的話與最是平靜的語氣道出,他甚至沒有将晏莊所言全然敘述,只是道那時晏莊護了他幾次。

可即便如此,還是讓宋知蕙紅了眼尾,那眼淚氤濕了晏翊的胸膛。

晏翊莫名不喜這種感覺,就好像他是在被人憐憫,只有弱者才會被

憐憫。

晏翊不想再說了。

他松開手臂,直接坐起身來。

宋知蕙卻是立即從後将他抱住,“仲輝。”

她輕念着他的字,用那帶着幾分微顫的聲音,與他道:“我又有家了。”

“家……”晏翊低沉的嗓音,跟着念了一遍。

這日之後,兩人未曾再提及過此事,晏翊還是那般冷然,只有在與宋知蕙一起時,那份沉冷才似有了幾分緩和。

月底,洛陽送來一份加急信件,晏翊将宋知蕙叫至書房,那是陰太後特地為她挑選的喜服款式,讓她從中擇一款來。

繡娘是宮裏的,喜服與喜冠也是由陰太後親自督制,頂多一月便能送回兖州。

宋知蕙心懷感激,擇了一款之後,還特地回了一封信于陰太後。

又是半月,洛陽又送回一物。

這次送來的,是楊歙遺骸。

宋知蕙的身份在晏莊面前已是走了明面,遺憾之事所求便是順水推舟。

晏翊讓她自行擇了一處地方,将那遺骸安置妥當,又在府中設了一處靈堂。

宋知蕙為父親守靈七日,這七日裏未曾與晏翊見面,直到第八日,他才前來迎她。

她瘦了一圈,氣色也看起來不算好,那暗衛與他道,這七日裏宋知蕙幾乎日日都要哭上一陣。

晏翊脫下大氅批在她身後,與她并肩走上廊道,也不知可是心理作用,此番再與她見面,她于他似冷淡了不少。

他垂手去拉她,她擡手去撫淚,他強行握住了她的手,她卻是側過臉去,不朝他這邊看。

晏翊停住腳步,手中力道不由深了幾分,“這是作何?是孤多此一舉了?”

宋知蕙深吸一口氣,擡起那紅腫的眼,朝他看來,“我自覺……有愧罷了。”

晏翊深吸一口氣,用指腹在她幹澀的臉頰輕輕撫觸,“你忘了,這是你我的家,與旁人無關。”

“仲輝。”宋知蕙唇瓣微顫,朝前一步入了他懷中。

晏翊不由又想起一事來,那臉色微冷,語氣也是帶着幾分不悅,“枉孤當初動了暗衛要幫你去尋,你那時是如何對孤的?”

她在那船上使出渾身解數來誘他,又明知他畏觸,還故意觸他,最後跳入水中逃離……

往事何必再提,宋知蕙閉了閉眼,勻了幾個呼吸,再次擡眼朝晏翊看來,岔開話題,只道:“那王爺不覺得,妾這眼淚哭花了,該去洗漱一番嗎?”

她環在他身後的手指,不重不輕在他腰背上輕輕畫圈,晏翊眼睛微眯,朝那早已垂着頭退去一側的劉福道:“備池房。”

劉福躬身快步離開。

宋知蕙将手臂緩緩上移,勾住晏翊脖頸,“妾沒有力氣了。”

晏翊笑了,頭一次不含冷意,不含嘲諷,就只是朝她彎了唇角。

他将她很要抱起,朝着池房的方向而去。

這是宋知蕙入靖安王府第二個除夕,去年今日,她與顧若香,還有安寧和雲舒,四人在降雪軒中,玩那六博棋。

而今年,晏翊未曾外出,連那明德堂的除夕宴也未設,應當說,自那幽禁一事之後,那智賢軒中大多幕僚,已被遣散。

翻過年,便是婚期。

宋知蕙未曾料到,冀州楊家對此事甚為上心,竟特地派人提前來了兖州,頗有些要給楊家孫女撐臉面的意思。

楊家三爺走的早,宋知蕙便記在了他的名下,所來之人為次子,便是宋知蕙名義上的二伯。

眼看楊家之人的馬車要至山陽郡,晏翊打算親自去迎,宋知蕙也想跟着前去。

自那次繡娘一事,山陽郡內外皆已被肅清過,想到有他在側,應當不會生出何事,猶豫片刻後,晏翊還是點了頭。

馬車從靖安王府駛出,馬車四周皆有護衛,聲勢頗為浩大,如此反而所經之處,百姓皆會提前避讓。

許久未曾外出的宋知蕙,忍不住掀開車簾朝外看去,繁華的街道讓她有些移不開眼,直到馬車快駛出城外,看到那一個熟悉的身影時,宋知蕙那心跳倏然便快了幾拍。

那身影戴着帷帽,身着藏藍色衣衫。

而那衣衫的布料樣式,正與那日繡娘塞進她手中的布料一般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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