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027章 第二十七章
海水來勢一轉, 反撲向編織浪潮的巨大法相。
在海水的反撲中,昌黎妙音的身形不受控制地退了數丈,望向溯寧的目光夾雜着難言驚異, 難道她也已經觸及天地本源,領悟了道則?
否則她怎麽可能與自己的道則對抗!
溯寧也不記得自己是不是領悟過道則,羅傘雖讓她的意識複歸清明, 對尚在混沌中的記憶卻并沒有什麽作用。
除了溯寧這個名字,如今為她記起的便是瀛州。
好在便是她不記得,也不妨礙身體的本能。
海底有無數篆文浮現,正是這些晦澀難解的字符相連, 令海水随昌黎妙音的意志而動,但即便是她自己, 也無法窺見篆文的存在。
道則本該無形無跡, 卻在溯寧眼中有了實質, 她向前踏出一步,神識牽引着靈力, 将蔓延至她身周的道則盡數抹除,席卷而來的浪潮就此失了控制。
倘若昌黎妙音能看見,便會發現溯寧身周現出了與她相似的燦金篆文。
海水倒流向昌黎妙音,比之方才更為聲勢浩大。
她斂去面上驚異,雙手結印,如同水流一般的長發延伸,海水在她身周形成旋渦,不過瞬息, 數條形體凝實的巨蛇自漩渦中現身, 自不同方向撕咬向溯寧。
下方衆多海族擡頭看着這一幕,屏氣斂息, 不敢發出絲毫聲響。
憑筝下意識收緊了手,目光緊緊盯着前方,神族法相前,她真的能有勝算麽?
溯寧執傘浮在海中,巨蛇自四面八方襲來,封堵了她所有可能的退路。
她站在原地,身.下繁複陣紋展開,當巨蛇落入陣紋範圍內時,陣紋驟然開始旋轉,巨蛇在溯寧身周忽然滞停。
數條巨蛇交纏,她被圍在其中,離得最近的甚至只需再進三寸就能咬斷她的咽喉,但在陣紋靈光中,巨蛇卻難再動上分毫。
這是天玑氏的陣法——
辨識陣紋來源的剎那,昌黎妙音幾乎疑心是自己看錯了,就在她怔然之時,溯寧拂袖,下方陣紋轟然破碎開來。
靈光中,巨蛇與之一同湮滅,激起數丈高的猩紅水浪,如同血雨。
傘面騰起龍影,攔下這場雨,不過溯寧本就殘破的裙袂再度被割裂,紛飛而落。賀樓部鲛人織出的绡紗,在如此力量下,自是不可能毫發無損。
溯寧擡起手,鮮血自指間傷口湧出,她以此為引,巨蛇灑落的黏稠鮮血化作紅綢,破開海水,擊向昌黎妙音的法相上。
來不及閃避,她的法相重重撞在珊瑚樹下,甚至翻滾了幾圈才正過身。
她竟敢用昌黎氏的術法來對付自己?!昌黎妙音心中除了不可置信外,便是幾乎要将她的理智都焚毀殆盡的怒火。
在這樣的怒火下,她難以分心思慮溯寧為何會神族天玑氏的陣法,又如何習得了昌黎氏的術法。
昌黎妙音身周海水再度翻湧起來,她神色一變,催動法相力量,卻無法阻止海水凝聚。
這分明是她昌黎氏的術法,為何她不能化解?!
道則破滅,昌黎妙音徹底失去了對海水的掌控,數道交疊陣紋在她身周漸次展開。
覺察不妙,她揚起蛇尾強行破去陣紋,速度卻遠不及陣紋衍生之快,即便昌黎妙音騰身避退,陣紋還是在數息後遍布她身周,靈光閃爍,交彙形成了牢籠。
身後屬于昌黎氏的徽印亮起,法相所經之處陣紋悉數破碎,但也是在這時,溯寧出現在她身後,指尖靈光亮起,隔空落在徽印上。
随着一聲脆響,裂痕爬上了靈光構成的徽印,瞬息便蔓延開來。
徽印崩解,昌黎妙音像是憑空受到重擊,自海水中向下跌落,蛇尾砸過瀾滄龍宮那棵巨大的珊瑚樹,藍紫枝葉飄蕩,與散落的鮮血俱下。
當她再擡起頭時,血雨落盡,溯寧阖上眼,體內以鲛丹形成的禁制在這一刻終于不堪重負,盡數湮滅。
面上燦金裂痕消蝕,化作塵灰,露出被掩藏的容顏。
與雲珠清秀得過分溫柔的臉不同,溯寧的眉目近乎灼豔,萬千星輝入眸,那雙眼中噙着涼薄笑意,像是什麽也不能為她放在心上。
即便裙裳殘破,也無損她身上半分氣勢,在溯寧擡眸時,昌黎妙音看到了她眼底燃起的金輝。
神族——
只有神族,才會有這樣一雙眼!
她怎麽可能是神族?!
下方妖族中傳來一陣嘩然聲,其中尤以越斛最為震驚。
自得了燭龍書後,他便一直将溯寧當做妖族大能,她怎麽可能是神族?
神族如何會有燭龍書,又怎麽會用這樣一卷道法與他們交易?若她是神族,只要顯露出身份,瀾滄海甚至北海都會将她奉作上賓,便她要取龍骨冶煉,龍族也不會敢拒絕。
自妖族道統斷絕後,龍族修行也越發艱難,長此以來,日漸積弱,能有與神族抗衡之力的龍族也愈加少了。
這也是神族所樂見的,神族待龍族,其實與樞陽山主待虎蛟,并無太大分別。
正是因此,越斛和憑筝才會認定溯寧是妖族。
前來赴宴的海族終于再難以壓抑心中驚異,低聲議論起來。
“昌黎氏神上找的妖,其實是神族?!”
“神族怎麽會僞作賀樓部的鲛女出現……”
“前日,昌黎氏使者是不是還封了賀樓部宮室,為的便是找出這位神上?”
……
在議論聲中,原枝神色只見一片灰敗,她的身體因為恐懼控制不住地顫栗起來,連牙齒都在打戰。
那只鲛女,那只鲛女怎麽會是神族——
她明明不過是只鲛人而已!
像是試圖找到支撐一般,原枝抓住了身旁靈族女子的裙角,手背青筋畢露。
“不,你不是神族。”緊緊盯着溯寧,昌黎妙音撐起身,“你身上有人族的氣息,你體內流着人族卑賤的血!”
不過是流着孱弱人族血脈的半神,為什麽能敗退她的法相化身?
“那又如何?”對此,溯寧只是不甚在意地反問。
無論她有着如何血脈,至少昌黎妙音不是她的對手,而其他,溯寧并不在意。
她落在珊瑚樹下,松開執傘的手,随着溯寧向前,羅傘飛旋,始終浮在她肩頭。
眼見溯寧向自己走近,昌黎妙音心中竟難以自控地生出了莫名恐懼,這于她算是從未有過的體驗。
身為神族,她生來便擁有世間絕大多數生靈難以企及的力量,就算在昌黎氏中,她的資質也少有能及者,因而才能得到前往重華宮修行的機會。
也是因此,昌黎妙音驕傲得目下無塵,得知自己指派的使者死傷,無論他們有無過錯,她都要罪魁禍首償命。
只是她沒想到,溯寧不是妖族,體內同樣流着一半神族血脈,甚至實力還要更強于她。
九天之上也有不少半神血脈,但他們所擁有的力量遠不能與神族相提并論,昌黎妙音不明白溯寧如何能有與自己一戰之力。
“你是誰?!”她強自鎮定,陰沉着臉問起溯寧來歷。
她是誰?
她是——
“瀛州,溯寧。”
瀛州不是早在三千年前就沉沒了麽?!聽到這個回答時,昌黎妙音難以置信地看向溯寧。
自上古傳承的神族傳道之地,在瀛州沉沒之前,甚至連戰死前的神族鴻蒼帝子都曾在此求學。
如果她真與瀛州有關……
昌黎妙音終于放下了身為神族的驕傲,心中生出退意,就在她想令法相化身脫離這片海域,卻發現自己的意識被禁锢于此。
怎麽可能?!她垂首看去,眼底不由洩露出些微惶然,眼前局面顯然出乎了她的意料。
難道……
昌黎妙音猛地擡起頭,死死盯着溯寧。
除了她,她想不出這裏還有誰能做到這一點。
“我方才與你動手時,恰好想起了一件事。”在昌黎妙音既驚又怒的目光下,溯寧不疾不徐地開口,“神族法相化身,原來是可以被斬滅的。”
聽了這句話,昌黎妙音悚然而驚。
她轉身想逃,周圍海水卻悄無聲息地形成桎梏,本就力量減弱的法相難以掙脫,如同籠中囚鳥。
法相是由神族血脈力量顯化,若被斬滅,本體雖不會身死,也勢必重傷,甚至傷及本源,修為境界也會随之跌落。
眼見溯寧向自己行來,昌黎妙音徹底慌了神,帶着幾分歇斯底裏開口道:“我乃神族昌黎氏血脈,更是重華宮丹瓊神尊弟子,你若敢斬我法相,無論昌黎氏還是重華宮,都不會放過你!”
這番話卻并未令溯寧停下腳步,她如今記憶仍是一片混沌,無論是昌黎氏還是重華宮,于她而言都只是個稱謂,實在沒有什麽威懾力。不過,就算她想起來,這兩者的聲名也未必能阻止她想做什麽。
昌黎妙音既然殺不了她,便要為自己的決定付出代價。
溯寧擡起手,掌心靈力彙聚。
晦澀道則纏繞上法相,昌黎妙音的神情停留在驚恐中,那尊與龍宮珊瑚樹齊高的法相就此化作無數點靈光。
羅傘飛旋的速度突然快了許多,傘面上龍影游曳,抹去了溯寧意識中陡生的幻象。
飛散的靈光中,她握住傘,破碎的裙袂翩跹,似天外而來。
蒼離天,重華宮中,盤坐于殿中的少女噴出一口燦金鮮血,身體向後倒了下去。
“妙音!”身旁數名與她一樣同着素衣的少年男女頓時都慌了神。
“發生了什麽事?”
“她的法相化身被斬滅了!”
“怎麽會?妙音不過是以化身降臨北荒教訓一個妖族,怎麽會被斬滅法相?!”
“快,快請師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