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029章 第二十九章

“瀛州, 溯寧——”

栖梧州,鳳族巫祭大殿內,靈霜猛地回過身, 玉簡失手落下,她卻像是沒有注意到,只緊緊盯着面前少女:“你說什麽?!”

鳳族少女被她看得緊張起來, 面上現出些許茫然,難道自己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麽?

昌黎氏同他們鳳族似乎沒有太深的交情,巫祭大人為什麽會在聽到昌黎妙音法相被斬後有這麽大反應?這與他們鳳族又沒什麽關系,

玉簡落地的響聲讓靈霜回過神, 她垂眸拾起玉簡,衣袖上月白雲紋浮動, 有青鸾振翅, 乘雲向上。

再擡起頭時, 她的神色已然恢複如常,向少女安撫地笑了笑, 溫聲道:“久未聞故人名姓,此時聽來,未免驚訝。”

少女眨了眨眼:“靈霜大人,您認得那個斬去昌黎妙音的半神?她真的是瀛州弟子?”

前日瀾滄海的事已經傳開了。

昌黎氏為帝君重用,這些年在九天聲勢頗盛,昌黎妙音因得入重華宮修行在神族年輕一輩中有些名聲,此事一出,消息便在六界飛快傳來, 連身在栖梧州的鳳族也有所耳聞。

竟然敢斬去昌黎氏族女法相, 這不知從何而來的半神膽子真是大,如今六界聞知此事的各族生靈都在議論她的身份, 卻沒有多少人相信她與瀛州有關,只懷疑她是借瀛州之名行事。

傳聞只有神族才可入瀛州門下修行,一個身懷人族血脈的半神怎麽可能是瀛州弟子。

如今聽靈霜說識得溯寧,鳳族少女連忙向她求證,所以出現在瀾滄海的半神真是她的故人麽?

“不。”靈霜緩緩搖了搖頭,“溯寧的确是瀛州弟子,但出現在瀾滄海的,不可能是她。”

“早在三千年前,明光溯寧已随鴻蒼帝子戰死在章尾。”

洪荒兇獸暴動,肆虐九天,帝子鴻蒼奉神族帝君之命出征平亂,明光溯寧為他所重,也追随左右。

後為将兇獸困殺于蒼離天,鴻蒼與麾下諸多仙神死守章尾,最終盡殁于天極傾頹之下。

而為修補傾頹的天極,瀛州五千弟子赴難,山門永遠沉沒* 于海下,只有當時不在其中的三五弟子得以幸存。

所以明光溯寧不可能還活着,當年在章尾的仙神,最終沒有一個活着走出了蒼離天。連身為帝君長子,修為已觸及不可知之境的鴻蒼都未能幸免,何況是她。

如果她真的僥幸活了下來,也沒有理由會到今日才出現。

已經過了三千年了!

“能被傳聞中的那位帝子所看重,她豈不是也很厲害?”鳳族少女好奇問道,鴻蒼帝子之名于她不算陌生,他是神族那位帝君的長子,即便戰死多年,留下的事跡仍在六界流傳。

少女沒想到,溯寧這個她從沒聽說過的名字,還能和鴻蒼帝子聯系在一起。

聽到她這句話,靈霜像是陷入了回憶,沉默片刻才輕聲回道:“她的确很厲害。”

流着他族血脈的半神,原本是沒有資格入瀛州門下修行的,後來瀛州首尊設下青雲階,若有半神能走過青雲階,便可成為瀛州弟子。

而溯寧,是瀛州第一位以半神族之身登臨青雲階而得入門的弟子。

連許多身為瀛州弟子的神族都不能做到的事,卻被她這個身懷孱弱人族血脈的半神族做到了,如何不令人覺得驚嘆。

也是那時,她才為父族明光氏所承認,冠以此姓。

她也代表着明光氏最後的榮光。

明光氏一族皆追随帝子鴻蒼,因此在族中精銳盡殁于章尾後,便難以再在神族諸天殿中再說得上話,日漸沒落。

“既然她這樣厲害,為什麽神族中似乎沒有她的名姓流傳?”鳳族少女覺得奇怪。

“她只是個半神而已。”靈霜輕聲道,“何況,已經三千年了。”

當年能入瀛州修行的神族誰不是驚才絕豔,但在瀛州沉沒的三千年後,世間又還有多少人能記得清楚他們的名姓。

瀛州五千餘弟子,終究都湮滅在歲月的塵沙中。

“靈霜大人,您與她是至交麽?”少女不由道,至少她過了這麽多年還記得她。

靈霜卻搖了搖頭:“我與她不過數面之緣,談不上有什麽交情,有關她的事,其實都是自君上口中得知。”

靈霜口中的君上,指的自然就是鳳族如今的鳳君,鳴微。

“君上少時前往瀛州聞道,與她相識于微,情非泛泛。”

鳴微從來沒有避諱過自己堪稱低微的出身,因此鳳族上下都對他少時落魄境況有所耳聞。

聽到這裏,鳳族少女不由感嘆了一句:“如果她真是明光溯寧,君上應該會很高興吧。”

靈霜将玉簡放在桌案上,篤定道:“她絕不會是明光溯寧。”

或許是不知從何得知了這個名字,便借瀛州之名行事,掩人耳目,以免招來禍患。

“對了,靈霜大人,君上是不是要出關了?”提起鳴微,鳳族少女順口便又問道。

君上閉關數載,這次出關,想來修為又會更進一重。

九天之下,北荒,燕國境內。

卧雲城依山而建,時值深冬,山林也覆上皚皚白雪,城頭白狼旗在肅殺寒風中獵獵作響。

白狼是北燕王族封離氏的象征,北燕境內大小城池,城頭皆懸白狼旗。

卧雲城倚傍鐘山,自山崖向下望去,可以俯瞰城池,此處也是前往卧雲城的必經之路。

松柏自枝頭殘雪中透露出一點青色,樹下,少女蹲在山石旁,握着碎石将堆在石上的山核桃一一砸出縫來。

她身旁少年一身游俠打扮,将核仁挑挑揀揀地撥到一旁,不忘随手搓了外皮往嘴裏扔上兩個。

少女砸完核桃,抓起一把他挑揀的核仁,吹了吹灰塵才放進口中,随即眼睛亮了起來。

姜雲來見狀,得意地向她挑了挑眉:“香吧?”

他随車隊進城時就發現了,此處山林靈氣濃郁,結出的核桃雖然沒什麽特別效用,但滋味兒卻特別好。

長纓點頭表示贊同,她衣裙錦繡,只看織錦的工藝便知需花上不少金铢,但虎口卻有薄繭,舉止也全然不像是世族出身。

她也的确不是什麽世族貴女,長纓只是小蒼山弟子——小蒼山聽起來像回事,其實就是長纓她師尊帶着三五撿來的弟子占了個小山頭,便算個宗門。

人族修行需引氣入體,通經脈穴竅,但能引靈氣錘煉身體的,卻沒有點燃命火的,只能被稱作武者,無法凝聚靈力,修習術法。

長纓師尊便只是個引氣入體的武者,他曾于北燕軍中效力,斷了一條腿,又出身寒微,無甚家財,所以小蒼山一門窮得兩袖清風。

與他不同,長纓雖是為父母所棄的孤女,卻在引氣入體後不久便意外點亮命火,若繼續留在小蒼山,她便無處習得術法,白白蹉跎天資。

是以長纓師尊請托故交,在其女入邺都的車隊中帶上長纓随行,以參加今歲都天學宮的擢選。

至于姜雲來,則是被檀氏族女檀沁為長纓雇來做護衛的游俠。他幼時喪母,父親不詳,混跡在市井,饑一頓飽一頓地長大,後來胡亂習了些武道,引氣入體,勉強入了武者的門,便做了游俠,到處混口飯吃。姜雲來與長纓年紀相仿,如今也不過十七,卻已走過了不少地方。

此行前往邺都,檀氏本就有衆多家仆随行,其中不乏修士,姜雲來這麽個武道稀松平常的少年其實根本抵不了什麽用。

檀沁雇他,大約是見這少年可憐,又想他年紀與長纓相仿,能與她做個伴,才用兩枚金铢雇了他做長纓的護衛。

認識不到月餘,姜雲來已經與長纓混得很熟,此時他席地而坐,姿态很是自在。長纓本也想效仿,但低頭看了眼這身衣裙,絲錦裁出的衣裙,要是就這麽坐下,只怕就沒法兒再穿了。

長纓嘆了一聲,最後還是選擇了繼續蹲着。這是檀家姐姐的好意,不過她還是覺得粗布褐裳更自在。

她不經意地擡頭,餘光卻瞥見正有道身影站在前方山崖上。

少女孤身站在崖上,撐開的傘面掩住了她的面容,只能看見袍袖被迎面而來的山風吹鼓,身影茕茕。

長纓喃喃道:“她不會要輕生吧?”

姜雲來與她對視一眼,兩人不約而同地跳了起來,快救人啊!,

既然看見了,哪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山崖上,溯寧俯瞰着卧雲城,又面無表情地看向手中這卷不知多少年前留下的輿圖,沒找出半點對得上的地方。

不出意料,瀾滄龍宮所藏的這卷輿圖果真沒什麽用,別說找到鹿鳴城,連如今溯寧所在之處都不能确定。

這是她離開瀾滄海的第七日。

為便行事,她将容貌維持在少時模樣,看上去便如同人族十六七許,周身不見半分神族氣息。

如今她尚記不起自己和北燕有何淵源,便也不打算以神族血脈招搖過市。

“姑娘,人死不能複生,你別做傻事啊!”

就在溯寧考慮是不是抓個人或妖來問路時,身後突然響起少女的聲音。

她不是沒察覺長纓和姜雲來的靠近,不過對于溯寧而言,兩人的實力與山間蟲豸其實并無太大分別,便也不曾在意他們的靠近。

直到兩道身影自後方撲了來,溯寧身形閃動,已經站在數丈之外。

試圖将人抱住的長纓和姜雲來撲了個空,難以止住身體去勢,撞在了一處,還沒等反應過來,腳下已經懸空,往崖下掉去。看着下方似乎深不見底的山林,兩張臉上同時現出呆滞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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