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宮宴
001.宮宴
容瑟睜眼時還恍惚着,耳邊似乎還有風聲呼嘯,從二十四樓墜落的失重感也沒徹底退去,他渾身冷汗淋漓,雙腿虛軟,指尖還痙攣顫抖着。
古色古香的廳堂,雕欄畫棟,金碧熒煌,絲竹之音宛轉悠揚,曼妙女子舞姿輕盈。
容瑟緩緩蹙眉。
稍一動作,腦中如同掀起驚濤駭浪,無數陌生的記憶倏爾湧入。
混亂半晌。
容瑟才勉強理清楚,他還活着,并且穿書了!穿進了他前幾天囫囵吞棗看的一本古代耽美感情流小說,名叫《朕與将軍解戰袍》。
原著中主角受容靖是正統嫡子,性格溫和寬厚,官配則是大晉素有戰神之名的定北侯梁慎予。兩人自幼相識,分別多年。整本書篇幅不長,劇情基本為感情線服務,一切都是為了主角攻受的甜甜戀愛。
他坐得安靜,默不作聲,是因為腦中還在走馬燈似的播放原主容瑟的生平,倒也不是事無巨細,而是他印象深刻的片段,有點類似電影剪輯。
原主也叫容瑟,先帝最小的弟弟,生母顏霜出身青樓,素有晉京第一美人之稱,卻是賣藝不賣身的清倌,入宮後頗得聖寵,為老皇帝誕下一子——然後老皇帝駕崩了。
新帝也就是容靖他爹,強迫已是太妃的顏霜侍寝,此等醜事傳了出去,穢亂後宮的罪名就落在了顏霜頭上,彼時是皇後的曹氏親自賜死顏太妃,當着八歲的容瑟面前,足足絞了數十次,顏霜才氣絕身亡,瞪眼伸舌,面目猙獰,死相難看,那之後容瑟便被丢到皇陵去自生自滅。
原主守皇陵五年,才因皇帝身邊近侍鄭福存心讨好,将他與生母容貌極像的皇帝親弟送回宮,原主不傻,年紀尚小,忍而不發三年,任由老皇帝拿他當周邊似的追憶生母,6年後,正式開始布局。
借老皇帝的手拉攏太醫,暗中透露彼時的曹皇後子憑母貴皇帝有意立他為太子的意思,容胥遲遲不立太子,曹皇後必定心急,太醫便将事先備好的藥交予她,告知他此物長期服用必定早逝。
如原主所想,老皇帝身子漸垮,他便在朝中嶄露頭角,借尚書府與九寺之間的朝堂利益糾葛成功上位。。
在老皇帝将死的半年,他就成了替皇兄親政的攝政王。
只是老皇帝死後身邊出內鬼,才有定北侯奔襲五千裏勤王,主角攻定北侯手握重兵,但遠在邊陲耳目被遮掩,原主手中唯有禁軍十萬,得知定北侯趕回後,未免給他話柄才主動讓位,但條件是将曹太後送去看守皇陵。
他不謀反,定北侯就不能出兵,他遲早有一日要離京,到時再謀大事。正好原主手裏拿捏着朝堂半數官員,定北侯也無意與他死戰,于是便有了之後的戀愛工具人原主。
直到攻受甜蜜夠了,原主忍不住起兵謀逆,才發現身邊可用之人已被定北侯策反的策反,殺的殺,孤掌難鳴,最終落得凄慘結局。
眼下這位陰鸷冷酷狠辣無情并且下場凄慘的大反派,正是容瑟本人。
容瑟:“……”
就很突然。
地獄開端。
強行在腦中播放別人的記憶,就像猛地灌入無數知識點,想不接收都不行,容瑟不知自已沉默了多久,只是等他再回神時,眼前這一張張面孔便能同原主的記憶一一對上。
容瑟仍舊不動聲色,心中不斷權衡,蝼蟻尚且偷生,他既然重新活一回,就不想走原主的老路。
原主本性冷漠,手段殘酷激烈,所有人都只是利用對象,恨不得一颦一笑都是算計,落得這個下場倒是正常。
可原著中那如何如何好的主角受,在原主的記憶裏可是個笑裏藏刀的壞種,道貌岸然,心思惡毒。譬如在無人時侮辱打罵,自已責打宮人打死小狗後對外宣稱是原主幹的,甚至有意無意地對外說他是個茹毛飲血的怪物。
這種貨色都能當主角,準反派容瑟很難忍得下這口氣。
他略作分析。
此時此刻,他穿過來的時間點,正是本書開始的第一章,先帝新喪,原主因定北侯回京謀而不發,于是新帝容靖登基,行過祭天禮後,設宴為立了大功的定北侯接風洗塵。
也就是說,他此刻還是能與主角攻受正面對壘的攝政王。
唯一的問題,就是一個廚子該怎麽速成政鬥??
容瑟撫了撫眉心,被身上羅蘭紫滾金邊的衣袍吸引了目光,随即掃到面前的一張矮桌,上邊幾樣清湯寡水的菜,擺盤倒是挺好看,只是看着就讓人沒什麽食欲。容瑟這才發現自已坐的是張雕着龍頭扶手的木椅。
…看得出原主多嚣張了,皇帝還坐上面呢自已就敢用龍椅二號。
容瑟陷入沉思,又低頭看了看自已桌前這幾道菜,都是些冷菜,适才痙攣的腹中冰涼,更不想下口了。
“皇叔若是累了,不如早些回府去歇着。”
一道關切聲響起,容瑟憑借這稱呼猜到對方是誰,一雙昳麗的桃花眼微微眯起。
他正坐在天子下方的位置,所以——
容瑟擡頭一瞧,便是身着明黃龍袍頭戴冕旒的容靖,果真如原著描寫的,白皙俊逸,星眸皓齒,活脫脫一朵純良無害的小白蓮花。
這是公然給他下逐客令呢,容瑟興致缺缺地想着原著裏那個靠主角攻位及天子的惡毒小廢物,剛下去的惡心感又湧上來了。
嘔。
容瑟再往下一瞄,群臣都在下方兩側落座,只有他與新登基的皇上坐在上頭。所以群臣之首的位置就是主角攻梁慎予——
容瑟緩緩瞧去,目光倏爾定住。
定在了那人——桌上的一道菜上。
滿殿之上,唯一的一道熱菜,還冒着熱氣的蛋花湯。
瞧着也是清湯,上頭飄着些許翠色的葉,些許蛋花飄在其中,在一衆拌涼菜似的冷菜中脫穎而出,直接抓住了容瑟的眼。
見容瑟誰也不搭理,容靖臉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
容瑟已經輸了!如今登基的是他,容瑟憑什麽還敢這麽目中無人?
就在容靖準備繼續開口時,群臣之首處坐着的那人含笑緩聲:“王爺,瞧了半晌,是想吃這道菜?”
容瑟只瞧見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拿着鍍銀的筷子輕輕點在那湯的上邊。
倏爾回神。
容瑟這才瞧見坐在那的男人,眉骨深邃,容貌俊美,身穿與他同色的绛紫色朝服,衣襟繡麒麟踏雲,硬是在滿殿官員中穿出了鶴立雞群的飒利野性,儀态也極為出衆,一樣的端坐,他就坐出了游刃有餘的沉穩。
像一棵淩霜倨傲的松。
定北侯,梁慎予,字戍雲。
容瑟不動聲色,掌心托着下颌,打量了他一會兒,才矜持地一點頭。
“給本王麽?”
短短四個字,容瑟用了半天的功夫去揣摩。
說出“本王”這個自稱的時候,還有點隐晦的羞恥感,就像是中二少年……
梁慎予卻是微詫,饒有興致一挑眉。
自他回京後這權傾朝野的王爺就避而不見,是以,今日還是他回來後初次瞧見傳聞中貪權斂財聲名狼藉的九王爺。
光明正大地在宮宴上阖眸養神,睜開眼誰都不搭理,第一句話是要他面前這碗菜……
有點意思。
梁慎予存了試探的心思,不徐不緩地起身,端着那青瓷寬口碗登上臺階,彎腰将之放在容瑟的桌前,笑裏藏着探究。
“王爺請用。”
容瑟下意識後退了些許,他不能适應和人離得太近,但也沒失态,只是難免詫異。
“本王的好侄兒給侯爺備的。”容瑟瞥了眼面色緊繃甚至隐隐有些震驚和委屈的容靖,心情大好,笑得也更真切了些,“當真給?”
梁慎予打量着眼前這王爺的好皮相,笑時眸如桃花,顧盼多情,偏又氣質溫潤,倒是與傳聞中的陰鸷修羅半點不搭邊。
話卻不中聽,不僅大逆不道,甚至還将責任推到他身上來。
“一道菜而已,王爺身份尊貴,有何給不得?”
梁慎予意味深長掃了一眼容瑟,說完便折身坐回自已的位置。
滿殿的官員噤若寒蟬,甚至都不敢瞧他們這位新登基的陛下臉色有多難看。
這二位是明晃晃地沒把新帝放在眼裏啊!
攝政王,權傾朝野,手握兵權。
定北侯,戰功累累,重兵在手。
一道菜,在群臣心中被解讀出無數可能,譬如這兩位是不知不覺間完成了一場隐晦的交鋒……
喝到一口熱乎蛋花湯的容瑟心情卻是不要太好,他既然用了原主的身體和身份,自然也該回報一二,畢竟是重活一次的機會,豈止是珍貴,他做不到對原主委屈含恨的前半生視若無睹。
故而,瞧見容靖吃癟,自然大快人心。
容瑟美滋滋地喝着蛋花湯,心裏還在想他潦草看過的那本原著,許多情節裏頭都沒涉及,譬如容瑟剛才被灌到現在頭還隐隐作痛的那些記憶。
但梁慎予現在應當是剛還朝,原著感情線還沒完全展開的時候,這人的設定就是面熱心冷,骁勇善戰的将軍,也是霁月清風的君子,容靖這朵小白花情深不悔,愛得如癡如狂,最後感動梁慎予,為他保駕護航。
不過梁慎予确實有從龍之功,不能保證他現在對容靖沒有偏心,容瑟仍然不敢放松警惕。
就在他沉思時,容靖再次開口了。
“朕聽聞,定北侯還朝入京那日,禁軍總督雲稚不僅未下馬行禮,甚至還刀劍相向——理當重罰!”
容瑟立馬向武将那一列看過去,身着緋色官袍的年輕人面無表情地站起身,行禮告罪:“臣惶恐。”
這是自已人。
容瑟手下有一對孿生兄弟,哥哥在府中替他管着生意,弟弟則入朝為官,手中十萬禁軍,也是容瑟的底氣。
原著中沒有這段,因為原主被容靖那副作态惡心到,當場掀桌子走人。
容瑟嘆了口氣。
這得即興發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