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地三鮮
007.地三鮮
侯府,梁慎予從宮中回來後,便歪在書房的短榻上半卧着,手裏拎着支筆,正在看軍中的公文,一身着藍衫瞧着模樣清秀俊俏的少年郎在一旁磨墨,嘴裏嘟囔着:“爺,我可是聽說了,那容瑟是個奢靡成性的纨绔王爺,您為何不趁早将他除掉啊?聽聞他那座王府金玉滿堂,不知是咱們将土多少軍饷換的。”
梁慎予瞥他一眼,“除掉他,之後呢?”
松言撓了撓頭,茫然:“什麽然後?然後咱們就該回羌州回羌州啊。”
“回羌州?”梁慎予哼笑一聲,“晉北鐵騎這支精銳之師在我手中,先帝在時幾次三番尋借口讓我回京,他往日送入羌州的信中也屢屢提起,這父子倆都怕晉北鐵騎從此冠上梁家軍的名,眼下是顧忌着容瑟,有求于我,今日入宮,陛下明裏暗裏地挑唆,又拿往日同窗六年做要挾,若我真幫他除了攝政王,下一個要卸職交權的,就是我這個定北侯。”
松言聽完臉都變了,咬牙切齒,“草!他還要不要臉了?能坐上那龍椅是誰的功勞,他心裏沒點數?”
松言瞧着年紀小,實際上已過了弱冠,這些年與軍中那些漢子混在一起,別的沒學到什麽,粗言俗語學了一籮筐,梁慎予糾正數次也無果,平時還能收斂點,情緒一激動,頓時出口成髒。
梁慎予面不改色,悠哉于公文上批注,說:“功高震主,這兩年邊陲安定,匈奴不曾進犯,他們就以為天下太平,該坐享富貴了。”
十四年前,匈奴自羌州入晉,沿途屠盡十六城,那一戰老定北侯、世子與侯府二公子,盡數戰死在羌州,匈奴王直入大晉腹地,過了宜州,就是晉京。
那一仗打得太過慘烈,然而鮮血與屍骸都被埋葬在這十四年間,葬于塵埃中成為無人記挂的一筆舊事。
自從兩年前梁慎予将匈奴擊潰入大漠深處,便得了短短兩年的太平,這天下在京官或是天子眼中,或許是太平盛世,可在梁慎予眼中,則是暗流湧動。
匈奴部族的野心永遠不會消失,他們只是暫時畏懼而已,就如同蟄伏在沙漠中的沙蛇,不動聲色地藏匿着,等到獵物放松警惕的剎那,一擊斃命。
他們在等待時機。
松言氣得牙根癢,還想在說什麽,卻瞧見他主子驀地坐起身,将批注好的公文捋成一摞,吩咐道:“送回去,今夜府中不必備晚膳,我出去。”
“哦。”松言一聽便懂,随口問道,“誰擺的席面呀?”
梁慎予挑了挑眉,理了理袖口,說:“攝政王。”
“哦哦攝政王好…攝…”松言錯愕瞪大眼,“啊?”
梁慎予已經溜溜達達地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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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竈房,容瑟忙裏忙外,煎炒烹炸,雲初瞧着主子無比娴熟地炒菜,面色複雜,沒敢顯露,低着頭說:“王爺,定北侯來了。”
“請進金膳軒。”容瑟盯着油溫。
他今天做的都是家常菜,但家常菜有家常菜的講究,譬如這道地三鮮,他沒像常規做法那樣油炸茄子土豆青椒,而是用了煎炸的方法,裹粉煎炸,外酥裏嫩,再回鍋炒也不會變成油泡茄子。
容瑟将煎好出虎皮的青椒撈出,這東西還是他在王府小花園找着的,被當觀賞植物栽在那,據他詢問得知,晉朝還沒人吃這東西,都是從番邦進貢來當賞玩之物的。
簡直,暴殄天物!
雲初看着那進貢來的番椒,沒忍住問道:“這個真能吃?”
容瑟懶得解釋,“毒不死你,去招待定北侯。”
雲初欲言又止,沒敢再追問,在一旁猶豫:“屬下去,會不會太失禮?”
容瑟頭都沒擡,認認真真煎着茄子,順便盯着另一口油鍋裏翻滾的肉片,一心二用,游刃有餘。直到他覺得火候差不多,先撈茄子,再撈肉片,各自放入盤中瀝油。
聽說原主另外兩個部下也在府上,容瑟便吩咐一并留下吃飯,菜自然要多做一點,量不多但種類多些也一樣。
這完全是出于習慣,畢竟他在的世界裏,最常見的社交打招呼方式就是:“吃了沒啊?”
這個時候,如果回答吃了,那就“坐下再吃一頓啊!”
如果回答沒吃呢,就會:“正好,來一起吃!”
一些奇妙又熱情的社交模式,在社交完蛋症的容瑟這裏,就是唯一的社交手段——我做飯給你吃啊!
“我親自做飯,他還嫌失禮?”
雲初恍然大悟:“……”
對啊!王爺親自下廚,他定北侯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于是昂首挺胸,出去時的腳步都自信了許多。
雲初将梁慎予帶到金膳軒,溫和道:“侯爺在此稍候。”
金膳軒內,藍莺和雲稚都在,藍莺年紀小,淺藍衣裙襯得她嬌俏可人,腰間挂着刀,一身江湖氣。
雲稚面無表情,兩人一左一右坐在裏頭,端端正正。
梁慎予瞄了一眼,便也坦然落座,笑說:“怎麽不見你們家王爺?”
雲初氣勢十足,微擡下颌:“王爺在竈房做菜。”
本就面色僵硬的雲稚和藍莺表情險些裂開。
梁慎予也罕見地怔住須臾,茫然地發出了一聲:“啊?”
在場唯一嘗過主子手藝的雲初十分穩重,瞥了眼呆若木雞的弟弟妹妹,對定北侯說:“王爺為招待侯爺,親自下廚。”
梁慎予沉吟道:“……有勞王爺。”
王府之奢華的确令人心驚,梁慎予今日赴宴,無非是想與這位傳聞中的攝政王接觸接觸,至少摸清他是個什麽人,也好在朝中周旋時有個對策。他信不過容靖這位新帝,自然也警惕着容瑟這位權傾朝野的攝政王。
……結果從瞧見他第一眼開始,直到現在,此人行徑奇特,全無章法,讓梁慎予愈發糊塗。
容瑟的每一步都在他意料之外,這人仿佛是在劍走偏鋒,讓人無從琢磨。
但總不至于親自下廚來毒死他?
梁慎予一時拿捏不準,這是場鴻門宴還是什麽別的。
算了,兵來将擋,梁慎予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