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青梅釀骨

042.青梅釀骨

梁慎予不是講規矩的官員,張海成在他手中一天都沒挺過,就将該交代的都交代了個清清楚楚,從霁州十三冤案,包括他這些年如何在霁州作威作福,一件不落,

翻看供詞時,梁慎予漫不經心的神情忽然一凝。

十五年前,張海成調任霁州刺史,結果正逢霁州天災,初時他并未将主意打到霁州富庶人家身上,而是在朝中與衛尉寺卿秋思楠做了一筆生意。

衛尉寺,掌管儀衛兵械、甲胄之政令。

軍器庫亦為其轄。

那一年,張海成幫着秋思楠販賣了一批兵械,賣給了匈奴人,彼時匈奴正與大晉交戰。

次年,老定北侯與侯府兩位公子戰死孤竺嶺。

梁慎予瞧了半晌,聲音冷淡:“還有沒吐幹淨的麽?”

部下應聲:“回侯爺,審了半日,就将該說的都說了。”

梁慎予将供詞收好,垂着眼說:“賞杖刑二十,留他一命就夠了。”

部下愣了一下,雖疑惑侯爺為何要動傷筋動骨的大刑,卻瞧見侯爺的陰翳神色,心驚不已,沒敢置喙,領旨退下。

梁慎予早已在漫長的時光中學會控制自已的暴戾殺意,至少這幾年除了半夜去攝政王府讨餃子那一次,從無失控過。

但還是恨入骨髓。

良久,梁慎予才掌背上凸起的青筋才淡下去,他緩緩松開緊攥的手。

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定北侯在霁州大刀闊斧地查案,上來就捉了張海成,與其同流合污的下級官員也沒猖狂多久,只不過十五年前的官員大多已不在職,甚至有的已死,便再難追究,但經查證,草菅人命罔顧王法的官員也足有幾十人。

梁慎予寫折子回京,得到攝政王的批複:按律處置。

于是大多便在霁州處置,該殺的殺,該流放的流放,但張海成必然要留着押送回京,梁慎予這一折騰,便是小半月,方才啓程回京。

出城那日,霁州城百姓夾道恭送,高呼“王爺千歲,侯爺千歲。”

八月初九,定北侯攜罪臣張海成入京。

攝政王乘坐馬車親自去城外迎接,梁慎予下馬行禮,朗聲:“臣幸不辱命。”

容瑟知曉梁慎予在霁州的動作,他将這件事辦得比自已想象中還要漂亮,見他下馬,迫不及待地從馬車上出來,只是還未說話,便見梁慎予面色驟變。

“小心!”

容瑟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扯着手禁锢入懷,與梁慎予跌在草地上滾了兩圈,耳邊風聲也無,只有男人的喘息聲與細微悶哼,随後便是一聲厲喝:“有刺客!保護王爺!”

“梁……”

“你怎麽樣?”

“沒事,你先…放開我。”

容瑟頭暈目眩,他還是不習慣與人這麽親近,何況還是被從背後整個摟在懷裏,周身都環繞着梁慎予身上的氣息,似乎還混雜着并不濃重的血腥氣。

梁慎予低頭瞧見眉心緊蹙的容瑟,發覺他渾身繃緊,連牙也死咬着,繃出明晰的下颌輪廓,仿佛在隐忍什麽。

容瑟很快掙紮着坐起身,瞧見釘入樹幹裏的箭矢,渾身一冷,若方才梁慎予沒拉開他,那支箭就能要了他的命。

無數黑衣人與晉北鐵騎殺到一起,容瑟還是初次瞧見這樣冷兵器搏殺的場景,但情勢緊急,他很快冷靜下來,方才沖着要他命來的黑衣人這回齊刷刷奔向囚車,容瑟猛地明白過來,好一招聲東擊西,當即嘶聲道:“人犯!他們想殺人滅口!!”

“別急。”梁慎予拉着容瑟站起身,神色冷峻,随即将人推到手持武器準備護駕的雲初等人那邊,伸手抽出腰間佩劍,寒光攝人,身如疾電掠入戰圈。

老侯爺與世子都擅槍法,三郎卻使得一手好劍,君子之器在他手中殺出凜冽威壓,輕薄劍刃不沾血即奪人性命。

容瑟被雲初護在身後,沉默着看戰局中氣場全開通身戾氣的定北侯,掌心捏出一把汗。

“不是沖着我來的。”容瑟催促,“去幫他們。”

雲初寸步不讓,他适才都沒發現那支暗箭,眼下緊張得不行,篤定道:“定北侯劍法如神,晉北騎也應付得來,無須我們相助。”

容瑟自已拿刀只會切菜,這會兒也只能幹着急,所幸如雲初所言,黑衣人并未造成什麽威脅,眼看大勢将去被團團圍住,剩下的幾個竟毫無不猶豫咬破齒間毒藥,紛紛倒地,頃刻間斃命。

“都是死土。”梁慎予将長劍擦幹淨收回鞘,檢查屍體後,走向容瑟搖了搖頭,“什麽都沒有,不好追查。”

容瑟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屍體,滿地都是,分不清惡心還是緊張,勉強壓下作嘔感,緊蹙眉冷聲:“除了他們還能有誰,人犯沒事就好。”

話音剛落,他瞧見梁慎予黛藍的衣襟被洇出一點深色,像是血跡,臉色微變,“你受傷了?”

梁慎予面色如常,像是感覺不到疼似的,聲腔溫和:“前幾日的,都快好了。”

容瑟緘默,這必定是傷口撕裂了,也不知是方才抱他躲箭摔在地上弄的,還是厮殺時崩裂的,片刻後,他說:“回王府吧。”

人犯張海成要交送大理寺,親自交給喻青州,而梁慎予則是直接被攝政王帶回王府。

一路上梁慎予都風輕雲淡,坐在馬車裏時甚至還有閑心與容瑟說笑:“王爺如此關懷,臣實在受寵若驚。”

容瑟腹诽,這神色可半點沒有受寵若驚的意思。

一時間甚至後悔讓他上馬車,看着也不像什麽重傷。

但是到王府,請來郎中後,脫衣服一瞧,那是一道從左肩斜劈到右上腹的銳器傷,還縫了很多針,蜈蚣似的蜿蜒在這具健碩身軀上,周圍皮膚都染上滲出的血跡。

容瑟看見的時候臉都變了,猛地站起身,欲言又止,神色複雜。

郎中開好方子離開後,他才忍不住訓斥道:“你是瘋了麽?傷這麽重還去打架,還…!”

梁慎予一邊拉好衣襟,一邊好脾氣地說:“還?”

容瑟沒臉說出你還抱着我滿地滾這種話,氣得哽住半晌,臉色微紅,眉眼間都是嗔怒。

梁慎予穿着中衣盤坐在榻上,語氣還是輕飄飄的:“不妨事,這點傷過幾日也就好了,我生就如此,連疤都難留。”

他身上的确沒有明顯的猙獰疤痕,最多也就是淺淺的印子。

他越是如此,容瑟将越心有愧意,也氣不起來了,嘆道:“你這是……路上受的傷吧。”

梁慎予輕描淡寫:“是有不長眼的沿路阻止,不過臣既然答應了王爺,就必定會将張海成活着帶回來。”

也就只是帶着一條命入京了。

梁慎予瞧見容瑟神情,不動聲色,他知道自已越是如此,容瑟就越是動容,這一招少年時他就常常對父母兄長用,百試不爽。

而容瑟也果真如他所想那般,根本不知梁慎予懷着怎樣的算計心思,又是感激又是心痛,低低地說:“這次,多謝,辛苦你了。”

“王爺不必介懷。”

“那你……”容瑟頓住須臾,認真道:“過會兒吃了飯好好休息,養好傷再動吧。”

梁慎予指尖驀地攥緊,像是遲疑,“留宿王府,不合規矩。”

适才郎中說這刀傷極深,又是新傷,不易挪動,容瑟就更緊張了,畢竟這麽大的傷口,擱在他的世界那也是要好好消炎換藥的,哪裏像梁慎予這樣摸爬滾打還要耍劍,要是感染發炎,在這可是個大事!

見梁慎予還不聽話想要動彈,立馬板起臉說:“本王命令你好好養傷,就在這養。”

梁慎予竭力忍住上翹的唇角,做出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半晌才極其勉強地點了點頭:“那叨擾王爺了。”

這會兒怪守規矩的。

容瑟面無表情:“行了你,不是你半夜到我房裏非要吃餃子的時候了。”

這下得意竊喜都變成了無可奈何,梁慎予當真是笑不出來了。

.

已經過了晌午,這幾日容瑟都忙着冤案,雲稚和藍莺常駐大理寺和刑部衙門,王府吃得清淡又敷衍,但有個傷患,容瑟就不得不上心。

正好前幾日的青梅醋已經釀好,腌的青梅也都加紅糖熬煮,晾曬成了蜜餞,容瑟吩咐竈房買了幾斤精排和豬骨回來,原本這是吃蟹的好季節,可惜梁慎予這傷肯定是沒法吃魚蝦蟹,就只能買豬骨炖一炖。

連着幾日都沒進過竈房,乍一回來,還有點親切。

容瑟嘆了口氣。

也不知道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

他寧願面對油煙也不想去那個沒有硝煙的朝堂。

簡直心力交瘁。

容瑟将精排和豬骨焯水,去掉血沫,香料炒出香味後下番茄,炒出色澤鮮紅的番茄醬,再下豬骨,加水煨湯。精排下鍋炒至表面熟,加水加料,再加自已釀好的青梅醋,小火熬煮。

煮上将近一個時辰,精排中下幾粒青梅蜜餞,翻炒後出鍋,色澤鮮亮,香氣撲鼻。豬骨湯一大盆,因為有番茄,湯底并不是乳白,而是番茄紅,但湯汁濃稠。

乘好裝入食盒後,容瑟叫來雲初吩咐:“這些你派人送去給雲稚和藍莺。”

雲初颔首。

“定北侯身上有傷,我給他送去,剩下的你自已吃就行。”

容瑟叮囑完,拎起給自已和梁慎予準備的漆木食盒就走。

完全沒看見雲初的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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