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夜會

044.夜會

走程序開堂定在明日,但案情脈絡已經明晰,供詞證人俱全,張海成一入京,就是事成定局。

明日就該是無辜者沉冤昭雪的日子。

可容瑟提不起興致,甚至連飯也不想做,于是梁慎予晚膳吃到的就是竈房劉伯的手藝。

雖然深得容瑟親傳,但味道就是不一樣,梁慎予第一口就嘗出來了。

“你們王爺呢?”梁慎予放下筷子問。

送飯的小斯搖搖頭,“陸大人走後,王爺就回卧房去,沒再出來。”

“陸大人?”

“就是刑部的陸上謙大人。”

梁慎予“哦”一聲,差不多明白了。

陸上謙雖然中立,但到底是文官,自然看不上出身不好又想要奪權篡位的攝政王。

怕是說了什麽不好聽的話,惹着那只兔子了。

“知道他們說什麽了嗎?”梁慎予問。

小厮又搖頭。

梁慎予若有所思,揮手令其退下。

入夜天陰,初時是潇潇細雨,後來便是雨打窗棂,哐啷作響。

容瑟睡得不沉,恍惚間還以為自已在原本的家中,想着起身要去關窗,迷迷糊糊睜開眼,還沒等下榻,就在層層帷幔後瞧見個清晰的人影,那人坐在那。

一剎那,兩人的目光隔着帷幔對上了。

窗外雨聲噼啪,容瑟驀地清醒了。

“定北侯。”容瑟輕聲擲字。

坐姿過于熟悉,挺拔潇灑,何況之前還見過一回。

簡直一模一樣。

片刻後,那人動了,他步步走近,羅帳驀地被掀開。

容瑟借着暗光看清楚他,才發覺梁慎予渾身都濕着,滴水的頭發随意攏成一束,額前的碎發微微卷曲,臉頰還有水珠滑落。

他是冒雨來的。

“你怎麽…”容瑟微愣,又在對上梁慎予沉郁眼神時忘了自已要說什麽。

梁慎予滿不在意自已滿身的濕漉,他就居高臨下的站在那,一雙眼中浸滿暗沉沉的情緒,他伸手随意抹了把臉上的水珠,開了口。

“今日怎麽沒做晚膳?”

容瑟哽住,他隐約察覺到梁慎予此刻情緒不太好,便坐在榻上無奈輕聲:“今日累了,就為了來問這一句?外面還下着雨呢。”

梁慎予思索了片刻,垂下眼,如實道:“陸上謙惹你了?”

容瑟跟不上他的思路,頓住須臾,才說:“也不算。”

“他說什麽了?”

“…大概是說證據不足,讓我別再追究容胥。”

梁慎予想了想,問:“就因為這個,氣得飯都不做了?”

容瑟難以置信,笑着反問:“那你還不是為了一口飯,冒雨過來問我?”

“不是。”梁慎予不假思索,垂目瞧着容瑟,不再說話,眉宇間野性的沉色再無遮掩。

容瑟還沒出口的“那你為什麽”卡在喉間,他原本與梁慎予對視着,卻在此刻突陡然生出想要退避的心思,率先別開了臉。

下一瞬,男人冰涼的指尖就落在他的後頸上,輕輕一掐。

容瑟一個哆嗦,猛地擡起頭試圖掙脫。

“梁慎予!”

梁慎予猛地俯下身,與他額心相抵,眼眸中難以言喻的情緒翻湧如浪,但他仍然在克制,唇角微微抿起,仍舊不做聲。

容瑟不習慣被這樣壓制着,又被梁慎予的眼神吓住,醞釀須臾後才說:“你發什麽瘋?”

梁慎予終于開口,“不是為了吃飯。”

吐息溫熱,與後頸微涼的指尖截然不同,落在容瑟的眉睫。

同為男人,哪怕容瑟再沒經驗,也看懂了梁慎予的眼神。

他想吻他。

明白這一點後,容瑟只覺得荒謬,但此時此刻也想不到太多,本能地伸手抵在梁慎予肩上,阻止他繼續靠近,卻觸及了滿手的濕冷。

剛想推開他,就聽見梁慎予細微地悶哼出聲,驀地想起梁慎予身上的傷,生生收住了力道。

“梁慎予。”容瑟勉強控制住自已顫抖到無措的嗓音,“…半夜別發瘋,你是不想傷好了是嗎?這麽大的雨往外跑?”

僵持片刻,容瑟聽見梁慎予似有若無地一聲低嘆,頸後那只手如願地松開,梁慎予也跟着起身退後半步。

壓抑到讓人窒息的氣氛這才松懈許多。

容瑟緩緩呼出口氣,不敢再看梁慎予,在自已的地盤上竟然生出無處容身的感覺,搜腸刮肚半天,才憋出一句:“回房去。”

梁慎予一動不動。

“在下雨。”

容瑟要氣笑了,“你冒雨來的,就不能回去了?”

梁慎予眼尾一垂,攻擊性頃刻收斂,“來時雨沒這麽大。”

有理有據。

容瑟甚至沒想到該怎麽反駁,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梁慎予的意思,直接從榻上蹦下來,難以置信道:“留宿王府還不夠,你還想睡我屋裏?”

梁慎予默認。

不等梁慎予回答,容瑟拒絕得斬釘截鐵:“定北侯,少做夢,把自已弄幹淨換好藥,回去睡覺。”

梁慎予見他拒絕幹脆,悶悶“嗯”了一聲,但還是沒動。

俨然是不情不願。

容瑟暈眩。

事情到底是怎麽進展到這一步的?

不對勁,哪裏都不對勁。

甚至剛才自已的反應都不對勁,他應該一拳揮上去,打不打得過另說,但一定會打。

但他只是輕描淡寫似的阻止了梁慎予一下。

不敢深思,容瑟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冷靜下來,不容置喙:“出去。”

大抵是知道留宿絕無可能,梁慎予深深地看了容瑟一眼。

容瑟被這一眼看得毛骨悚然,在昏暗中對峙片刻,容瑟率先敗下陣來,語氣軟了些,“別鬧了。”

最後梁慎予也沒能如願留下,等到雨勢小了些,被攝政王給請出了卧房,臨走時站在檐下回過頭說:“明日公堂,我會去。”

說罷,也沒拿傘,就那麽從容地走入夜雨中。

只影蕭瑟

容瑟怔怔良久。

他承認,在梁慎予轉身的一剎,他動過收回前話的心,于是詫異于自已的想法,在門口站了良久,任由思緒亂麻似的交織在一起,理不出頭緒。

他有太多疑惑,原以為自已這只蝴蝶翅膀能扇動劇情就足夠了,但他沒想把主角攻以這種方式扇自已身邊來啊。

愛情?

容瑟沒見過矢志不渝的愛情,只見過因瑣事争吵不休的夫妻,或是酗酒好賭家暴妻子的丈夫,亦或是為所為的愛情喪失理智的男女,總之沒有一個能過舒心日子的。

他知道這世界上或許會有相濡以沫的愛情,但與他而言,相忘于江湖或許更好。

一個人才更自在。

容瑟關上門,将風雨阻隔在外。

關上的也不止是這一扇門。

.

翌日刑部大理寺會審霁州十三戶冤案,容瑟出門去衙門時,梁慎予也跟了出來,與自已華貴黑袍相反,他仍着暖色雲錦長袍,看上去也正常了許多,甚至還對着他溫和一笑。

仿佛昨晚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容瑟将這理解為他半夜不清醒,這會兒腦子正常了,所以自行退後一步。

也好。

這樣才對。

容瑟禮貌對他點一點頭,剛上馬車,就瞧見梁慎予要跟着一起來。

“幹什麽?”容瑟蹙眉,“好好養傷,你往外跑什麽?”

他到底還是體貼的。

梁慎予笑得溫柔:“昨晚不是說了,會審,臣也去。”

容瑟:“……”

他還以為彼此默契地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就好,結果這人,為什麽這麽自然地提起昨晚的事?

“你……”容瑟說不出話。

但梁慎予已經自然而然地上馬車了。

一路上,容瑟一言不發,臉色冷淡,試圖使用冷暴力。

梁慎予全當看不見。

容瑟一腔冷漠無人理會,兀自生悶氣。

.

戶部尚書與大理寺卿及喻青州這位督辦寺丞一起會審,升堂也不過是走個過場,畢竟張海成的供詞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還印着他自已的手印。

但張海成還是當堂翻供,他半死不活地趴在公堂上,口口聲聲說是定北侯嚴刑逼供,不得已才簽字畫押。

定北侯就在公堂上,不為所動,冷眼看着張海成喊冤。

直到祝岚山也帶着鐐铐被壓上公堂,張海成驀地消音了。

他的靠山就是祝岚山,如今祝岚山落網,他翻供也無濟于事,張海成終于感覺到絕望,當朝戶部尚書,如今卻成了階下囚,可見這顆大樹早就倒了。

于是定罪成了必然。

祝岚山貪墨庫銀,指使張海成冤殺無辜,掠奪錢財,事後又為其遮掩,罪證确鑿,而且二人位高權重,官官相護,這些年所犯罪行罄竹難書,皆難逃一死。

陸上謙的意思本是秋後問斬,但容瑟自然不想讓他們多活這幾天,當場拍板:“游街示衆,鬧市斬首。”

陸上謙應下,至于參與其中的刑部官員,甚至是被祝岚山牽扯到其餘官員,調任或是致仕者都難逃追責,總之是該流放該斬首的誰也跑不了。

一件十五年前的舊案,終于遲遲地在人間得以昭雪,蒙受不白之冤而亡者,也終能留得清白在世間。

至此,容瑟才真真正正地放下一樁心事。

再瞧雲氏兄弟兩個,也只是淡淡一笑。

最初是為了給自已拆雷,但現在,心境竟微妙地有所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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