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教訓

073.教訓

梁慎予未着武袍,一身公卿子弟的寬袖長衫,雲緞素色,看上去溫文爾雅,從容走入世家子們之間,取弓後順手颠了颠,輕啧一聲。

太輕。

還得收着點力道。

但也沒得挑,想在這兒找出戰場上常用的弓根本不可能。

梁慎予面色平靜地走到廊下的位置,還将箭筒一并臨走,所在的位置已經超出畫下線到靶子的距離兩倍還多。

容瑟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只見他擡起手,挽弦拉弓,旭日光輝灑在尖銳鋒利的箭刃之上,如同一簇火,剎那間,那團光遽然離弦,眨眼已正中紅心,拉弓的将軍神色凜然,即便是一身溫雅精致的長袍也難掩他攝人氣勢,戰場上披甲持劍、揮斥方遒的定北侯不再韬光韞玉,而是鋒芒畢露,猶如他氣勢千鈞的箭矢一般。

緊接着又是一箭,劈裂前一支釘入靶心,接連三箭,皆中一點。

院中靜默須臾。

世家公子們面面相觑,且面色各異。

定北侯戍守邊陲多年,與匈奴交手不知幾回,是大晉的戰神主帥,自然不是他們能比的,除卻些許忌憚驚恐,更多的是震驚與敬仰。

片刻後,清脆的巴掌聲突兀響起。

是容瑟在撫掌贊嘆。

人群像是猛地被驚醒,一時間驚呼敬佩之音此起彼伏。

梁慎予擺弄了兩下弓,沒放下,只遠遠地給容瑟遞了個含笑的眼神,頗為自得,而說出的話倒是客氣:“諸位謬贊,擡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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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瑟只是溫和地注視着他,眼神中有贊許,亦有微不可見的痛惜。

他看着沐浴在光下的定北侯,所有人看見的是他的強大與優秀,而容瑟看見的是梁慎予屢次在戰場上的出生入死,是他擔負父兄抱負與侯府興衰踽踽獨行的十四年,是他功勳之下沒多少疤痕卻真切痛過的身體。

容瑟有些無奈。

他知道自已在莫名其妙地多愁善感,可他總是能看見堅不可摧的定北侯身後,那個在風雪中嘶吼絕望的梁慎予。

但他很好地掩飾起了這些情緒,在一衆贊揚聲中遙遙給梁慎予比了個拇指。

恰好餘光瞥見奚朝浥帶着曹昊昀和一個年輕人過來,容瑟柔和的神情瞬間收斂,如若猜的不錯,跟在奚朝浥身邊縮頭縮腦的年輕人,就是柳敘那個好兒子了。

廊下的梁慎予撚了撚弓,神色微沉,唇角的笑也添了冷色。

“小,小人,參見王爺。”

柳池戰戰兢兢地行禮,掌心冷汗直冒,他沒想到攝政王會真的找上門來,與此同時,他也無比清楚,容瑟是遠比天子還要權勢滔天的人。

“起來吧。”容瑟去出乎意料地并未多做為難,平靜語調聽上去甚至很溫和。

柳池拿捏不準攝政王的意思,但還是依言起身,想着尋個由頭就走。

容瑟還不至于為柳池失态,好整以暇地瞧着他,笑說:“柳公子初至晉京,想來有許多事不清楚,好奇也屬正常。”

柳池聽着這話不太對勁。

院子裏一時又安靜下來。

“本王聽說柳公子近來常打聽顏太妃的事,她既是本王生母,柳公子現在想知道什麽,不妨直接問問本王。”容瑟堪稱和顏悅色,一字一頓,“本王必定,知無不言。”

柳池臉一白,勉強道:“王爺誤會了……小人怎敢。”

話音剛落,一支箭矢倏然而至,擦着柳池的臉頰釘入前面的樹樁內,将不算粗的一顆桂樹樹幹整個穿透。

看戲的衆人嘩然,柳池愣了一下,怔怔看着那支箭半晌,膝彎一軟竟當衆癱坐了下去。

定北侯不緊不慢地走過來,手裏還拎着那張弓,溫和道:“抱歉,也是誤會,本侯箭法不精,吓着柳公子了。”

聽得這話的容瑟險些笑出聲。

其餘世家公子也紛紛看向之前連中一點的三箭,哪能看不出來,定北侯這就是刻意為之。

曹昊昀見狀忍不住說道:“梁戍雲,你這要偏多少,才能偏到這兒來?”

梁慎予笑着瞧他,“柳公子的閑言碎語都是誤會,本侯的一支箭怎就不能偏了?”

“那怎麽是閑言碎語。”曹昊昀的厭棄不加掩飾,嘀嘀咕咕,壓低聲說:“都是事實,怎麽還怕人說?梁戍雲,這麽多雙眼睛看着呢,柳池好歹也是一方刺史的兒子,你別太過。”

曹昊昀自小被容胥慣着,自由出入宮中,犯了錯也無人責罵,再害怕容瑟,他也有底氣容瑟不敢把他怎麽樣,故而有恃無恐。

容瑟眼眸沉冷,然而在他開口之前,梁慎予勾着弓弦彈了一下,漫不經心地笑道:“曹公子這話從何說起,本侯竟是一字未懂,今日當着諸位世家公子的面,說清楚明白些,什麽事實?”

曹昊昀始終認為容瑟低賤,張口便要說話,卻被奚朝浥猛地扯了下袖子,話沒出口就被打斷。

“侯爺。”奚朝浥賠笑,作揖為禮,“柳池冒犯王爺,今日該受這麽一遭,可這……今日本為作樂,各位公子小姐都在園中,勞煩王爺、侯爺給奚某人個面子,此事就此作罷,如何?”

梁慎予似笑非笑睨他一眼,後者仍舊神色恭敬,沒敢露出半分不滿。

倒是能屈能伸。

“王爺以為呢?”梁慎予并未做主,而是看向容瑟。

容瑟沉默須臾,深深看了一眼曹昊昀,随即說道:“本王生母乃是元光帝的宮妃,擇日便會遷入皇陵,靈位奉于太廟,此事已由光祿寺操辦,滿朝之上可無人有異議,還有——曹公子。”

曹昊昀被點名時莫名一抖,底氣弱了不少,更是後怕,若非奚朝浥攔着,他将話說出來,豈不就是讓先帝也跟着名譽受損。

當年顏太妃與先帝的風流韻事傳遍大街小巷,都說顏太妃出身紅塵,蓄意勾引,自戕後自然也不能入皇陵長眠,如今這般,不就是在告訴世人,顏霜無錯,連皇室都承認她的身份。

曹昊昀憋屈得很,抿起唇不作聲。

“先帝與陛下縱寵你,不代表你可以在本王面前肆無忌憚,再有下次出言不遜,本王便是處置了你,想必曹大人也無話可說。”

容瑟原本不太适應自已的權利,直到看見曹昊昀一個哆嗦,又是不忿又是驚懼的表情,着實被取悅到。

再次感謝原主給他留下的尊貴身份,讓他不必受這些沒腦子小人的氣。

說罷,容瑟又将視線落在柳池身上,微微眯眸。

他來這兒可不止是為了這一件事,柳家這幾日三番四次宴請梁慎予,甚至連奚家曹家也摻和進來,這其中的意圖容瑟能看明白。

還是想拉攏。

“柳家,好自為之。”容瑟擲地有聲地說完,慢悠悠啜飲一口清甜荔枝酒,慢吞吞道:“本王無意擾了諸君興致,既是游宴,諸君自便吧,定北侯——你過來。”

“是。”梁慎予将弓交給雲初,回到容瑟身邊落座,低聲嗤笑:“我當他膽子有多大,一箭而已,吓成這樣。”

還未走遠的柳池聽見這話,臉色蒼白且難看無比,他今日被人家一箭吓得坐在地上,面子算是丢了個幹淨。

奚朝浥在他旁邊沉聲道:“行了,到此為止吧,阿昀,你也是,日後說話當心些,攝政王的脾性你不是不知道,這段日子是收斂了,可他初執政時,朝中死了多少人,你我心知肚明,他就是個瘋子,即便是真在此下了殺手,誰能奈何得了他?”

柳池牙齒還在打顫,低聲道:“那,那定北侯……怎麽辦?。”

從前聽見傳聞柳池還不信,直到今日所見,定北侯當真是對攝政王唯命是從。

曹昊昀抱怨道:“他與表兄多年同窗的情分,怎麽還比不過那個容瑟?”

奚朝浥沒再說話。

他不像曹昊昀那麽天真,以為陛下就是什麽純良之人,當日定北侯回京勤王,轉頭又與攝政王這般親厚,難保不是陛下做了什麽,才讓定北侯倒戈相向。

皇帝的話,不可盡信。

“讓沅沅算了吧。”奚朝浥沉默半晌說了這麽一句,“定北侯不是她能收服的。”

柳池自已是個好色之人,便以為憑借妹妹的美貌便能讓定北侯投誠,從一開始,奚朝浥就覺得這事兒懸。

游宴園林,女眷若有夫婿或兄長陪同,便能與男客同座,待世家小姐們寒暄過後,三兩成群地在園林中走開,酒過三巡,男客也漸漸放開,投壺射箭玩作一團。

容瑟吃着自已帶來的茶點,打量起了桂花樹,對雲初說道:“走時記得帶回去點,給你們做桂花糕,晾幹泡水也不錯。”

合格的廚子,就是要有一雙發現食材的眼睛。

說完,他目光一頓。

不遠處奚朝浥身邊正站着個曼妙麗人,身着端莊衣裙,挽着婦人發髻,眉如雲黛,氣質恬靜。

這人容瑟有點印象。

正是嫁給奚朝浥的公主,容胥唯一的女兒,容知許,封號瑄和,她生母位份不高,生下她就過世了。

可容瑟奇怪的是,秋日雖不比夏日炎熱,這公主卻從頭到腳包得嚴實,連脖子都不露。

大晉對女子裝束可不曾要求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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