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養父

養父

蘭淩和游宇這一次出現在一個簡樸的單間裏。這個單間裏只有一張床、一個櫃子和一套桌椅。八歲的蘭淩坐在椅子上，用光網學習。

游宇的眼睛刷地亮了。八歲的蘭淩有着一頭銀色的短發，柔順的貼在他粉嫩白淨的圓臉蛋上。蘭淩的五官還沒有長開。眼睛圓溜溜的。鼻子圓圓小小的。嘴唇粉嫩水潤。他安靜地學習，一動不動，像是一個精致的洋娃娃。

游宇太想要看清楚蘭淩小時候的長相了，就越靠越近，最後近到游宇的臉都要貼上小蘭淩的臉了。

回憶中小蘭淩的影像是基于蘭淩的記憶形成的。蘭淩對自己小時候外貌的記憶很清晰。這個影像的精細程度超過了光網的記錄影像。對游宇來說，能見到這樣清晰的小蘭淩是個驚喜。

蘭淩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他拉開了的游宇。游宇也知道自己靠得太近了。為了不讓自己顯得太過變态，他只好戀戀不舍地拉開了自己和小蘭淩的距離。

“蘭淩在家嗎？”

門外傳進來一只中年雌蟲的聲音。

小蘭淩走到門邊，把耳朵貼在門上，輕聲問：“請問您是誰？”

“我是你養父何立的朋友。我叫楊雲。”

“你們是什麽樣的朋友？”

小蘭淩很緊張。他緊貼在門板上，一動不動。

門外的雌蟲一聲輕嘆，他頓了一下，說：“狐朋狗友。”

小蘭淩肉眼可見地松了一口氣。他将房門打開了一條縫隙。門外站着一位身材高大健壯的雌蟲。小蘭淩使勁擡頭才勉強看到了對方的臉。這是一只棕發棕瞳，五官粗犷的雌蟲。小蘭淩認出是楊雲。他在養父何立的光網上見過楊雲的影像。

“楊伯伯好。”

楊雲蹲下身，平視小蘭淩問：“蘭淩你好。能讓伯伯進去說話嗎？”

“請進。”

小蘭淩打開門，讓楊雲進來之後又關好了門。

楊雲站在房間中間愣了一會兒。他應該是沒有想到這個房間的陳設如此簡單，一時不知道自己要待在哪兒合适。

楊雲最後選擇站在了房間中央，說：“蘭淩你先坐，聽我慢慢說。”

小蘭淩乖乖坐回了椅子上，瞪着圓溜溜的眼睛看楊雲。

“你的養父何立最近幾天一直和我在一起工作。”

楊雲說完第一句又停頓了一下。

“我知道。雌父和我說過。”

楊雲又深吸了一口氣，說：“蘭淩，我和何立在一起工作的時候，何立出了意外。他已經過世了。我現在帶你去見他最後一面。”

小蘭淩愣了一會兒。楊雲沒有催蘭淩，靜靜等蘭淩自己想清楚。

小蘭淩想明白了楊雲的話，開始收拾書桌上的學習用具，收拾完桌子又開始收拾整個房間。小蘭淩的動作越來越快，很快就把整個房間都收拾得很整潔。

小蘭淩環視了房間一周，确定自己都收拾好了以後，到楊雲面前說：“我都收拾好了。我們走吧。”

楊雲就示意小蘭淩跟着自己，一起出了門，上了飛行器。他幫小蘭淩系好安全帶的時候輕聲說：“我會一直陪着你。”

小蘭淩輕輕點了點頭。

之後，楊雲一路上都握着小蘭淩的小爪子沒有放開。

很快，他們就飛到一條商業街上空。飛行器停在了一座大廈的樓頂上。這座大廈有些老舊，高度也只有三十多層。周圍的大廈高低錯落也都有些老舊。整個商業街蟲口衆多，熙熙攘攘。

楊雲拉着小蘭淩來到了大廈十層的一家叫做“理想鄉”的餐廳。他們穿過了有着古典華麗裝飾的餐廳，來到了後廚的冷庫前。

小蘭淩沒有想到自己會來到這樣的地方。他忍不住看了看楊雲，又看了看冷庫。

楊雲說：“抱歉。你的養父只能暫時放在這裏。”

楊雲打開了冷庫的大門，走了進去。

一股冷氣撲面而來，小蘭淩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氣，跟着走了進去。

楊雲打開了冷庫最裏面最下層的冷櫃門。冷櫃裏面躺着的正是何立。何立的面容很安詳，仿佛只是睡着了。

“小何，我帶蘭淩來看你了。”

小蘭淩低頭默默看着何立，一動不動。

楊雲等了一會兒，說：“抱歉，我們不能在這裏停留太長時間。你還有什麽要說的話或者要做的事就盡快吧。”

小蘭淩從衣兜裏拿出一張儲存光卡。

這張儲存光卡是蟲族最常用的數據存儲載體。儲存光卡表面上看來就是一張有光在閃爍的透明卡片。它能存儲各種數據。

小蘭淩把儲存光卡放到了何立的身邊。他一開始張了張口沒能發出聲音，又試了一次終于能出聲了：“雌父，我的作業做好了。您不用擔心。我以後也會好好學習的。”

說完小蘭淩就擡頭對楊雲說：“楊伯伯，我和雌父告別了。我們可以走了。”

楊雲蹲下身對小蘭淩說：“這裏不太方便。我先送你回去，再慢慢跟你解釋前因後果。”

小蘭淩向着楊雲點了點頭就走出了冷庫，沒再回頭。

楊雲把小蘭淩送回了家。小蘭淩用櫃子裏的飲水機給自己和楊雲倒了杯水。

小蘭淩把水端給楊雲說：“伯伯請坐。”

楊雲接過水杯，看了看整個房間。他發現房間裏确實沒有第二把椅子了，說：“還是你坐吧。”

“對不起，伯伯，我家從來沒有來過客人，雌父不喜歡坐椅子，所以家裏沒有多餘的椅子，要不我坐床上吧。”

小蘭淩說完就端端正正坐在了床上。

“也好。”

楊雲把椅子挪到了床邊正對着小蘭淩坐好。兩只蟲各自捧着水杯又沉默了一會兒。楊雲本來準備了很多安慰蟲的話。可是，小蘭淩太過冷靜，說安慰的話不太合适。跳過了這個過程，楊雲又一時不知道從哪開始說起。

小蘭淩看起來也不着急。他只是低頭看着爪子裏水杯。

“何立有沒有跟你說過他不在了的話你要怎麽辦？”

楊雲終于想到應該先問問小蘭淩知道多少。

“雌父每次出遠門都會告訴我他的信用賬戶密碼，日常生活有需要我可以随時取用。他還會告訴我幾個叔叔伯伯的名字，說他們有可能會來。他們來的時候說的暗語也會告訴我。暗語說對了我就可以開門請他們進來了。”

“還有嗎？”

“沒有了。我每次問雌父其他問題，他每次都說等我第一次蛻變期之後再告訴我。”

雌蟲的第一次蛻變期一般會發生在七歲到十歲之間。小蘭淩已經八歲了還沒有經歷第一次蛻變。

“那我也不應該貿然告訴你。”

楊雲看着小蘭淩思索了一會兒，終于說：“這樣吧。你有兩條路可以選擇。第一條路是我給你找個新的領養家庭。你好好生活，把那些問題都埋在心裏，不要再和任何蟲提起。第二條路是你跟着我生活，等你第一次蛻變期之後我就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你。”

楊雲停頓了一下又說：“你要想好，如果你選了第二條路你就再也回不到普通蟲的生活了。我能等你一個晚上。明天早上你再告訴我你的選擇就行。”

“我不用考慮那麽長的時間。雌父也給過我同樣的選擇。我的答案一直都是我想要知道那些問題的答案。我可以接受知道這些秘密的一切後果。”

小蘭淩看着楊雲的眼神無比堅定。

“好吧。那你就跟我走吧。這裏不适合再住下去了。”

小蘭淩把所有的東西收拾好和楊雲一起離開了。

到這裏雲的回憶就結束了。兩蟲再一次回到草原上。

【後來楊伯伯告訴你那些答案了嗎？】

【他也沒來得及告訴我。】

草原的天空開始陰沉了下來。蘭淩的情緒很低落。

【這樣的事發生了幾次？】

游宇的直覺告訴他這樣的事發生了不止一次。

【九次。我一共有十位養父。他們是何立、楊雲、李山、張理、林海、江寧、鄭峰、趙烈、高展、王嚴。】

蘭淩的心聲慢慢念出了他們的名字，中間每一次的停頓都代表着蘭淩又經歷了一次和剛才的相似記憶。

【如果有時間我會告訴你他們每一只蟲的故事。】

游宇抱住了蘭淩。蘭淩慢慢回抱住游宇。

【他們都說要等我第一次蛻變期之後再告訴我那些問題的答案。我的第十位養父王嚴去世之後，我的第一次蛻變期終于到來了。我再清醒過來就見到了吳老師。】

蘭淩的心聲又低又輕。現在他們的處境還是有很高的風險。他不想耽誤太多時間，先略過了和養父們的經歷，直接快進到了和吳老師的相遇。

【所以你叫他吳老師。】

游宇意識到蘭淩和吳老師的相遇伴随着巨大的悲傷。

【因為我不想叫任何活着的蟲雌父了。】

蘭淩露出了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我覺得叫老師就很好。】

游宇抱得更緊了，沒有一點兒松爪的意思。

蘭淩被游宇抱得臉紅了。他輕輕松開了游宇：【我帶你去看最關鍵的回憶吧。】

游宇只好松開爪，點了點頭。

天空中最大的一朵雲緩緩降了下來，包住了兩只蟲。

這一次兩只蟲來到了他們都很熟悉的地方——吳老師的宿舍。

二十年前的教師宿舍還沒有那麽陳舊。裝修、家具和電器都是學校統一配發的。吳老師的宿舍裏二十年如一日的簡潔。整個宿舍裏只有一個工作臺是特殊定制的。

工作臺上有很多儲存光卡、光子顯微鏡和光刻刀。由此可以看出來吳老師自己制作了很多儲存光卡。

游宇回想了一下自己到吳老師家看到的樣子。二十年後的宿舍裏裝修、家具和電器都沒變，只有那個工作臺沒有了。這樣看來這個宿舍也不是一點兒變化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