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宋高賭氣走他鄉 晉江文學城
第38章 宋高賭氣走他鄉
這三個販賣牲口的商人酒足飯飽, 和宋高閑話天地，談得入巷，便知道宋高是個實在漢子, 便開口邀他搭夥兒一塊兒入京，回來還種他的地, 不耽誤他一黍一粟。
這話恰好被剛進門的慧娥聽到耳裏。
掃淨閑言！
慧娥見他們四個大漢坐在炕上，圍着說話，就撿個小杌子靜悄悄坐下。
那領頭的壯漢見慧娥回來，笑道：“正好！大嫂子也回來了，你們兩口子都在跟前兒。大嫂, 你說說, 這是不是個好活計？就讓你家男人跟我們走一遭吧！”
慧娥想了片刻, 說道：“俺一個女子，哪能管你們老爺們兒的事，他去不去都是他自己做主意。”隔了一會兒, 又道：“出去走走也好, 總比在家裏窩着好, 沒出息……”
這話沒讓宋高開心，一句話裏夾着“沒出息”仨字戳到他的心了，擡頭偷偷看了慧娥一眼, 撇撇嘴, 又轉過頭去。
那壯漢拍腿道：“看！看！看！大嫂說的正是這個道理。宋高兄弟心眼子踏實，又能吃能幹，是個好夥計。在家裏這麽招貓逗狗的, 就糟蹋了這麽個好漢子了。你這一去，回來掙下銀子，回來在置幾畝好田, 不下幾年，這日子就起來了！”
他說的有聲有色，搭肩拍胸的，又道：“不是我孟順說大話，我這宗生意還壓着另外的寶貝，只是不能過第三對耳朵罷了。當初想跟着我來的弟兄都搶，我只挑了六個可靠的。誰料！操他大爺的……”他說個激動，口氣太大把炕桌上的油燈吹滅了。
屋裏一片漆黑，冷不丁還有一句，“狗·操的！跑了三個。”
慧娥忙在抽屜裏摸出火石，咔嚓嚓，咔嚓嚓，又把油燈點亮，宋高在燈下瞅了慧娥一眼，有些怨意。
三個漢子把宋高勸了一番，說了半夜，小小的芸路都在慧娥的懷裏齁齁睡着了。
衆人都看着宋高，聽他的主意，t他亦是一臉清水，咧嘴笑了笑，說道：“先容俺想一想。”
慧娥當下安排那三個男人在東屋睡下，擠在一個炕上，給了三幅鋪蓋，一個火盆。
是夜，慧娥和宋高躺在炕上，不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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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時聽到宋高翻身，偶爾長幽幽的呼一口氣。宋高心裏也敲着小鼓，這一去，能不能賺到錢擱在後面，別丢了性命！我父親年紀也大了，兒子媳婦也都要我養着，若是回不來，他們孤苦伶仃受人欺負可怎麽好？話也說回來了，人常說，那天子腳下，街上都是錢哩！我這一去，紮個猛子，說不定就發跡了。即便弄不好，到那天子腳下轉轉，也不枉為人了。
宋高就是個鄉下漢子，遠門都沒到過省城，心裏如此如此，也是應該。
第二日起床，宋高就往村西宋老大家裏來，把這件事和他爹和他大哥商量商量。
宋辰福也猜到宋高主意已定，也不好勸他，自己的兒孫，怎麽會不操心？念他而立之年，沒半點出息，出門好好摔打摔打，也是極應該的，方把幾句老話叮囑了幾句，就答應下了。
回到家裏，那三個商人喂牲口的喂牲口，晾曬衣裳的晾曬衣裳，充實幹糧飼料，不在話下。
那領頭的壯漢笑道：“宋老弟啊！你打定主意就早早準備。我們打算明日起早就走了。”他走進一步，又道：“做買賣的人，都講究行情，不好聽的話叫奇貨可居！這功夫都是流水的銀子。俺們一路耽誤不少功夫了。”
宋高說道：“中！那我就跟你們走一趟！不圖掙錢，也見個世面。”
那壯漢笑道：“好，我孟順再說幾句不中聽的話……咱們出門在外，也有規矩，不像你在家裏，是個主子，老婆孩子，無論怎樣，可以湊合。在外面就要聽我的，不然，咱們就亂套是不是？”
宋高把臉一抹，說道：“中！我聽你的便是，我也不懂幺二三，不聽你聽誰的？”
那壯漢摟着宋高的肩，臉貼臉道：“哥哥，我念你是個莊稼人，又救我一命！我孟順當你是恩人。這一路上的辛苦，我形容不下，你可不能跟豬八戒似的，動不動要回高老莊。”
宋高笑道：“你是小看弟弟了！別的不說，這吃苦耐勞不是我們的老本行麽！”
兩個人稱兄道弟，即刻也就商量定了。
傍晚，冷的出奇，可是那太陽又大又紅，在西山邊上緩緩落下。
這一列牛和驢，有的拴在慧娥家裏，有的趕到後面的場院裏，擠躁躁的。一會兒，哞一聲，一會兒，嗚啊一聲，好不熱鬧，那暮色落在牛背驢身上，紫匝匝的。往往說人家，騾馬成群，也不過這樣吧。
慧娥正提着一桶水飲牛，身後突然有人叫了聲“大嫂！”
慧娥轉身一看，原來是那壯漢，正牽着一頭牛往身邊來。慧娥問道：“你有啥事？”
那壯漢笑道：“大嫂，這頭牛，才三四年，身架忒瘦了，我只怕它跟不到京城就死在半路上，豈不可惜了的……我見大嫂家裏也沒牲口，要不就把這頭牛留給你，你好生養養它，來年開春就能給你幹活了。”
慧娥笑道：“這怎麽好？你一頭牛值不少錢呢，我就這麽白白的就養了？”
那壯漢又道：“欸！我剛不是說了麽！這頭牛太弱了，走不了遠路。況且宋高和你幫了不少忙，情該如此啊！”
慧娥看那牛一眼，比別的牛都矮半頭，肚皮癟蔫蔫的，好不可憐，嘆道：“我看它也是不大潑實……”
那壯漢又說了三兩句，慧娥就把這頭小牛留下了。
夜裏，慧娥又是一頓好飯伺候他們。為了第二日早起，這些商人就要早早歇息。慧娥燒了鍋熱水，他們三人挨個燙了燙腳，霎時間，身輕體軟，早早上了炕，美美睡個囫囵大覺。
宋高這邊收拾了幾件厚衣裳，兼并氈帽，棉靴，織襪，貼身衣裳。慧娥一邊收拾，宋高在旁看着，也不說一句話，仿佛還在賭氣，又不知道說些啥。
慧娥怕他留戀家裏，也沒多言語，收拾完了，吹了燈，就睡下了。
第二日，可是個好天氣，也沒落霧，也沒下霜。東邊的天上，籃壓壓的一片下面露着紅瑩瑩的光。慧娥也趕着早早起來，熬了一大鍋白米粥，貼着小米面的餅子。
宋高收完家夥，去叫那夥兒商人吃飯，原來人家早就起來了，都穿好戴好了，把外面的牲口叫醒，正待開路要走呢。
宋高說道：“大伯和兄弟吃口熱粥吧，俺家裏的都做好了。”
老伯拿着木梳正攏胡子，笑道：“咱們就不吃了，路上嚼兩口餅就得了。快拿你的東西，咱們這就出門。”
宋高說道：“這麽……急？都是現成的飯了。”
領頭的壯漢拍拍宋高，道：“快去給你媳婦兒道個別，咱們不耽擱了。”
也罷，宋高忙忙跑回屋子，背起包袱，出門時說道：“你在家……好好的。”
慧娥正舀着飯，心裏咯噔一下子，忙放下碗，說道：“嚄！飯也不吃就走！”她也忙跟了出來，只見那一對牛和驢已經走了一大截子路了，宋高那大個子，一邊跑，一邊煞着褲腰帶，跟了過去。
且說宋高沒出過遠門，走到村外，見那身後的村子有煙筒冒煙的，越來越遠，心裏空落落的。時而過一片林子，擋住那村子，宋高心裏還難過哩。
宋高只身走在隊伍的最後面，不住的回頭遠望，走到太陽初升，估摸走了五裏路了。宋高在後面趕牲口，不讓它們拐到人家的麥田裏啃麥苗，嚷着，打着，要不扔一個石子過去，吓吓那離隊的牲口。
正巧宋高回頭又一望，見一個身影，心裏忽道：“大冷天的！這誰啊？莫不是慧娥？”站住身子，定睛一看，果然不錯，梳着大辮子，穿着大紅的襖，黑裙子，正跑呢。
宋高朝前嚷道：“孟哥兒，停停！俺媳婦兒攆過來了，你看她跑的急，別有什麽事。”
孟順叫住牲口，又停住了，且等着慧娥追上來。
不一時，慧娥背着芸路，提着包袱，趕了過來。宋高說道：“冷天凍地的，你又出來幹啥？”
慧娥滿頭大汗，揉着腰，喘道：“這不是……沒吃飯麽，我買了兩屜包子……”
孟順道：“大嫂啊！做買賣的四海為家，走哪兒吃哪兒，像你這樣，還有完沒完？”
宋高解下慧娥的包袱，拿出倆包子，把剩下給了孟順，說道：“孟哥兒，你拿着到前面吃吧。”
孟順一吸鼻子，笑了笑，拽上包袱到前面去了。
慧娥看着宋高，說道：“吃！快吃，吃飽了就不想家了……”
宋高咬着大包子，還冒着熱氣，吃在嘴裏，竟沒一點滋味，這時刻，心頭萬般滋味，縱然長着一百張嘴，也道不盡的言語。
慧娥看着他，說道：“沒出過遠門，可千萬別綠眼。在外面事事小心，別給人打架惹麻煩，能忍就忍了。”
宋高噎的慌，還道：“我知道。”
慧娥又道：“在外面掙不到錢就早早回來，沒人說你，回來咱們還好好種地。別掙不到錢了，怕丢臉，不回家，家裏老婆孩子還等你呢。”
宋高低着頭，險些要落淚，嘴裏嚼着東西，咕哝道：“我都知道，別麻煩了……你快回去吧……”
慧娥拿出一個荷包，塞到宋高腰裏。宋高一摸，是一包碎錢，忙掏出來，說道：“你又給我錢幹啥？跟着他們還能少了吃喝！”
慧娥推道：“拿着吧！常言道，一分錢難死英雄好漢！兜裏有個錢不被傷。萬一用到呢。”
孟順在前面吃完了包子，看他們像鴛鴦似的，急得抓耳撓腮的，方走過來，一把抓住宋高的胳膊，說道：“大嫂！你把心擱在肚子裏！過完年，我讓他整個身子回來。”
慧娥笑道：“嗯，我放心。”
孟順又道：“有我看着，他甭想沾花惹草！第一個我就骟了他！”
慧娥低頭一笑，再一擡頭，眼前人卻走了。她站在當地，看着他們遠遠走去，沒了人影，方慢慢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