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心動

第十三章 心動

如果要用一個詞形容白皓月這段時間的心情,大概是恍如夢寐。

照片裏的人出現在他的生活中,唇紅齒白,挺拔俊朗,比任何時刻都要真實,而他卻感到了害怕。

他和姬煜翔不一樣,姬煜翔的世界有很多色彩,家人、朋友、這些對他都同樣重要。

但對白皓月而言,姬煜翔是自行車、是運動會、是他消毒水味的人生裏彌漫的薄荷白茶。雖然味道不濃,卻是必需品。

他應該隐藏的更好一些。

在姬煜翔問他覺得同性戀怎麽樣的時候立刻撇清關系,以此來維持他們之間“親情”的純潔性。

但他并沒有想象中那麽成熟。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姬煜翔都不想聽到答案了,悻悻地說:“不想說就算了,反正你也不會說人壞話,頂多是同情幾句。”

白皓月松了口氣,很慶幸自己在姬煜翔那裏的印象還算好。

可他的小外甥究竟知不知道,他最終觊觎的是什麽?

上學路上,他說他分手了,醞釀好了安慰的詞,白皓月怎麽也說不出口。

他想要的更多,卻被綁住了手腳。

如同此刻,姬煜翔正蹲在初三(15)班門口,左肩挎着書包,穿着藍白色的校服外套,套着松垮的褲子。一邊聽歌,一邊等他放學。

白皓月很想甩下同學和老師直接跟他走了,然而卷子沒有做完,他哪也去不了。

鉛灰色的積雲遮住太陽。

冷風灌入教室,吹落了誰桌上的演算紙。前排的學生起身關上門窗,姬煜翔蜷縮的身影被門扉隐藏。

一陣悶雷壓迫着耳膜,筆觸比平時更重,白皓月加快了答題速度,在下一聲雷鳴前交了卷。

推開教室門,姬煜翔立刻迎上來,脫下僅有的一件外套披在白皓月肩上,露出單薄的白色半袖。

風灌入袖口,姬煜翔縮了縮脖子,兩只手塞進褲兜裏,渾身打着寒顫。

“我不冷。”白皓月雙手抱着書包,別扭地去夠肩膀上的衣服。

姬煜翔冰涼的手按住他:“我也不冷。”

冷風從四面湧入,兩人不約而同加快了步子。

雷聲轟鳴,姬煜翔拉着白皓月往走廊裏躲:“這天怎麽說變就變。”他瞪着陰雲:“看來沒法去買禮物了。”

“周末再去吧。”白皓月低着頭。

“好。”

“……”

“……”

“今天的水喝完了嗎?”

白皓月單手抓着書包,從裏面取出不鏽鋼保溫杯,姬煜翔颠了颠,滿意地點頭。

走廊邊上隐約站着幾個人影,穿着棉外套,寒風中一動不動,像幾頭棕熊。

姬煜翔眯起眼睛,積霾壓住光線看不真切,直到那幾個人走近,為首的人他認識。

“好久不見啊,大少爺。”奇峰聲音乖戾,露出一排獠牙。

姬煜翔看着奇峰身後的人,一共三個,各個虎背熊腰,一看就不是在校生,“他們怎麽進來的?”

“這要去問你媽,學校的安保這麽差,誰都能進來。”

姬煜翔往後退了一步,拽住白皓月的胳膊 ,低聲說:“你去醫務室等我,要是敢出來,再也不許回我家。”

白皓月感覺到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抖得厲害,不知道是冷還是緊張。但他知道姬煜翔的要求沒錯,他幫不上忙。

“你能打得過他們嗎?我們找老師吧。”

“怎麽說我也算半個武林中人,找老師太丢人了吧。”姬煜翔下巴一擡,對他擺了個鬼臉:“放心吧,我厲害得很。”

白皓月注視姬煜翔的眼睛,找不出任何膽怯,只能接過他的書包,小聲補了一句:“別受傷。”然後轉頭往回走。

一個中等個頭的男人見他要走,罵罵咧咧追了幾步,被姬煜翔挺身擋住。

“別動他!”姬煜翔冷聲道。

他比對面所有人都高,雙臂環胸,低眉俯視道:“所有的事都是我惹的,你們不就是要找我嗎?我給你們打。但你們要是敢去追他,今天誰也別想走!”他臉上明明沒有表情,那男人竟從中看出了凜凜殺氣,一時間竟不敢動了。

白皓月躲進醫務室,校醫已經下班,他翻出對方留給自己的應急鑰匙,一排櫃子一排櫃子地找碘酒和紗布。

鉛霾的天空壓得很低,雷聲從遠方傳來。

白皓月蹲在病床旁,雙手攥着手機,拇指不停向上滑,翻找和白皓瑾的聊天記錄,終于在最上面找到一串號碼。

雨幕頃刻瀉落,白皓月的手顫抖着,連續按了三次,撥通這個號碼。

電話接通的一瞬間,白皓月的手不受控地一抖,等不到對方說話,迫切地問:“你在哪裏?”

對面的男人停頓了一秒,似乎沒想到會在白皓月口中聽到這麽急迫的語氣,有點心虛地回答:“少爺不好意思,忘記看天氣預報了,正在往學校開。”

“你快來,快一點!”伴随着幾聲咳嗽,白皓月幾乎要喊出來。

電話那頭的人不停道歉。

深秋的雨夾雜冰碴,砸在窗戶上叩人心慌。

白皓月挂斷電話,失去光源的房間陷入漆黑,只能聽見滂沱的雨聲。

不知過了多久,沉重的敲門聲擊碎了沉默。

白皓月趕過去開,門口的人渾身被雨水澆透,滿臉青紫、血瘀。只穿了半袖的胳膊凍得發白,左手捂着右邊小臂,血從指縫流出來。

平日裏的紅潤嘴唇罕見的蒼白。

他喘着粗氣,一瘸一拐往裏走,嘴角微微勾起:“怎麽不開燈?”

白皓月的眼睛一瞬間紅了,他攙扶着姬煜翔躺到床上,用早就備好的碘棒為他消毒,棉棒碰到皮膚時,姬煜翔下意識瑟縮了一下,卻沒有反抗。

他的胸口有一塊淤青,腰腹、大腿和膝蓋上似乎也有,稍一動肩,胸背的肌肉就牽扯着疼。

白皓月用棉簽把手臂上的血點兒擦幹淨。姬煜翔抹了一把臉上了水漬,笑着說:“認識你之前,我從來沒進過醫務室。”

白皓月一言不發,邊吹傷口邊上藥,他的睫毛像天鵝翅膀尖最柔軟的羽毛,輕拂過姬煜翔的小臂。

姬煜翔渾身一顫,從他手裏搶過棉棒:“我自己來吧。”

白皓月的唇抖得厲害,雙眼氤氲在溫熱的水汽裏,沉默注視了姬煜翔半晌,遞出手中的碘伏瓶。姬煜翔才發現瓶身上都是汗,有些羞愧道:“我剛剛是開玩笑的。”

“你以後能不能不打架?”白皓月抿緊雙唇:“武林中人……不能大隐于市嗎?”

姬煜翔一時語塞,他擡起沒受傷的胳膊,騷了搔鬓角,心虛道:“我是決定再也不打架了,可這個人不一樣,他之前說你壞話。”

“說壞話怎麽了,我不在意!”

“不行!”姬煜翔正襟危坐:“你得在意!”

白皓月垂下頭,任由牆上的挂鐘滴答流轉。

姬煜翔伸手彈了一下他的額頭,又用另一只手給他揉揉,“行了,多大點的事兒啊,我小時候打架比這傷的重多了。”

俄頃,雨下大了。

司機的電話姍姍來遲。

白皓月從醫務室翻出一柄遮陽傘,讓姬煜翔馱在自己背上。

雨水順着廊沿吹進來,姬煜翔撐傘,白皓月拖着他的肩膀,風刮着雨直往傘下撲,傘面噼裏啪啦的響。

挂上電話後,白皓月始終保持緘默。

姬煜翔胸口堵得難受,沒話找話:“今天早上問你那對gay的事兒,你別放在心上。”

“……”

“……我……我沒說他們不好……也沒說他們好……我就是想說為了這麽點事兒,鬧得這麽難看……實在沒什麽必要。”姬煜翔幹巴巴地笑了兩聲:“照我看他們早晚得分手,将來記不記得對方都是另一回事兒了。你現在讓我說我第一個喜歡的人是誰,我都想不起來了。”

“為了這麽點破事兒被記處分,他們爸媽不得氣死了。”

“那如果你就是他們當中的一員呢?”白皓月忽然發問。

“我?”姬煜翔的聲音突然弱下來:“我應該不會遇到這種事吧。”

白皓月再次陷入沉默。

無聲的空氣在兩人之間蔓延成流動的長河,姬煜翔将傘面壓低,抵擋住飄風暴雨,也擋住他和白皓月的臉。

他又說錯了。

月牙形的胸針別在白皓月的襯衣上,從外套裏露出一角,姬煜翔感覺那根針在紮他的心髒。

走到走廊盡頭,他把傘推給白皓月,在漫長的沉默後再度開口:“你先上車,我自己跑過去就行。”

白皓月用下巴點了點他的腿:“怎麽跑?”

姬煜翔咧嘴笑道:“你就別管我了,你這身體,要是着涼了我媽該說我了。”他把身上唯一沒濕透的校服外套脫下來,給白皓月披上。

白皓月凝視着眼前的人離他越來越近,手臂碰到他的肩膀,碎發濕漉漉地貼在臉頰上,身上的襯衣很薄,被雨淋透了。

那雙清澈的眸子在黯淡的光線下格外透亮,半駝着背立在冷風中,略顯愧疚地說:“我剛才好像又說錯話了,哎呀,你不用管我怎麽想。如果你……我是說如果你遇到的話……”

“怎麽樣?”

姬煜翔騷着後腦勺:“我肯定會支持你的!”

姬煜翔說完最後一個字,白皓月顫抖着呼出一口氣,傾身吻住他的唇。

姬煜翔怔了一下,無數念頭沖入腦中讓他推開眼前的人,可他舍不得。他扣住白皓月的後腦勺,撫摸他細瘦的脖頸,幾個月的忍耐和渴望全部傾注于這個吻,他們都格外用心。

雨幕如銀河倒瀉,飄灑在兩人臉頰上,丢在腳邊的傘随狂風搖晃,白皓月踮起腳,身上的校服外套肆意翻飛。

在這個毫不浪漫,甚至徹骨寒冷的雨夜,漆黑無人的回廊,兩顆懵懂的心緊緊碰撞。

無關世俗,無關血緣,無關性別。

只是清清白白的兩個人,幹幹淨淨的一個吻。

一瞬間心動,便顧不得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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