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魚鈎

第二十八章 魚鈎

窗簾外透出蒙蒙微光,姬煜翔好像失眠了。

他一會兒輕輕翻個身幫白皓月掖好被角,一會兒去調空調溫度。

白皓月的睡眠很輕,所以他不敢大幅度的動,最終選擇了側身躺着,觀察白皓月皮膚和眼尾。

偶爾白皓月會皺緊眉頭,一雙手沒來由地亂抓,姬煜翔想安撫又怕驚擾他,只能輕輕撫摸小鹿的耳朵。

那晚姬煜翔第一次知道,破曉前天邊第一抹顏色,不是初生的白,而是沉重的青。

窗外傳來鳥鳴,姬煜翔拎着衣服去浴室換好,悄無聲息離開了房間。

整棟小樓出奇安靜,他靠在陽臺上, 低頭看手機上的簡譜。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第一批早起的人陸續下了樓,姬煜翔把手機藏好,去廚房沖了杯咖啡。

聶丞楓穿戴整齊,端着空馬克杯下樓,笑眯眯地說:“起得真早啊。”在看到姬煜翔的兩只熊貓眼後,又關切道:“睡得不好?”

姬煜翔擠出一張笑臉證明自己好得很。端着咖啡坐在沙發上。

原本計劃的全員外出觀光,有将近一半人沒起床。

宋宇急的直跺腳。聶丞楓卻像早有預料:“大家平時上課要早起,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休息。”他招呼起床的部員們集合,征詢了大家的意見,組織想出門的部員們換上護具,每人發一本旅游指南。剩下不想出門的看家,提前為大家點好午餐。

姬煜翔旁觀着一切,連嫉妒都做不到了。

出于簡單的對愛的理解,他知道該把什麽給白皓月。只是這幾天他們關系剛回暖,尚且殘留一絲不情願。

他本來就是個很沖動的人,因為認識了白皓月漸漸冷靜下來。卻也因為認識了他,常常失去理智。

而少年的成長就是在不斷搖擺中,第一次發覺自己的卑劣,像瘋長的枝葉,以為能為花遮陽,卻阻礙了花的生長。

白皓月大概是累壞了,睡到大中午才起。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找姬煜翔問:“你怎麽把我的鬧鐘按掉了?”

姬煜翔遞給他一杯溫水,慢吞吞地解釋:“昨天玩得太晚了, 想讓你多睡會兒。”

白皓月眉心皺得很緊,姬煜翔急忙補充道:“很多同學都沒醒,聶丞楓已經都處理好了。你別擔心。”

白皓月揉了揉山根,無奈妥協道:“以後別這樣。”說罷,他拍了拍姬煜翔的肩膀,給予對方一個安撫的笑。

兩個人面對面吃了飯,期間不斷有剛起床的同學加入。

姬煜翔想單獨和白皓月說兩句話,全然找不到時機。

沒過多久,外出觀光團也回來了,姬煜翔索性放下筷子,回屋補覺。

再次醒來時,大巴的引擎聲已經響了半天。

白皓月坐在床的另一頭看書,完全沒被噪音打擾。

姬煜翔睜着惺忪的睡眼,意識尚不清醒,就聽見身側沉靜而溫柔的聲音說:“還有半個小時,再睡一會兒。”

姬煜翔嘴唇嚅動,想說些什麽,口腔卻黏糊糊地張不開。

他這次出行實在是沒什麽收獲,兩天一夜,甚至都沒走出過民宿。就連白皓月還出去買了個佐料來着。

“昨晚……沒睡好吧。”白皓月問。

姬煜翔一愣,瞬間打起精神,“哪兒能啊,睡得可好了。”

白皓月“嗯”了一聲,垂下眼眸繼續看書。

姬煜翔松了口氣,撐着身子起床。行李箱已經被收好立在牆邊,姬煜翔轉過身,但見白皓月面色無波,一臉專注地閱讀,只是頁腳被捏的有些皺:“給你收拾好了,你再多睡會兒。”

姬煜翔哪裏還睡得着,換好衣服就下了樓。

大巴車旁邊泊着一輛黑色林肯,司機坐在駕駛座上小憩,時刻準備着接樓上的兩個人回家過中秋。

這下姬煜翔徹底慌了,他的吉他還在公寓呢。

他迅速繞到大巴背面給鄭宸打電話,讓對方務必先白皓月一步将吉他送到老宅。

鄭宸罵罵咧咧了半天,最終在姬煜翔的現金攻勢下就了範。

光是這樣還不夠,一路上姬煜翔坐立難安,想着法兒讓司機慢些開。可是怕什麽來什麽,兩輛車還是在姬宅正門遇上了。

姬煜翔和白皓月拎着行李穿過前院,迎面撞上鄭宸從裏面出來。

姬煜翔注意到,鄭宸出來時,白皓月下意識往他身後躲了一下,但他一顆心撲在吉他上,沒在意細節。

姬煜翔在白皓月身後瘋狂擠眉弄眼,直到鄭宸笑着沖他挑了挑眉,總算放下心來,昂首挺胸地走進家門。

白皓瑾立刻迎上來,揚着笑意接過行李,将人往屋裏引。

“可算回來了,張姨快把菜熱一熱。”

夕陽将傾,白皓瑾和姬煜翔面對面坐着,破天荒地給姬煜翔盛了一碗湯,姬煜翔剛嘗了一口就問:“鹹不鹹?”

姬煜翔彎着眉眼應和,白皓瑾又将糖醋排骨往他面前推。“多吃點,都瘦了。”

白皓月從樓梯下來,懷裏抱着幾件冬衣。白皓瑾招呼他:“快來吃飯,待會兒再收拾。”

白皓月聽話入座,白皓瑾立即将他最愛吃的青筍推到他面前:“多久沒回來吃飯了,這幾年在外面都待野了吧。”

白皓月抿唇笑了笑。白皓瑾嘆了口氣,繼而用筷子敲了敲姬煜翔的碗沿兒,“你呢?”

姬煜翔急忙賠上笑臉:“我這不才走了一個多月嗎?”

白皓瑾白了他一眼,咽下一口飯後又不放心:“之前讓你們請個阿姨,怎麽沒動靜了。”

白皓月說:“我們能忙得過來。”

白皓瑾嘆了口氣:“你要申請學校。”說着,她白了眼姬煜翔,“還要帶着這麽個拖油瓶,哪忙得過來?你要是實在不想請阿姨,就讓張阿姨定期去給你們打掃一下,我也放心。”

“不用了姐。”白皓月夾了一筷上海青,撣掉菜上的油星。“我們自己能收拾好。”

打姬煜翔記事起張姨就在他家,姬煜翔沒覺得有什麽不妥,但白皓月拒絕了,他也不好多說。

白皓槿雖不放心,但也尊重兩人的決定,笑容滿面地開始分享生活瑣碎。

晚餐吃的很愉快,飯後姬煜翔先上了樓,見白皓月遲遲不上來,探頭往樓下瞧。

白皓瑾将白皓月叫到沙發上,從包裏掏出一枚打着絲帶的車鑰匙:“成人了,要多為自己考慮,別管別人怎麽說,想做什麽就去做吧。”

白皓月驀然擡眸,對上姐姐柔和的目光,頓了兩秒,收下了鑰匙。

姬煜翔靠着扶手,等人上來,拽住白皓月的胳膊,帶入了塵封已久的房間。

白皓月的房間和離開前一樣,床單是新換的,地板和桌面上一塵不染。常年有人打掃。

單人沙發依舊對着窗外,扶手上靠着一把木吉他。

姬煜翔沒開燈,拉着白皓月坐下,拾起吉他盤坐在地上。

“生日禮物。”

他的指尖滑過琴弦,流淌出熟悉的旋律,途經白皓月的耳蝸,彙聚成回憶。

“Fly me to the moon,and let me play among the stars.”

“Let me see what Spring is like On Jupiter and Mars.”

“In other words, hold my hand.”

“In other words, darling, kiss me.”

……

“In other words,please be true. In other words,I love you.”

“In other words,please be true. In other words,I love you.”

曲子只有三分半,姬煜翔故意把結尾又彈了一遍,試圖讓此刻停留的更久些。

這是一首浪漫的歌,又在浪漫的環境中,他不敢擡頭,怕會發生些什麽。

夜色裏,白皓月凝注眼前的少年,眸中有霧氣。

琴弦随着撥片潺潺顫動,像搖擺的時鐘,一顫,一顫……一秒,兩秒……一年,百年……

一場關于恣肆和克制的較量,他們齊齊陷入了怔忡。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琴弦再次被撥動,姬煜翔低下頭,幹巴巴笑了兩聲:“你別嫌棄啊,我就學了兩首。”

白皓月迅速垂下眼簾:“不嫌棄。”沉默了兩秒,又說:“你唱的好。”

姬煜翔疑惑地看向他,白皓月頓了頓,重複道:“你唱的比聶丞楓好。”

姬煜翔的心跳不自覺地加快了兩秒,又在理智回籠的瞬間墜入谷底:“我沒他好。”

那晚的秋風很急,叫嚣着掀起塵土,又很快消散于夜。

月明星爍,銀河像深海中的魚鈎,勾走另一個可能的故事。

姬煜翔和白皓月在老宅住了一夜,第二天回公寓趕作業。

學期過半,test和essay接踵而至,社團活動被迫暫停兩周。

某天姬煜翔被教導主任叫到辦公室,原因是小測的卷子寫錯了名字。

教導主任把卷子扔到地上,指着他的鼻子訓斥:“你說說你,都是一家人,怎麽不能學學你哥,連名字都能寫錯!白皓月要是知道自己的名字出現在一張将将及格的試卷上,恐怕都要氣哭了吧!”

姬煜翔拾起卷子,拍拍上面的塵土,小聲嗫嚅:“他才不會哭呢。”

當天晚上,他因為頂撞老師被罰抄了十遍卷子。到家的時候,天完全黑了。

白皓月大概已經睡了,姬煜翔很小心地推開房門,蹑手蹑腳進來,客廳黑漆漆的,卧室的門半掩着,屋裏還透着光。

姬煜翔探頭去瞧,白皓月房間沒有人,緊接着從洗手間傳來一陣嘔吐聲。他來不及摘下書包,趕緊推開洗手間的門。

白皓月跪趴着,兩只手抱着馬桶嘔吐,吃的東西吐完了,只剩下黃綠色的膽汁。他似乎聽見了門口的聲音,倉惶擡頭,目視到姬煜翔的瞬間立刻收拾起情緒。

姬煜翔的心頓時揪起來,抿着唇靠近,俯下身扶住他:“這是怎麽了?!”

白皓月慌亂地拽着姬煜翔的胳膊,“我沒事,不用去醫院。”

“藥呢?藥在哪?!”

白皓月想回答他,卻被一陣接一陣的吐逆吞沒了聲音。

姬煜翔慌了神,顧不上深夜,不停給鄭宸打電話。打了五六通終于接了,姬煜翔照對方的說明找出幾種速效藥,喂着白皓月服下,過了十幾分鐘,總算止住了吐。

他小心翼翼地将人抱起來,一步一歇地送回床上。

白皓月狀态依舊不穩定,臉色煞白,眼角挂着生理性的淚液。

姬煜翔給他倒了一杯蜂蜜水,見他喝不了,怕水涼了,捧在手裏捂着。

不知過了多久,白皓月的呼吸漸穩,接過蜂蜜水小口小口地抿,姬煜翔記得鄭宸的囑咐:“再過半小時,吃抗生素。”

牆上的時鐘滴答滴答,姬煜翔猶豫了幾秒,問:“要不還是讓張姨來家裏吧。”

白皓月用氣聲答:“可以讓她打掃你的房間。”

“我不是那個意思。”姬煜翔有些急迫:“幹嘛分的這麽清楚。”

白皓月壓低眉骨,猶豫道:“我想盡快獨立。”

房間內再次陷入沉默,姬煜翔的掌心沁出汗,他盡力松開緊繃的肩膀,将目光投在屋裏的陳設裏。

時間一分一秒流淌,他又找了幾個話題逗白皓月開心,白皓月不大回應,只是偶爾會望着他發怔,姬煜翔承受不了那種眼神,只能借口去找藥。

根據鄭宸發來的圖片,他左翻右找,怎麽也找不到那款抗生素,無奈折返求助白皓月。

白皓月舉不起胳膊,只能挪動一根手指指向書桌旁的三層立櫃。

姬煜翔挨着個翻找,在最下層找到了幾十盒藥,他一盒一盒拿出來看名字,忽然在一堆藥品中看到一個皮質的禮盒。

他記得這個盒子,是去年白皓月生日時,母親送給白皓月的腕表。

姬煜翔鬼使神差地打開了禮盒,盒子裏沒有璀璨的星空表盤,而是安安靜靜躺着一枚彎月胸針,邊角嵌着幾顆碎鑽,今年已經不流行了。

他以為白皓月早就扔了。

那一瞬間姬煜翔幾乎要脫口而出,問白皓月是不是還喜歡他。

可問了之後呢?

……

……

……

他背對着白皓月,上半身籠罩在黑暗中,月光從窗外透進來,暈開一層漣漪。

白皓月阖着眼睛養神,聽見腳步聲,徐徐睜開眼,目光追随姬煜翔的身影,擔憂道:“你的眼睛怎麽紅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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