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十八歲，是林錦活到至今，最糟糕的一年。
2009年，汶川地震和南方雪災剛剛過去，百廢待興，一切似乎重新充滿希望，幾乎捐掉自己所有存款的林錦迎來自己的高三生活，他本以為自己能夠和國家保持步調高度一致，卻迎來了人生最糟糕的一段日子。
林錦從小就活得孤僻，因為成績好的緣故才能在老師那裏獲得幾分青睐，因為這樣的青睐，他有幸成為了葉子元的一對一幫扶對象，兩人坐了同桌，整整兩年。
林錦雄心壯志的想要提高葉子元的成績，試圖在高三一展身手，卻沒有想過葉子元有一天會開始疏遠他。
事情發生得急促，快到他猝不及防。
彼時葉子元尚且只跟女孩保持暧昧關系，林錦也一直都如此認為，直到他親眼看到黃昏放學的教室裏，葉子元将一個男生壓在教室的黑板報上親吻。
事後很多年，林錦企圖回想那時候自己的心情，每每至此，都有一種很複雜的感覺升騰而起。
有震驚，有失落，有惶恐。
最讓他感到驚悸的是，他在那一瞬間突然恍然明白了什麽。
葉子元和林錦的關系在這兩年的時間好到出乎人的意料，大抵是因為林錦不常說話，又很聽話懂事，對于葉子元來說，這樣的一個哥們非常順心，所以他們相處的融洽程度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林錦想過，他為什麽能一次又一次的容忍葉子元的惡作劇，惡劣的話語……始終沒有得到一個合适的答案。
那一刻，當夕陽的餘晖灑在課桌上時，葉子元攥着男生的下巴，微微擡起頭來，與林錦四目相對時，林錦落荒而逃。
原來，男生和男生是真的可以在一起的，他想。
那這是不是證明……他和葉子元，也可以在一起？
林錦開始慌張，開始驚恐，他以影響學習成績為由跟葉子元大吵一架，誰也不會比他更了解自己，當時他一點也不怕影響學習成績，他是嫉妒葉子元跟別人接吻。
可是他從前從沒在意過那些來來去去的女生。
然後是長達數日的冷戰，葉子元失掉所有的耐心，兩人雖然同桌卻從不主動開口說一句話。
事後再回想起來那時候的生活，只能用兵荒馬亂四個字來形容，林錦不願去多想，因為只要一想到，那粘膩的觸感和滿天亂飛的流言蜚語都控制不住的往他的頭頂紛沓而至，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不管過去多長時間，林錦都仍然記得，當他是個“Gay”的流言蜚語在學校裏流傳起來時，就連一向對他寬容有度的老師，都冷了臉色，避他如蛇蠍的場景。
那段時間林錦孤僻得一人上下課，偶有人同他說話，都是在當着面罵他，甚至唾棄他。
怎麽會有這種人啊……
聽說他喜歡葉子元哎。
他這種人，碰着男的都會想把自己送上去吧，不然誰會要？
好惡心……
好惡心。
那時候的林錦麻木的穿過喧鬧的人群，他不哭也不鬧，只是挺直着背脊，日複一日的背着單詞，然後在深夜情緒崩潰。
所以，當葉子元重新站在他的面前，同他說話時，無疑于天神降臨。
倘若說在此之前，林錦對葉子元只是朦胧的好感，那麽自那以後，他便變得死心塌地。
葉子元說：“喂，沒了我，你還是什麽都搞不定的，現在知道了吧？”
豈止知道。
那一瞬間，林錦突然覺得自己所有的委屈都湧上心頭，他強壓着即将奪眶而出的淚水，緊緊地抱住了他。
葉子元反抱住他，粗魯的拍了拍他的後背，有些不太自在：“林錦，你不要因為我幫你搞定這件事，就愛上我啊。”
林錦心說，晚了。
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雪，北京城被蓋成了一片雪白的世界，踩在地上整個人都會陷下去一半。
“說話。”葉子元的臉上和睫毛上全都是雪花，擰着眉頭很認真的看着他，“你沒事吧？”
林錦吸了吸鼻子，抹掉臉上的雪，很輕聲地說道：“葉子元，你陪我躺會兒吧。”他說着躺了下去，整個人呈“大”字形，攤開自己的四肢，很平靜的看着他。
“你有病吧？”葉子元雖然這麽說了，但還是陪他躺了下去，嘟囔埋怨着，“那些女生都沒你矯情。”
林錦輕輕的笑：“謝謝你。”
“咳。”葉子元清了清嗓子，“跟我客氣什麽。”
林錦閉上了雙眼，他的耳朵突然被捏住，葉子元塞進來了一個耳機，陳奕迅唱着“記憶裏卻堆滿冷的感覺”，但那時候林錦絲毫不覺得這雪地冷，反而所有的屈辱與不堪在這一瞬間都被掩埋得幹幹淨淨。
那時候的他從沒想過，積雪早晚會有融化的一日，等到它融化，就會露出埋得最深的尖銳與真相。
“我愛過的人沒有一個留在身邊……”
音樂從耳邊劃過，林錦感覺到有人突然喘了自己一腳，他睜開眼，葉子元一只手揣在兜裏，嘴裏叼着根煙，含糊不清的說道：“大半夜看什麽雪？挨凍啊？”
林錦搓了搓自己的耳朵，幾乎快被凍掉的溫度。
葉子元伸出手，林錦将自己的手塞進他的掌心，被對方拽着站起身來：“你怎麽來了？”
“看你在發什麽瘋呗，”葉子元說，“快給我凍死了，我走時那誰還醒了呢，問我是不是去找其他人。”
“你怎麽說的？”林錦知道葉子元說的是柯準。
“我說我來找你。”葉子元笑了笑，道，“那小子管得真寬，要不是多喝了兩杯誰動他？”
“怎麽不去找季橙？”林錦邁開步伐往小區裏走，雪已經下得小了些，但落在臉上仍是冰涼的。
“他不讓我動呗。”
林錦突然停了下來：“葉子元，你是認真的嗎？”
“什麽？”葉子元顯然沒想到林錦會問這樣的問題，微愣了愣，然後譏諷般的笑了笑，“你問我這個幹什麽？怎麽，想幫我把把關啊？”
“沒有，我只是在想……”林錦垂着臉，摁了電梯的樓層數，聲音虛無缥缈的在狹窄的電梯空間之中響起來，“你如果是認真的，就不會動柯準了。”
葉子元說：“有些……認真吧。”
他頓了頓，不知道想到了哪裏去，扯起嘴角很淡的笑了笑，又拿出那句話來：“他是我的初戀。”
初戀啊。
林錦噓出一口氣，白霧跟着往上一滾。
葉子元繼續說道：“我現在又沒和他在一起，跟其他人滾床單，又不算是出軌。”
林錦欲要邁出電梯的腿微微一頓，然後扭過頭來很冷的看了他一眼：“這就是你的愛情觀？”
葉子元反倒是笑了：“怎麽，你是在幫季橙打抱不平？”
林錦沒搭腔。
他掏出鑰匙開了門，葉子元緊跟其後擠了進來，随手滅了煙扔進垃圾桶裏，才開口吩咐：“我要吃西紅柿雞蛋面。”
林錦心裏嘆了口氣，任勞任怨去給他打蛋。
葉子元就靠在廚房門口，一邊看他下面一邊輕描淡寫道：“季橙要是樂意跟我在一起，為他戒掉外面那些情人，也沒什麽不可以的。”
林錦的動作微微一頓，手中的鍋鏟差點沒握穩掉到地上去。
就像是一直插在心口的那把刀被葉子元狠狠往裏一推，又進去了幾寸，林錦險些鮮血四濺。
他很想問，這個所謂的那些情人，是不是包括他，又覺得問出來着實可笑，不是往自己臉上扇巴掌是什麽？
所幸在最後一瞬他定了定心神，繼續幹手中的事情。
“斷掉所有？”林錦很輕聲的問道。
“差不離吧。”葉子元摁了摁打火機，“多加點醬油——當然，前提是，季橙對我死心塌地，已經跟那誰斷了聯系。”
“那誰？”林錦用筷子挑了挑鍋中的面，還沒徹底煮好。
“林翊啊，”葉子元挑眉，“你不是跟他熟悉得很？”
再度提到這個名字，林錦仍一陣怔松，半晌都沒吐出一個字來。
直到鍋裏的面有些要融了的趨勢，林錦才慌亂的撈了起來，放進調料碗裏，往外走去，邊走邊問道：“你沒打探清楚就往季橙身邊湊了啊？”
